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石原一郎中午去周府赴宴，被周通的小老婆三劝两劝，竟喝醉了。
　　韩建晚上去县府拜访石原一郎，说：“大佐，周通的小老婆可不是一般人，她名叫金莲，原先是皇家大妓院的头牌。”
　　石原一郎深感意外，说：“周通把婊子娶回家，他爹会同意吗？”
　　“他爹周昆是个老王八蛋，人送外号周太阎王，是个老色鬼、老杂碎，改天我再说他的花花事。”韩建眉飞色舞地说，“今天我先为您着重说一说金莲。金莲十八岁那年，进了皇家大妓院，被老鸨封为‘金贵人’。那时候，周通刚占了我家的黄金洞，他一到晚上就做恶梦，早上起来腰酸背痛。阴阳先生说他阳间多金，损了阴身，要想睡得安稳，得找个跟他命理相生的女人同床共枕。周通睡了很多女人，阴身却越来越损，直到他遇到金莲，才摆脱了梦魇。说来也怪，周通娶了金莲后，不到两年，就把清安道义会从三百多人，发展到了八百多人，金莲还真是他的贵人。”
　　“这女人有点意思。”
　　“大佐，那周通以前是马县长的狗腿子，和军统素有交往，您不得不防啊。”
　　“是吗，那我得小心了。”石原一郎皱着眉头说。
　　过了几天，石原一郎在县里成立了维持会，任命韩建为会长。周通跑到县府，站在石原一郎的办公桌前，脸涨得通红，心情很激动。
　　“有事吗？”石原一郎抬起头问。
　　“太君，我……”周通哽咽了。
　　“我本来打算让你做维持会的会长，”石原一郎说，“可你们清安道义会的名声实在太坏，我也很无奈。”
　　周通想，他妈的，我们清安道义会帮你追剿“抗日救国军”时，你咋不嫌我们名声坏呢？
　　周通跑到聚贤楼，借酒消愁。到了半夜，两个小喽啰将他扶回家。金莲端来一盆热水，亲自给他洗脚。周通踢翻盆子，越想越生气，自己要人有人，要枪有枪，石原一郎竟让他娘的韩建当了维持会的会长！
　　周通起身来到院里，抬头一看，月亮又大又圆，心想，今天是阴历初一，天上怎会有月亮，真是邪门了。周通钻进轿车，让小丁拉着他出去透透气。当轿车经过韩府门前时，周通摇下车窗，对韩建破口大骂。骂完，周通让小丁把车开出城去。
　　“老爷，天太晚了，城外有土匪，您还是别去了。”小丁胆怯地说。
　　“我都不怕，你怕啥？”
　　“老爷，我不是怕，是担心您的安危。”
　　“能杀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你大着胆子往城外开，别磨磨唧唧的跟个小娘们儿似的。”
　　“老爷，我们还是回去喊几个人跟着吧。”
　　“小丁啊，你他娘的是不是要气死老子啊，老子让你往城外开，你就往城外开，你再唧唧歪歪，老子一脚踹出你的屎来。”
　　小丁只好硬着头皮将车开出城外，出了城门，大路变成了小路，路面崎岖，四个车轱辘轮番着地。周通双眼剔亮，越颠越精神。皎洁的月光将四野照得一片通明，远处起伏的山峦像一头头史前巨兽，匍匐在大地上。
　　车离县城越来越远，小丁手里都是汗，死死地握着方向盘。
　　“小丁，别怕，有我呢。”周通安慰他说。
　　“老爷，咱们还是回去吧，要真是遇上土匪，就麻烦了。”
　　“土匪的腿再快，能跑得过车吗？”
　　“老爷，前方有个大陡坡，上不上？”
　　“上。”
　　小丁用脚使劲踩油门，车嗖嗖地往坡顶上蹿去。
　　“小丁，你大名叫啥来着？”
　　“老爷，我大名叫丁守贵。”
　　“这名字取得不错，守贵者，守着贵人也，我就是你的贵人，你得好好守着我。”
　　“一定的。”小丁说。
　　车爬到坡顶之后，周通让小丁停车。
　　“老爷，这荒山野岭的不敢停啊。”
　　“怕啥，难道你的命比我的还金贵！”周通恼怒地说。
　　小丁慌忙用脚踩了刹车踏板，车缓缓地停下了。周通从车里钻出来，伸了伸懒腰，发现月亮越变越大了。
　　“小丁，下来走走。”周通朝车里喊。
　　“不了，外面风大，我还是守在车上吧。”小丁惶恐地说。
　　周通看到山坡上有一片松树林，泉水在树林里流得哗啦作响。周通循着水声朝松林走去，一个人突然从树林里闪了出来。
　　“你是谁？”周通惊问。
　　天上的白光照亮了那人的脸，她清秀的五官像玉雕的一般。周通心想，这么晚了，林子里怎么会有姑娘？
　　那姑娘瞅了周通一眼，使劲握了握手中的砍刀，又掉头钻进林中。周通站在林边，想进又不敢进，不进吧又想进。正当他欲进又止，左右为难之时，那姑娘背着一捆柴火步履蹒跚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这么晚了，还出来打柴呀？”周通走过去跟她打招呼。
