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歌(十九)
作品名称:岁月的歌 作者:上弦月 发布时间:2021-07-23 21:20:45 字数:5459
“庄户把式美名传,多才多艺不简单。装车摞地褥麦甸,扬场用的左右锨。摇栌散麦撒种子,吆车能打回头鞭……”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知识青年下乡运动,让一千七百万城市青年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不在城里吃闲饭,胸怀满腔热血,要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去帮助和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结果除新疆建设兵团和北大荒外,真正下到了农村的青年去了才知道,他们所谓的知识,除了能帮助农民记记工分之外,剩余的几乎没有多大用处,并且记工分的人农村并不缺少,是生产队特别照顾他们给特意安排的。原先被他们所称为“土包子”的农民,他们想做根本就做不了。做个真正的农民需要吃苦耐劳不说,各项务农的技能比工厂里的机器还难学。每一项本领,没有几年的刻苦磨练根本就干不好。有些特别枝能许多人一生都难以学会。上边的这首民谣,从许多方面就深刻描绘了做一个真正庄户把式所具备的一些才能,没有过人本领的人就算一辈子混在农村,也是被人瞧不起的。
张寒这个生产队长,虽然是以高票当选,这其中除了赵书记的指示和兰德田主持之外,还包含社员们对二瞎子的厌恶和对好日子的向望。别看他们都投了票,有一些人心里执有许多怀疑态度,虽然他们本身也没有领导生产的能力,但他们对没有农活技能的领导人很不服气!
阳春三月的一个上午,张寒带人在东洼地播谷子。根据当年公社贯彻的有关科学种植的指示精神,在农业上大力提倡合理密植,具体到每一种作物都有一定的行距和株距要求,并且在谷子、高梁、玉米等高杆作物中推广大小行,以便于作物的采光和通风,从而达到提高产量的目的。
地头上,张寒特为向兰德轮和马大哈两位扶犁者交待,一定要以小行一尺、大行二尺的标准种植,他们俩也满口答应着,但在种了几行之后,担当施肥任务的张寒停下来用尺子一量,行行二尺多,并且行距根本就没有大小。张寒立马让他们把活停了下来,并同时问马大哈和兰德轮:“我刚才向你们交待过尺寸,怎么转眼就种成这样呢?”
马大哈说:“年年都这么种!”
“不是说今年要改么,我刚才跟你们讲的好好的,你们也答应了,为什么转眼间就变了呢?”
“我俩觉得哪样种不好!”马大哈与前任队长二瞎子是叔伯表兄弟关系,说话象是带着一股气。
“我不是跟你们讲过么,一是这种老种法不密植产量低,如果都密了在谷子长高以后,地上不透风不见光,影响谷子的发育成长,所以要种植大小行。二是上级让咱们必须执行新的种植办法,不是咱们要怎么着就怎么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上级会过来检查得!”
“以前种地,都是队长让我们看着种就行了,怎么现在事就多了呢?”一直没有说话的兰德轮说话了,他和二瞎子是五伏上的弟兄。本来国人就有趋炎附势的毛病,在农村这种毛病尤为突出。想靠谁时,有丁点拐弯抹角的关系,就可成为巴结的理由,所以,到现在他们仍然还在维护着与二瞎子哪一点关系。
“以前是以前,现在讲现在,这两段咱必须分开对待!我不说以前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家里过的什么日子你自己清楚,我不信你们愿意就那样一直过下去。”
“按你的要求就定规能好?”马大哈直接问。
“我再跟您说一遍:这一是上级的要求,不是我规定的。二是随着现在化学肥料的使用,密植和通风是有道理的。如果我们老按旧路子一直走下去,别说是增产和翻身,我们连贫穷都走不出来!”
“你要求的哪样子我们不会干!”兰德轮摊牌了。
“您就是向哪边去的时候耕一条窄行,回过头来耕一条宽行。或者把它相反过来,先宽后窄也行!这就好比一个裁缝,要把一尺布剪成两块他可以,但如果让他剪成三块或四块就不会了,这事你俩相信吗?”
