第二卷 狗屌辣椒

　　说的是狗子娘，有句顺口溜：狗子娘真干净，抠抠腚眼子卷煎饼；狗子娘好脾气，抠抠腚眼子赶集去。流传在万家村的这句顺口溜，连狗子娘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唱起来的。然而，狗子娘听着，并不生气。
　　狗子今年十七岁，怀上狗子的时候，狗子娘二十二岁。狗子娘今年应该三十九岁。狗子爹和狗子娘还没领结婚证的时候，狗子已经开始孕育了。狗子长到七岁的时候，狗子爹在外边干建筑，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狗子娘守寡，十年了。
　　狗子娘个子不高，略胖，走起路来撅着腚，又快又稳当。除了狗子爹死的时候，她大哭了一场，往后，谁也没见她哭过。她见谁都笑，不笑不说话，所以，万家村的男人，都想着她、念着她。
　　狗子娘名声不好。哪个男人帮她推一车子粪，她都能陪他睡一觉。谁要是平白无故想占她便宜，她能拿着锅铲子在全村追上一圈。
　　狗子娘种了一亩菜园地，满园的红辣椒，尖尖地，火辣辣，看一眼辣得人掉眼泪。沂蒙山村管这种辣椒叫狗屌辣椒。
　　狗子娘把这些红辣椒，摘了，用麻绳子穿好，一串串挂在院墙上。然后，再一串串拿到集市上，卖了，给狗子交学费。狗子在县里上高中，成绩好得让全村人眼睛通红，如同看见了火红的辣椒。
　　这天，狗子娘背着十串红辣椒赶集，卖了八串，还剩两串。正无计可施，见村支书从辣椒市一头走来。
　　村支书姓万，万书记四十出头，为人正直，是个好书记。
　　万书记说：“我正要买两串辣椒，回家串萝卜豆子。”
　　狗子娘说：“万书记，自己种的，您拿去吧。”
　　万书记说：“那哪行，得多少钱？”
　　狗子娘说：“要给，就二十五块钱吧，都是三十卖的。”
　　万书记扔下三十块钱，说：“别找了！”提起两串红辣椒，往回走。
　　狗子娘的辣椒子卖完了，也收拾一下，跟着万书记出了辣椒子市，往回走去。
　　回到村里，各人回了各人的家。
　　万书记刚把两串红辣椒放下来，万书记女人走进家来，问：“老万，狗子娘卖给咱两串辣椒没要钱？”
　　“谁说的，一共三十块钱的。”万书记回答。
　　“好多人都在说，狗子娘送给咱两串辣椒。”万书记女人说。
　　万书记说：“那是别人说瞎话。”
　　万书记女人不再说什么，只嘟哝一句：“人多嘴杂哩。”
　　
　　第二天一早，万书记到镇上开会去了。
　　邻居张大娘闻到万书记家里刮过来一股呛人的辣椒粉味。她咳嗽两声，从院墙上探过头，喊道：“她万嫂子，她万嫂子——”
　　万书记女人抬起头，望见张大娘一张蜘蛛网似的脸。
　　张大娘说：“她万嫂子，跟你透个话。”说罢，张大娘脸上的网收紧了。“听说，狗子娘给了万书记两串辣椒。”
　　万书记女人听了，纠正道：“是老万花三十块钱买的。”
　　张大娘说：“哎？外边可不这么说。集市上卖辣椒子的多的是，万书记单买她的？”
　　万书记女人笑了笑说：“狗子娘连个男人也没有，叫谁谁不可怜可怜她，买她两串辣椒还搁一提。”
　　张大娘说：“她这个女人你还不知道，整天乐呵呵的，哪像个死了男人的寡妇。这么多年，她不改嫁，就没有原因？”
　　万书记女人仍是笑笑。
　　张大娘说：“反正人多嘴杂，还是注意一些好。”
　　万书记女人说：“老万不是那种人，他要能烧起这个包，就出门挣大钱去了，也不当这个村支书了。”
　　张大娘说：“哎？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
　　万书记女人不再笑了，她把那些辣椒粉一层一层撒进切成半圆形的萝卜片里。
　　
　　下午，万书记开完会回来，万书记女人把这些话跟万书记说了。
　　万书记骂了一句：“这些狗日的。”
　　万书记女人搓着两只手，问：“这得怎么办？”