　　“你管得着吗？”那姑娘白了周通一眼。
　　“姑娘，你家住哪，离得远吗？”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怎么了？”
　　“你一看就不是好人。”姑娘背着柴火往前走。
　　“姑娘，你冤枉我了，我这人真的不坏。”周通问，“你叫啥？”
　　“不告诉你。”
　　“那我就叫你柴姑娘吧。”周通死皮赖脸地跟在后面。
　　小丁见周通跟着一个姑娘往前走，他赶紧将车发动起来，尾随其后。柴姑娘一口气走出十多里，周通累得气喘吁吁，越走越没力气。小丁看出了老爷的疲态，按了按喇叭，示意他上车。周通回过头，朝小丁招了招手。
　　车在周通身旁停下了，周通钻进车里说：“小丁，快追上前面那个姑娘。”
　　小丁轻踩油门，追了上去，和柴姑娘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
　　“老爷，她是谁呀？”小丁问。
　　“她是柴姑娘。”周通兴奋地说。
　　柴姑娘就像一匹欢快的马，背着柴火往前疾驰。周通坐在车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又大又圆的屁股蛋子。
　　柴姑娘来到河边，朝竹林里喊：“走了。”
　　竹叶喧响中，一个身量苗条的姑娘挑着两个沉甸甸的水桶从竹林中走了出来。
　　“小丁，你快看，又冒出一个水姑娘。”周通摇下车窗，朝那姑娘喊，“你把水桶放在车上，我帮你拉着吧。”
　　水姑娘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对柴姑娘说：“咱们走。”
　　两个姑娘嗖嗖地往前走去。
　　“老爷，咱们得回了。”小丁忐忑不安地说。
　　“回个屁呀，今晚不把她们收了，我誓不姓周。”周通咬牙切齿地说。
　　柴姑娘和水姑娘路过一棵参天大树时，一个国色天香的姑娘提着一口大铁锅从树底下站了起来。
　　“小丁，快看，又来了一个锅姑娘。”周通坐在车里兴奋地说。
　　“怎么有车跟着你们？”锅姑娘问。
　　“不用管它，咱们走咱们的。”柴姑娘说。
　　三个姑娘，一字排开，迈着大步，朝前奔去。周通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即下车，把她们拖进树林里，大闹一场。
　　三个姑娘来到一片开阔的空地上，将柴火、水桶和铁锅放在一边。柴姑娘找来三块青石头，支了一个简易灶。锅姑娘将铁锅放在简易灶上，水姑娘搬起水桶，将河水倒进铁锅里。
　　柴姑娘朝周通招了招手，周通屁颠颠地跑了过去。
　　“有火吗？”柴姑娘问。
　　“有啊。”周通从怀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打着火，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
　　柴姑娘接过打火机，点燃了锅底下的柴火。火熊熊地燃烧起来，将四周照得更亮了。
　　“你们烧水干什么，难道你们口渴了？”周通热情地说，“你们要是口渴的话，我请你们去县城的茶楼喝茶。”
　　“一边玩去，不要碍事。”锅姑娘推了周通一把。
　　周通站在旁边，呆头呆脑地望着锅里的清水。
　　“老爷，咱们回吧。”小丁走过去说。
　　“滚开！”周通踢了他一脚。
　　小丁赶紧躲在周通屁股后面，这样他就踢不到了。
　　柴姑娘不停地往灶里填柴火，长长的火舌从锅底下伸出来，舔着锅沿，铁锅滋滋地叫唤。
　　“你们这是要干啥？”周通的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
　　柴姑娘伸出一根手指，朝天上指了指。周通仰脸望了半天，脖子都望酸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水姑娘说。
　　“天上除了一个圆圆的大月亮，啥也没有啊。”周通仰着脖子说。
　　“那不是月亮，那是个大窟窿。”柴姑娘说。
　　周通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从那窟窿里涌进了天外之光，难怪它那么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月亮。