“别行当的事咱弄不懂,但今日的活俺不会干!”马大哈坚持装疯卖傻。
“你们俩以前挣多少工分?”
“当然是十分了!”兰德轮自豪的说。
“十分是最高的工分,应该在生产队是顶梁柱,不是说要样样精通,起码不会是你们这个样子,扶犁只会耕二尺不会耕一尺。照这样说,种小麦需要七寸的行距,你们是不是就更不会了?”张寒开始来气了。
“爷们,别话就不用说了,你是队长,你会就先给我们来个样子,我俩照着来可以吧?”马大哈外痴里不痴,开始转守为攻将张寒的军了。他一边说一边把牛鞭扔到了张寒的面前。兰德轮紧随着马大哈也把牛鞭扔在了地上,他们知道张寒从来没有扶过犁,想以此倒逼张寒服从于他们。
“噢,你们知道我没干过这活,不过不要紧,会干这活的有的是,你们俩跟我来吧。”张寒说罢转身就走。
本来,张寒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在找麻烦,处于全面考量,他一直忍让着并拭图说服他俩,但事实证明他们的抗拒是有备而来,说服和忍让对他们不起作用。马大哈与兰德轮两人,根本就不相信一个乳臭未干的人能干好这个生产队长,加上了二瞎子给他们吹了一点“冷风”,于是他俩商量好一唱一和,给张寒先来一个下马威,然后让张寒求他们再把活给干好,没想到他们的牌接连地打出来,而张寒没有按他们的套路出牌,这让他俩有点蒙!无可奈何,只能随着张寒身后去了村里的两个地方。
第一个地方是大脑袋正带领兰德行一帮人,在社员家的猪圈里用大抬筐向外抬粪。张寒指着圈底下满身污垢的兰德行对马大哈说:“你下去把他换上来,让他去扶犁。”他的话话音虽然不高,但语气让人不可置疑。兰德行龇牙一笑从粪坑里爬了上来,马大哈搭拉着脑袋很不情愿的就下去了。
然后,张寒将兰德轮带到了生产队的粪场上。这里,马略正带队每人一辆小推车,向西南岭的春茬地里送肥,一个个正喘着粗气大汗淋漓地在各自装车。张寒指着年长一些的马振明对兰德轮说:“你把他给替下来,我让他去种地。”
兰德轮不服气,“这么重的活我干不了!”
“那么你去大脑袋哪边抬粪筐吧。”
“我也干不了!”
“噢?你一个记十分的整劳力,你东不能干、西干不了,你到底能干什么?如果什么都都干不了,挣十分工分是何道理?实在不行你只有回家歇着反思去吧,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出来干活!”张寒说完一转身就走了。
兰德轮当着这么多人被张寒一顿臭训,一句话也上不来了。左想右想没有办法,虽然心里憋气但实在没有理可讲,又不敢真的回家歇着,毕竟是一家大小要靠他挣饭吃,只能搭拉着脑袋随张寒的后边又回到洼里,乖乖的操起了犁把随兰德行一道,各自吆喝着牲口种起了谷子,行距一大一小要咋种就咋种,再也没有了原来的脾气。
这边张寒刚刚把事情安顿好,哪头的杨春兰又出事了。
杨春兰是村妇女主任,当属于大队干部。但在当年哪种社会背景下,尤其是在这样的小村庄里,大队干部没有多少公事可办,除了偶尔去公社开一次会之外,其余时间都要在属于自己哪个生产队参加劳动,与其他社员一样挣工分分粮食。
哪一天,她受张寒的指派率一干妇女,去东南洼昨天种下的玉米地里踏地。临出发,她告诉穿半高跟的妇女们回家把鞋脱掉,一律穿平底鞋去踩地。
到了地头,叽叽喳喳的妇女们立刻习惯性的列上一排,跟着打头的杨春兰每人跨着两行玉米,晃动着身子向前踏去,播种之后平整的土地上留下了她们匀称的脚印。农村人都知道,种上的玉米只有这样才不会被落干,出来之后的苗子长茁壮扎实。
杨春兰是第一个到达终点,返回头来一看,十多个妇女中的二十多行脚印都平平整整,唯有两行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她顺着脚印一看,这脚印是大老婆留下的,她又一瞅大老婆的脚上原先穿的哪双半高跟,现在仍然穿在她的脚上。
杨春兰三两步就到了她跟前,“你怎么没换鞋呢?”
