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用过晚膳，天已全黑了。屋里屋外早就点亮了灯笼。
　　忽然，有王府侍婢捧着大毛衣裳悄悄走进来，立在一旁。小元子上前说道：“禀王上，天黑了，还有点下雪呢，是不是请起驾回去了？”
　　司马浩云看着阎素素：“贤妻，天冷，还是早点回去吧？”
　　阎素素点点头，说道：“正是呢，亲戚们也要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娘亲，我们先回府了，改日再来看您。珑儿，向外祖婆婆告辞吧。”
　　珑儿便拜别阎夫人：“外祖婆婆，珑儿要回去了，过两日再来拜望您。”
　　阎夫人握着外孙儿的小手，怜爱地说道：“好好，我的乖宝贝，你乖乖的回去吧。你想吃什么，就派人告诉婆婆，婆婆给你做。”
　　众人都恭送楚王起驾。
　　司马浩云问左右：“娘娘的衣裳可有送来？”早就候在一旁的侍婢赶忙捧着托盘上前。司马浩云拿起那件大红地绣金百鸟朝凤的大毛披风，抖开，轻轻披在阎素素的身上，温柔地系好她颌下的绸带子，又把雪貂兜帽轻轻地套在她的头上，小心地整理好帽檐，把那一圈柔软的雪貂毛露在外面，刚好压在她的额发上。他的动作轻柔而娴熟，仿佛是日常便已习惯如此了。他帮素素整理好衣装后，才让小元子把手上的黑地绣金龙的大毛披风披在身上。珑儿自有跟随的侍婢服侍。
　　司马浩云携着阎素素，走出客堂，看看天色，低头对素素说：“这雪有点密，要不要召步辇来？”
　　素素轻轻摇头：“我想走一走。”
　　他温柔地笑了：“好，那我们就走一走吧。”
　　于是，六名内监打着明亮的灯笼在前面引路，司马浩云和阎素素挽手步行，珑儿由小元子陪着跟在后面，六名宫婢也打着灯笼跟在后面。
　　阎府众人站在堂前，目送着他们渐渐走远。他们的身影已看不见了，阎夫人仍站在那里看着。阎宁宁扶着母亲，低声说道：“娘亲，我们回屋里去吧。”阎夫人愣了一下，仿佛才发现宁宁在身边，她点点头，在宁宁的搀扶下回到屋里。众人也跟着回到屋里。
　　苏仲卿说道：“姑姑，如今妹妹与妹夫夫妇情深，恩爱和美，您老人家也可安心了。爷爷也不必担心了。”
　　苏仲卿离家前，去与年迈的爷爷辞别。苏老太爷听他说了进京的事宜，久久不语。半日，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这是老天注定的，我苏家无法逃过的一劫。若我的文雪还在，大概就不必小素儿受这个苦了！”说着，老人的眼中竟然渗出了泪水。
　　当时苏仲卿大吃一惊，忙安慰爷爷：“爷爷，您请放心！孙儿听说，素儿这是要被王上册封为王后呢，她不会受苦的，您不必担心！”
　　苏老太爷只是摇头叹息，不言语。苏仲卿以为爷爷只是因为外孙女儿的事而想念早逝的女儿，于是百般安慰爷爷，又叮嘱小儿子每日下学后都要来向太爷爷请安，陪太爷爷说话解闷。
　　苏仲卿把爷爷说的话告诉父亲，因为他有点担心年迈的爷爷。而他的父亲听了，却也流了眼泪，和他爷爷一样，久久不语。苏仲卿百思不解，难道父亲也和爷爷一样，想起了早逝的姑姑？文雪姑姑逝去的那一年，苏仲卿才四五岁。他记忆中的文雪小姑很亲切很温柔。突然有一天，他怎么也找不到文雪小姑了。直到他十岁，父亲才带他去给文雪小姑上坟。此后，每年的那一天，父亲都会带他和弟妹们来给文雪小姑磕头。而每次，父亲都会默默地坐在墓前流泪。他也不敢问究竟。
　　此次进京，父亲吩咐他，把院子里当年为素儿埋下的一百坛女儿红全部取出来，装了五车，送入京城给文月小姑，但没有说其他了。苏仲卿想，都说“一入候门深似海”，更何况入宫伴君呢？有句老话说“伴君如伴虎”啊！老人家们当然会很替小素儿担心了。特别是数年前，小素儿竟然大着肚子跑来湖州！（这件事他可是一直瞒着家里人的。）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可惜他只是一介草民，应该没有机会面见王上的，无法向老人家们汇报那位尊贵的妹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而今日，楚王居然亲自驾临阎府了，还和大家一起用晚饭。这位尊贵的妹夫毫无驾子，说话温和，待人亲切，人长得又俊，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对素儿是那么的温柔爱惜，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都说爱屋及乌。楚王对待阎、苏两家的亲人的态度就能知道，他对素儿是多么深情了。而且，素儿为王上生了那么聪明可爱的王子。听说，珑儿殿下是楚王如今唯一的儿子啊！那后宫里还有谁能与素儿相比呢？
　　苏仲卿欣慰地笑了。他相信，只要他把今日的所见所闻回去告诉爷爷和父亲，他们应该会放心了。
　　阎夫人默默地看了侄儿一眼，没有说话。
　　这是苏文月第二次和司马浩云见面。
　　第一次是在七年前，那天是“阎肃”的“三七”之期，那天的司马浩云失魂落魄，发了疯般地要挖坟，最后晕倒在墓前。其实，那天之后，苏文月就原谅了司马浩云了，甚至对他还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怜悯之情。所以，后来她才会同意凤翎的请求，送宁宁到京城看望重病之中的太子殿下。