　　万书记无奈，找来毛笔，写了一个告示，贴到村中大喇叭下边的电线杆上。说明这两串辣椒是他花了三十块钱从狗子娘那里买的。
　　告示一贴出，消除了大家的疑虑，村里人看过之后，都十分明白地离去了。
　　万书记自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谁知，过了一段时间，镇党委赵书记打电话把他叫去了。
　　赵书记是全县最年轻的党委书记，又是大学毕业，是从团县委调到基层任镇党委书记的。赵书记见了万书记，首先是一阵寒暄。
　　赵书记说：“老万啊，听人说，前段时间，你收了村民的两串辣椒，有这回事吗？”
　　万书记一听，有些激动：“这是谁说的！”
　　赵书记制止住万书记颤动的肩，说：“也是有群众反映，我便把你叫来，落实一下。当然，有也无所谓，两串辣椒，人之常情。”
　　万书记解释说：“赵书记，这些都是无中生有的事，你也相信？”
　　赵书记两手十个指头交叉一起，说：“我当然不会相信。不过，人多嘴杂，还是要注意些群众影响。听说，那个村民是个寡妇，名声还不大好。”
　　万书记听了，哭不得，也笑不得，不知所措。
　　赵书记说：“要不，这样吧。你看，两串辣椒，也值不几个钱，你干脆到集市上买两串给她。你要是真收了她两串辣椒，就等于归还给她了。你要是没收呢，这两串辣椒，就等于照顾了困难户。”
　　万书记有些苦恼，说：“赵书记，我没收她两串辣椒嘛！”
　　赵书记说：“我刚才不是都跟你说了嘛，我也不是说你收了。不过，这种事情，人多嘴杂，说不清楚。老万，买两串辣椒给她，就等于划清界线。”
　　
　　万书记绕到集市里头，挑了两串红辣椒，带上，回到家里。
　　万书记女人说：“你怎又买了两串辣椒？”
　　万书记说“不是我买的，是给狗子娘买的。”
　　万书记女人有些糊涂：“给她买的？”
　　万书记说：“是啊，给她买的。”
　　万书记女人张大嘴巴，问：“你道底收没收狗子娘两串辣椒？”
　　万书记苦笑：“你看，你怎么也怀疑起我来了？”
　　万书记女人说：“没收她的辣椒，为啥还要给她买两串辣椒？”
　　万书记哎叹一声：“买两串辣椒，划清界线！”
　　万书记便把赵书记把他叫去跟他谈话的内容说了一遍。
　　万书记女人白了万书记一眼：“只怕，好心当成驴肝肺。”
　　傍晚，万书记敲开狗子家大门。狗子在县一中念书，住在学校里，平时，只有狗子娘一个人住在家里。
　　狗子娘见到万书记来，满脸堆上笑：“哟，万书记，您怎的来了？”
　　万书记把两串辣椒放在狗子家的吃饭桌上，说：“这两串辣椒，你先收下！”
　　狗子娘莫明其妙，问：“这是怎么回事？”
　　万书记说：“狗子娘，你什么都别说了，把这两串辣椒收下就行了。”
　　狗子娘听后，死活不依：“这怎么行呢，这两串辣椒，不能收。”
　　万书记和狗子娘像打架一样，相互推让着。这样一来二去，万书记碰到了狗子娘的胸脯，那里边软软的。虽是无意识地碰撞一下，也让人心惊肉跳得不得了。狗子娘也碰到了万书记的胳膊和腰，像碰到了一块石头那样坚硬。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手去，万书记趁这个机会，赶紧溜出狗子家门。
　　狗子娘手里提着两串辣椒，追出很远一段路程。这其中，几个村民正好路过，看了个一清二楚。
　　
　　一场大雪从天上落下来，村民们都缩在自己家里，对外面的事情好像不闻不问。然而，这一天，他们全被招呼到村中央的那棵弯脖子柳树下。这一天，县长来了。
　　起因是万书记的新闻被县报记者知道了，报道了出来。县长看到这则新闻，大加赞赏。亲自来到万家村，见了万书记，并在万家村召开了一个现场会。
　　会上，根据赵书记的安排，狗子娘要在大会上检讨。可是，轮到狗子娘上台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了，赵书记的脑门上冒出了汗。最后，好不容易，才在狗子家的辣椒地里找到狗子娘。狗子娘正在捡拾那些被雪堆埋藏了的辣椒柴。