　　“天上怎么会有大窟窿？”周通笑着问。
　　“等天外的妖怪从那窟窿里钻进来，你就笑不出来了。”柴姑娘说。
　　“可是天那么高，我们能做什么？”周通问。
　　“还能做什么，补天呀。”柴姑娘拼命地往锅底下填柴火。
　　“补天？”周通不屑地说，“这也太扯了吧。”
　　这时，锅里的水开始沸腾，热气腾空而起，一柱擎天，直达天庭，将天上的大窟窿慢慢地堵上了。
　　“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周通看得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水姑娘撇嘴说道。
　　锅姑娘仰脸望了望天，对周通和小丁说：“水汽只是暂时堵住了天上的窟窿，水汽太松软，很容易被风吹散，还得麻烦两位上去把水汽踩得结实一点。
　　“天太高了，我们可爬不上去。”小丁说。
　　周通说：“除非给我们架一个天梯。”
　　锅姑娘大喊一声：“姊妹们，快来吆。”
　　一大群姑娘应声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她们衣着朴素，健康而有活力，个个神采奕奕。她们是风姑娘、雷姑娘、火姑娘、山姑娘、树姑娘、草姑娘、石姑娘、土姑娘……
　　姑娘们将周通和小丁团团围住，她们的大长腿围成一圈，像栅栏一样将他们拦在里面。周通和小丁拼命往外闯，姑娘们扑上去，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摁倒在地，抬着往天上抛去。周通体胖如猪，一开始只能抛三四米高。小丁骨瘦如柴，姑娘们轻轻一抛，就十米开外。他俩被越抛越高，周通的脸吓绿了，小丁的脸吓紫了。
　　“我心脏不好，我晕高。”周通叫道。
　　“姑奶奶，别抛了，再抛我就要死在空中了。”小丁哭着说。
　　“这才多高啊，离天还远着呢。”柴姑娘朝他们喊。
　　周通和小丁一次又一次腾空而起，周通在空中吓得撒了一泡尿，小丁在空中吓得拉了一坨屎。姑娘们被他俩的屎尿恶心得纷纷掩鼻，没有一个人敢伸手去接他们。周通和小丁呱唧呱唧摔在地上，周通摔得鼻青脸肿，小丁摔得头歪眼斜。
　　“快跑，再不跑就要被她们摔成肉饼了。”周通强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
　　小丁咬紧牙关，站了起来，两个人踉踉跄跄地朝轿车跑去。
　　“别让他们跑了，大家快追啊。”风姑娘带头朝他们追去。
　　姑娘们挥动着大长腿，很快就追了上去。
　　周通大叫一声：“小丁，你快去开车，我断后。”
　　周通转过身子，脱掉裤子，将身上最丑陋的部位裸露出来。姑娘们尖叫着，纷纷停下脚步，用手捂住了脸。小丁蹿进驾驶室里，将车发动起来，周通提上裤子，迅速地爬上了车。小丁调转车头，开着就跑。轿车在前面疯跑，姑娘们在后面疾追。姑娘们离轿车越来越近，跑在最前面的风姑娘，已经摸到车屁股了。
　　“快加油门！”周通在小丁的后脑勺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老爷，油门早就踩到底了。”小丁头昏脑胀地说。
　　“他娘的，快开吧！”
　　“老爷，不好，”小丁急踩刹车，“前面是悬……”
　　“崖”字还没说出口，轿车已凌空而下。
　　周通啊的一声，从梦中惊醒。金莲跑到床前，说：“老爷，您是不是做恶梦了？”
　　周通长舒一口气，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柴姑娘，水姑娘、锅姑娘，风姑娘，火姑娘，雷姑娘……
　　和她们比起来，金莲长得实在太丑，越看越丑，丑得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周通怅然若失，蓦地抬起手，打了金莲一个嘴巴。金莲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老爷，您没当上维持会的会长，能怨我吗？”金莲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呜呜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