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马兰大酒店

　　向国强看着女儿那张俊俏的脸庞，恍惚间在女儿的脸上叠映出了白洁那张白皙的脸。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仔细端详起来母女俩长得还真有点像，简直就是白洁的翻版。
　　端详着女儿的脸，他和白洁结婚的场景浮现在眼前。为了这个女儿他们只有先结婚才能落户，只有落了户生产队里才能分到一份口粮。他和白洁穿着整洁的新衣服，胸前戴着一朵小红花，脸红红的，就像胸前那朵红花一样。他俩并排站在一张八仙桌子前，在八仙桌上摆放着毛主席像。
　　为他们主持婚礼的是小学校长。本应请的是老支书，就因为白洁曾经拒绝了做他家的媳妇还有点耿耿于怀，于是他就打发小学校长来了。就在他们举行婚礼的前一天，他们先是到人民公社领取了结婚证。公社革委会主任得知他们是一对知青时还同这对新人握了握手，表示了对他们的祝贺。毕竟这些知青们在成为公社社员后为人民公社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请新人向毛主席三鞠躬……”老校长拉长了音调大声地喊道。
　　街坊四邻的乡亲们，村学校的几个老师都来为他们祝贺来了，附近几个村庄的知青得到消息也来祝贺了。乡亲们、同志们见证了他们那简朴而又隆重的婚礼。在向领袖行完礼后，婚礼也就算是完成了。乡亲们热烈地鼓起掌来。在这里，他们没有一个亲人，他们把乡亲们和同事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亲一个，亲一个……”其他知青点闻讯赶来的知青起哄般地叫喊起来。
　　向国强和白洁在一个知青点住了十年了，他们相恋也有七八年之久了，但是在那个年代要让他们当众亲嘴还是有些强人所难，毕竟在那时的农村还是很保守的。就是这样村里的两个小青年还是眼巴巴地瞧着他们两个，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采来，他们更是希望看到在电影中都很少见到过的那一幕。
　　向国强腼腆地看了一眼同样羞红了脸的白洁：“你先招呼一下乡亲们。”
　　说完跑进屋里，拿出一大捧水果糖发给瞧热闹的乡亲们，和那些吵着要闹洞房的半大小子。人们吸吮着水果糖似乎把要他们亲嘴的话题给忘记了。
　　向国强和白洁并不是首例结婚的知青了，在周边的知青点中两三年前就有结婚的了，甚至有的已经有了孩子。他们所以结婚就是因为那个孩子，老支书也在打那个孩子的主意，他们只有结婚后，那个孩子才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他们的女儿。在插队的知青中有的嫁给了当地农民，有的农家姑娘则嫁给了知青。这些人的结合也给后来的知青大返城设置了不小的障碍，为了重新回到大城市里去而分道扬镳的比比皆是，当初的海誓山盟顷刻间变得异常脆弱，因此留下了许多无父无母的孩子。向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缩影。
　　知青在来插队之前还都是一些刚出校门的孩子，经过多年的田间劳动，他们已经从一个学生转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有的已经成为了大龄青年。但是知青们始终没有忘记重新回到大城市里去的梦想。
　　“爸，你和刚才那个阿姨是不是认识？”向楠扑闪着大眼睛看着父亲的脸问道。她察觉到父亲和那个阿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
　　当白洁看到赶到医院的向国强时，就更加证实了向楠就是她的女儿——她遗留在乡下的女儿。她强忍着眼泪默默地离开了医院，她不想打乱了这父女两个的平静生活。就像向国强默默地把自己送走，一个人承担起既当爹又当妈的责任。她不想让女儿的心灵受到伤害。假如女儿问到她，“妈妈，你为什么要丢弃我时”，她将做如何解释？难道说，我去追求自己的快乐与幸福去了？
　　然而，事实证明，这些年白洁过得并不幸福，也不快乐。虽然胡继鹏可以满足她物质上的享受，但是她却是感到身心疲惫，又有谁知道她以泪洗面的时候呢？那个看似很爱她的男人，和她却是同床异梦。她的心在滴血，她不知道那个曾经深爱过她的男人是否还在爱着她。那个为了让她得到幸福而放弃回城的男人这些年是否过的幸福？他是否已经有了一个像他爱她一样爱着他的女人？她甚至怀疑当初和他结婚根本就没有从心中爱过这个人，就是抱着报恩的心态和他结婚的，毕竟是他救过自己。
　　在医院见到那个人即使有再多的话也没有说上一句，不想扰乱了他的生活，更不想破坏他的家庭。这么多年了，向国强一定重新组建了家庭，她想。
　　那年这个孩子要是让老支书抱走的话，说不定他们两个还能一起回城的，或许已经走到了一起。老支书看中了这个孩子，他要这个孩子给他的傻儿子当女儿，孩子的父母说不定也是知识青年，将来一定聪明。