　　今天的司马浩云比七年前多了一份成熟和稳重，还有身上的那一份君王气度，令他更显俊伟和潇洒，也更令人心安。司马浩云今日的表现是绝对加分的。身为一国之君，他却没有摆任何君王的派头，以普通女婿的身份来见苏文月，对阎、苏两家的亲友都亲厚有加，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对素素的宠爱，处处以素素为先，给足了素素面子，同时也给足了苏文月面子。
　　世间上有谁会对这样的女婿不满意呢？
　　苏文月唯一担心的是，素素进宫以后将要面对的那位太后。以素素的犟脾气，她能安然地在那深宫里生存么？那位太后会容许她生存么？如果苏文月知道数月前在凤藻宫里曾发生的一切，她此刻一定会非常惊恐和担忧了！
　　却说司马浩云和阎素素手挽手，一面走一面慢慢说着话，快到两府之间的小桥时，司马浩云忽然把素素抱了起来。
　　阎素素一愣：“怎么了？”
　　司马浩云微微一笑：“回去呀。”说着，大踏步往前走。
　　素素说道：“别走那么快，等等珑儿。”
　　司马浩云说道：“等不及了。”竟然越走越快，很快就把珑儿远远抛在后面了。
　　珑儿忽然看到爹爹抱起娘亲快步向前，快要跟不上了，他忍不住叫了一声：“爹爹！”他爹却毫不理会，眼看着他们已经走远了。小元子说：“小殿下，让小元背您回去吧。”说着，便在他面前蹲下身子。
　　珑儿嘟长小嘴，摇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走。”
　　当珑儿和小元子回到越王府后门，早有宫人候在那里了。
　　“回禀小殿下，王上有旨，今日乏了，时辰也不早了，小殿下不必到前面请安了，请回寝房歇息吧。”
　　郁闷的珑儿只好在小元子的陪同下回了自己的院子。梳洗更衣之后，珑儿让所有婢仆都退下去了，自己默默坐在床前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轻声问道：“珑儿，在想什么呢？”
　　珑儿没有转头，他知道是谁来了，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舅舅。”
　　苏彦慢慢走过去，轻轻坐在珑儿身边。他只要在府里，每晚都会不定时地在内府各处巡查一番，特别是小殿下的小院。他发现珑儿的房内一直亮着烛光，便走过去看看情况。
　　“今晚下雪了，冷了许多呢，为何不早些上床歇息？”苏彦温柔地问。
　　珑儿转头看着舅舅，低声道：“舅舅，那你为什么不早些歇息？”
　　苏彦微笑道：“嗯，等珑儿歇下来，我也回去歇息了。”
　　“舅舅，你每日都会过来看看珑儿的，是不是？虽然你没有进来陪我说话，但是，我知道的。”
　　苏彦笑了：“是啊。珑儿真是聪明呢！”
　　“舅舅……”珑儿欲言又止。
　　“怎么了？珑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珑儿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告诉舅舅么？”
　　珑儿低下头，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舅舅，我爹爹，是不是不喜欢珑儿？”
　　苏彦一愣，柔声问道：“珑儿，你为何会这么想的？”
　　“今日，爹爹和我到那边看望外祖婆婆，还有一些表舅舅。我们吃了晚饭，就和娘亲一起回来了……”
　　“哦，然后呢？”苏彦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小肩膀。
　　“我们是走路回来的，走到一半，爹爹，就抱着娘亲先走了，我，我在后面叫爹爹，爹爹也不理我……”珑儿忽然感到很委屈，两只小手紧紧地互握着。
　　苏彦一下子便明白了，他温柔地摸摸珑儿的头，温柔地说道：“珑儿，你们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下着雪？”
　　“嗯。”珑儿点点头。
　　“那就是了，下雪天，走在外面会很冷的。你娘亲身体一向不是太好，又特别怕冷，你爹爹担心她会着寒，便想抱她快点走回府里。而珑儿你呢，你是男孩子，应该多锻炼一下，不能象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那样，对不对？”
　　“舅舅，我并不是想要爹爹抱的意思！”珑儿嘟长小嘴，“我只是想，让爹爹等一等我，不要走那么快。”
　　“嗯，舅舅明白。”苏彦微笑道，“我想，你爹爹也是听到你在唤他的，只不过，他也是想锻炼一下珑儿吧？他大概也想看看珑儿是不是一个坚强的男孩子吧？”
　　“真的吗？那为何回到这边府里时，还让人守在那里，告诉我不要过去找爹爹和娘亲呢？”
　　苏彦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珑儿，舅舅觉得，舅舅也不能随便猜测你爹爹的意思，不如，你找个机会，亲口问一问他吧？怎么样？”
　　“我可以么？”
　　“当然可以了，你可是你爹爹目前唯一的宝贝儿子呀！不管怎么样，舅舅都相信：你在你爹爹的心中都是最最宝贝的。”苏彦很坚定地看着珑儿。
　　珑儿高兴地笑了，有了舅舅这句话，他终于可以安心了。
　　“好了，时辰不早了，好好歇息吧，明日还要上学呢，对不对？”
　　“好。舅舅也要好好歇息呀。”
　　“好，珑儿！谢谢你！”
　　珑儿有点不解：“舅舅为何要谢珑儿呢？”
　　苏彦欣慰地看着他：“舅舅很高兴能时常与珑儿一起说话谈心！和珑儿在一起，舅舅会特别高兴的！”苏彦这两天一直在考虑和凤菲的约定，原本有点苦恼的心情，此刻却忽然开朗了起来，而且，他也已经拿定了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