“换什么换?”大老婆满不在乎的说。
“踏地要穿平底鞋你不知道?”
“不知道!”
“那么出工的时候我说过,并且就在你跟前,你也没听见?”
“没听见!”大老婆毫不示弱!
“那你赶紧回家换吧。”
这如果是其他人做了这样的事,可能是一时心急给忘了,别人一说就知道做错了事,会忙不跌立马跑回家给换上。这样的情况耽误了干活一般也不会被计较。但上面我们讲过,这大老婆不是省油的灯,可能是从小被惯成的毛病,与人发生纠纷时明明是自己错了,但从来没有认错哪一说。所以,当杨春兰第一次领活时让她回家换鞋,她根本就不理会;在地里第二次让她回家换鞋时她听都不想听,于是就回敬道:“谁爱换谁换,就我不换!”
“你看看你踏的地,半脚深半脚浅,这玉米怎么能出好?”
“这么大块地,出好出不好还差这三两棵?”
“不是三两棵的事,而是你今天踏的所有的地,苗子肯定都出不好,问题是很大的,你别不在乎好不好?”
“这活我干了多年了,愿穿什么鞋就穿什么鞋,从来没被人管过,怎么今日里在你这里就过不去了呢?”大老婆反有些恼羞成怒。
杨春兰在这时候也开始不示弱:“不是我让你过不去,而是你在跟我与集体过不去!你干活胡弄人,受害的不仅仅是我们,其中也包括你自己。难道说你搞不明白?”
“我受害我愿意,别人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愿意别人来管我,你别总有事没事与老娘论高低,尽想着把别人比下去,我告诉你:爱谁谁!”
杨春兰终于听明白了,大老婆在南滩里比赛输掉的哪口气,憋到了现在没地方发泄,今日是特为找茬来的。明白了大老婆的意图,心里比之前反踏实了一些,她直接对她挑开说:“南滩的事是公开的比赛谁都可以参加。但碰巧了本村只有咱两人,如果多一个你就不会这样想了,凡事自有公论我不想跟你多说。今天的事我不说你是据心不良,但要干活必须把活给干好,要干好你必须回家把鞋给换了。”因杨春兰父亲在杨家庄干了多年的村支书,她从小受过许多农村中大小事件的薰陶,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而大老婆可能是因打小就体态粗壮,被同龄人惹不起,养成了她骄横跋扈坏习气,与人斗气从来没有给人让路的习惯,并且嘴下从不饶人!
“哟……看你长的这么漂亮,说话也跟个人似的,真让人喜欢!就是不知道谁让老娘我长得这么壮实,躲雨连个老虎洞都钻不进去,真是后悔死了。”
大老婆气急败坏,开始揭杨春兰的丑底。她认为,两人的斗嘴已经到了这份上了,已经没有了调和的余地,不管是论地位还是讲道理她都不可能是赢家,唯一的办法就是能堵住杨春兰的嘴,因此,就对杨春兰把老虎洞这敏感词揭子出来。
没想到杨春兰根本就不在乎,只是脸颊微微一红转眼就恢复了平静:“是啊,真让你给说对了,做女人不仅是要有个好身段,各方面都应该让男人喜欢,如果长得跟个大黑熊似的,让男人们看着直恶心,这样的女人还怎么活?”
杨春兰这一句话,把个大老婆一下给噎住了,吭哧了半天没上来话,余下来能做的,唯有施出她的看家本领——打!