　　狗子娘没有检讨。她站到台上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那两串辣椒是万书记花了三十块钱买的。”
　　会后，那两串辣椒被县长拿回县里展览去了。狗子娘则被赵书记带走了。原因她没按照领导的要求进行检讨。
　　星期天，狗子从县城回来，找不到他娘，一打听，被赵书记带走了，头立刻“嗡”的一声。随即，他去了镇上。
　　由于是星期天，派出所里人不多，只有两位民警值班。
　　狗子问：“俺娘在哪里？”
　　一位民警问：“是那个又矮又胖的女人吧？”
　　狗子点点头。
　　两个民警笑笑。说：“押起来了，正反省呢。”
　　狗子问：“她犯了什么法，你们把她抓来？”
　　民警说：“是赵书记安排的，我们无权过问。”
　　狗子说：“赵书记？赵书记也得遵纪守法，他怎能胡乱抓人？”
　　民警说：“赵书记遵纪守法，也要你说？”
　　狗子说：“少废话，你们放人吧？”
　　民警说：“不放。”
　　狗子开始在院子里找，两个民警就跟上了。结果，狗子被两个民警打了一顿。打得不轻不重，两只鼻孔有一只鼻孔出了血，左脸肿起一块，右腿肌肉拉伤，走起路来有点瘸。
　　随后，赵书记知道了这件事。赵书记在电话里把两个民警训了一顿。
　　两个民警诚慌诚恐，问：“赵书记，怎么办？”
　　赵书记说：“赶快放人吧！”
　　就这样，狗子娘搀扶着狗子，回了万家村。
　　
　　狗子在镇里挨了一顿揍，狗子娘去找万书记，讨个公道。万书记找到赵书记，赵书记说：“你怎么还替狗子家说话，她又给你送了什么？”
　　万书记说：“不是，赵书记。你看，狗子被打成这样？”
　　赵书记说：“狗子在派出所里要挟民警，扰乱治安，我看，也得给他一个警告。”
　　狗子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到了星期一，上学去了。
　　为了感谢万书记，狗子娘把万书记请到家来，炒了四个菜，招待万书记。
　　两杯酒过后，万书记说：“事情没办好，还感谢什么？要说感谢，我还得感谢你。”
　　狗子娘说：“万书记看您说到哪儿去了。”
　　万书记说：“我说的是真的，是你替我洗清了冤屈。”
　　狗子娘疑惑：“冤屈？”
　　万书记说：“是啊，是你在会上说了，那两串辣椒是我花三十块钱买的。”
　　狗子娘说：“本来就是嘛？”
　　又是两杯酒过后，万书记便把事情的原委絮絮叨叨说了一遍。
　　狗子娘吃惊地张大嘴巴。
　　随后，狗子娘从桌子跟前站起来，解开上衣，朝万书记走过来。
　　万书记正喝得脸红耳热，猛抬头看见狗子娘已经光了上身，慌忙站起来，惊讶地问：“狗子娘，你，你这是干什么？”
　　狗子娘叹口气，说：“万书记，早知道那两串辣椒给您添了这许多麻烦，就不该卖给您，让您受这么大难为。”
　　万书记连忙摆手，说：“别，别！”
　　狗子娘说：“自己家的，又不要花钱买。”
　　万书记早已从门边闪过，溜到门外，道了一声谢，跑了。
　　狗子娘掩上怀，心里默念：“这个万书记！”
　　数日之后，狗子娘决定到县城一趟，一来看看儿子的伤势，彻底好了没有；二来把那两串辣椒要回来，还给万书记。当她打听着来到县政府大院，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县长出去了。
　　狗子娘说：“俺不找县长，俺找那两串辣椒。”
　　办公室的人一听，乐了，说：“那两串辣椒？是赃物，早没收了。”
　　狗子娘听了，一脸惘然，半天没明白过来好好的辣椒咋就成了“脏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