　　那年白洁拒绝做他家的媳妇，他后来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弄来一个和他家儿子一样呆傻的闺女做了他家的儿媳妇，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却有人告诫老支书千万不能让他家傻媳妇生孩子，万一这孩子要是遗传了父母的基因，再生个呆傻儿，那又是造孽了。于是老支书就一直惦记着为儿子收养一个孩子，当他听说白洁捡到一个孩子时就打起了歪主意。
　　白洁似乎感觉自己来兰马真的是错了，她根本就不应该来兰马。无意中还差一点害死自己的女儿，不，应该说是那个男人的女儿。她不配做那个女孩儿的母亲。她已经对不起那个男人了，再害了他的女儿她一辈子都会生活在愧疚的阴影里。
　　马兰大酒店的一个包间里，胡继鹏颓废地坐在椅子上抽着烟，和母亲谈论着他和白洁的事。今天他们一家本打算在这里举行一个家庭宴会，他打听到了白洁的住处亲自去请时，白洁根本就不给面子。纪梦兰还让胡亦菲把她的小男朋友也叫来了。一来想替孙女把把关，看看孙女的眼光怎么样；二来就是想摸摸那孩子的底，以免孙女上当受骗将来受苦。
　　遗憾的是白洁不肯来。在纪梦兰看来他们夫妻间也没什大不了的，无非是为一些琐事闹了一点小别扭而已，而她哪里又会想到她的儿子已经找了杀手要杀掉她这个儿媳妇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儿子儿媳已经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胡亦菲拉着罗海平的手闯了进来。胡亦菲看到奶奶时，便跑过去搂住了纪梦兰的脖子撒娇地说：“奶奶。我好想您哟！”
　　“奶奶也想你啊！快下来，奶奶受不了。”纪梦兰抚摸着胡亦菲的头轻声说道。
　　纪梦兰把头转向了罗海平：“这是谁呀？你怎么也不介绍一下啊！”
　　“奶奶，这是小罗，我大学同学。”
　　罗海平腼腆地叫了声：“奶奶！”
　　“这是我爸爸。”胡亦菲一指坐在椅子上抽闷烟的胡继鹏。
　　“叔叔好！”
　　胡继鹏看了一眼罗海平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继续抽他的闷烟。他正烦着呢。都是因为这个小妮子把他偷情的事告诉了白洁才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孩子长得蛮秀气的，过来，让奶奶瞧瞧。”
　　“奶奶，瞧您，这是干什么啊？”胡亦菲看到罗海平那满脸的难为情的样子嗔道。
　　“小罗是哪里人啊？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就是本地人，父母都是乡下的农民。”
　　“奶奶，您不是出生在兰马城吗？你们也算得上是老乡啊！”胡亦菲倚在了奶奶的怀里。由于过于兴奋，她的小脸变得红扑扑的。
　　纪梦兰心里一惊，她出生在兰马城谁告诉菲菲的？她不想提起那段尘封的历史，那段历史毕竟不太光彩。
　　“明天我带您去拦马河边转转去，让您看看新建成的抗战纪念馆，听说里边收藏了不少老物件。有打鬼子的土枪土炮，还有大刀长矛……”
　　“那有啥好瞧的？”
　　还没等胡亦菲说完，纪梦兰就打断了她，脸上显露出不悦的神情。由于胡亦菲过于激动并没有发觉奶奶的不对劲。
　　“对了。奶奶，您看见过日本鬼子吗？小鬼子长得啥样？和电视里演得一样吗？”
　　说实话吗？当年日本司令部就设在她娘家的老宅子里。纪梦兰的脸一下子变得更是难看起来。她不知道怎样回答孙女的问题，说实话吗？以前胡亦菲问起类似的问题来她都会绕着弯地搪塞过去。她曾经告诉过孙女说她的爷爷是烈士。当她看到孙女的脸上那自豪的神情时，心不由得一下子抽紧了。她曾为自己欺骗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感到羞愧。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她实情的。假如告诉她说她的爷爷是当时有名的大汉奸，那会对一个崇拜英雄的小女孩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啊！会对她有多么大的打击啊！被同学们知道了又会遭到怎样地唾弃或是辱骂。
　　“奶奶，您还不知道吧？小罗的爷爷就是令鬼子汉奸闻风丧胆的罗疯子，一把大刀都不知道砍死过多少鬼子汉奸呢！”说话时胡亦菲都替罗海平自豪，她还故意把罗常丰的二爷爷直接说成了爷爷。
　　“别说啦！小罗，你可以走了。”
　　胡亦菲惊恐地瞧着奶奶，她不知道一向善良慈祥的奶奶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刚才还充满笑意的脸一下子变得冷若冰霜起来。
　　“奶奶……”胡亦菲紧咬着嘴唇眼泪汪汪地不知所措。
　　“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不单是我，你爸爸也不会同意的。”纪梦兰的口气很坚决。胡家和罗家有两三辈子的仇，说是仇深似海一点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