本来,两人斗嘴时的距离最多只有两米,大老婆动武可以说伸手便是。当大老婆象一只大黑熊一样向杨春兰扑来时,杨春兰向后一闪身让她扑了个空,她扑腾一声自己摔到了地上。有点懵,她奋力爬起来第二次向杨春兰张牙舞爪扑来时,杨春兰列了一个扎步,用右手抓住了她的右手腕,给反转了半圈的同时向右一拉,左手推了一下她的右肘,在擒拿上这一手叫做“顺手牵羊”,大老婆又扑腾栽倒在地上。她纳闷,第二次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向杨春兰冲击时,杨春兰借着她的猛劲干脆就给她一个过肩摔,大老婆象一只装满了棉花的麻袋,从杨春兰的肩头直接飞了过去,噗嗤一下摔在了三米之外,“哎哟娘”她惨叫了一声再也没有爬起来。这时候她心里才明白,杨春兰嫁到刘家庄这么多年,原来还藏着了一手。眼下她剩下的唯一的本事就是在地上趴着嚎淘大哭,等待着有人给她落台,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同时在一起干活的妇女们,在她两人争论的一开始,绝大部分人是倾向于杨春兰,最直接的理由是杨春兰是为集体负责。但在后来矛盾逐渐升级以后,虽口头上她们劝解过几句,但内心里有许多人巴不得她们打起来,并且打的越大越好,就象是古语里说的一样“看戏的从来不嫌戏大。”这一是因为杨春兰的美本身就遭女人们嫉妒,并且她家把村里的好事都占尽了,应该有人给她点屈头尝尝;二是大老婆太猖狂,一直在女人中称“老婆王,”应该有人给收拾一下,但没想到杨春兰能胜任,后来的结局是让大家出乎意料的。也只有到了“戏”的末尾,大家才上去分别对两人劝着许多好听的话。这种劝架方式也是国人通用的,其传承也在五千年的文明当中。
杨春兰的这几下功夫,是她娘家杨家庄世代流传的擒拿格斗,她爷爷曾在当年的东北军队伍里当过教头,后来作了张作霖贴身侍卫。1928年的黄姑屯专列大爆炸,很侥幸他拣回了半条性命。她父亲是抗美援朝的一个老侦察兵,曾一人活捉过两个“舌头”。她小时候早晚间经常跟父亲学些拳术,在嫁到刘家庄之后相夫生子就再没有练习过,除他丈夫王文暖之外,没有人知道她有两下子。要不王文暖能在她出轨后还乖乖的与她过日子,这其中除了她的本身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有屈从于她的成分。
刘家庄的东南洼与东洼之间只隔着几十亩平地,在没有秸杆作物的春季,相互间都能耳闻目睹到田野里的情况。在杨春兰与大老婆沟通和争吵时,在东洼里种谷子的张寒就发现东南洼里有异常;当大老婆对杨春兰哇哇大叫着冲击的时候,张寒跋腿就向南跑;当张寒急急忙忙赶到现场时,刚好杨春兰完成了那一个利落的过肩摔。
见张寒到来,杨春兰向妇女们喊了声:“踏地。”自己先倒背手晃着膀子踏了起来,妇女们忽啦一下又排起了阵式,每人两行摇摇晃晃的向回踏去。
地头上,张寒静静的站在哪里。
大老婆听见大家都走了,她仍趴在地上耍赖皮。此时,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有人给说两句好话把她拉起来,但是等了好大一会,妇女们刷……刷……刷地踏回来并没有人理会她,接着就移向另一阡地,又刷……刷……刷地踏远了……
五味杂陈的大老婆,早就停止了哭泣,并偷偷的抬头想看一眼离去的妇女们。出乎意料,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在身边有一个大男人,她猛的一下坐了起来,定睛一看是队长张寒,正在用冷冷的眼光盯着她一声不吭。两人互盯了一小会大老婆就坚持不住了,并不声不响的把头低了下去。
“起来跟我种谷子去吧。”张寒扔下一句话又是调头就走。大老婆坐了一会,无奈的起身搭拉着脑袋随张寒去了。从此,刘家庄这个“老婆王”就移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