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土匪来了

　　“可是小看了永功。”二先生对大先生说道。
　　两兄弟围在火盆前，火盆里棉柴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一缕灰飞了起来，二先生忙扬手挡。这是每天晚上的功课，兄弟俩围着火盆聊天，很晚了二先生再回自己的家。
　　“可不是。”大先生就着火头点着烟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永功鬼点子多着呢，以前我真没看出来，这点地，让他一捣腾，一个子没花，成他自个的了。”
　　说曹操，曹操到，永功在院子里早听到了，嚷嚷着：“大哥，你又说我什么呢？我这阵子耳朵一阵热，定是有人背后说我，果然，是你们俩。”永功手里有了六十亩地，腰杆子硬了许多，和大哥说话也带着戏谑，不再像以前毕恭毕敬了。对二先生，他更不放在眼里，他一直认为二先生纯属占了他的名号，他才是真正的二先生。
　　二先生见是永功来了，打心眼不想和他打交道，天知道他会想出什么法害人呢！敬而远之吧。再说，他来定是有事，自己听了也不好，忙起身道：“我忘了嘱咐长栓仓房的事了，我得去看看，不然不放心。”
　　大先生知道他不喜欢永功，以前还好一点，这一年来，永功越来越不像话了，弄了他一万斤粮食不说，还操持着把他的地占了三十亩，租地一斤粮食不给，地还赖着不还。大先生见二先生走了，对永功道：“你现在也有六十亩地了，把永劼的十亩地还给他吧，你一斤租子也不给，地也不还，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大哥，你怎么老是护着他，我才是你亲弟弟。”永功不高兴了，“我早就想和你说说永劼的事，他在你眼里是好人一个，我在你眼里狗屁不是！哥，咱是一母同胞，说句不好听的，我是下三滥，你能好到哪里去？他是什么？伪君子！他的事多了去了，我都不屑说，表面上说话道貌岸然，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哎！文宝回家了吗？他要是听到可不好，我说他亲叔，他能高兴？”
　　大先生把烟袋头在火盆上一敲：“你说他我都不高兴，更别说文宝了。你知道和我一母同胞，你就不知道我们和永劼可是一个奶奶生的，能远到哪里去呢？”
　　见大先生发火，永功忙说：“你听说了吗？上次救文耿，济南那次，永劼出了多少钱？听说文杞的娘死活不同意出钱。”
　　“那是文杞的娘，你不要朝永劼身上扯。”大先生没好气地说，那次救文耿，二先生可是出了二百块大洋，一般家庭谁能拿得出？
　　永功小声说：“外人都知道是车氏不同意，错！那是老二两口子演双簧，你真信了，他家里开着油坊，一个月收入几百大洋，二百大洋还要去卖粮食？说出来也没人信。那是老二的主意，他不拿钱不好，拿多了心疼，装得挺像，卖粮食！装穷给你看的。”停了一下，又说：“还有，文耿和小车氏的事，谁最先放出来的风？真是文杓媳妇？错了，这事最早是永劼说出来的，村子里谁不知道？他朝文耿身上扣屎盆子，我第一个不答应，他们演得很像，让我出面作证，我能作证吗？我能打我亲哥、亲侄子的脸吗？哥，关键的时候，是我在支持着你，他为什么让这事露出来？他想借这个事，把你族长的位子夺去。文耿出了事，你丢了脸，族长自然就是他的了，我偏偏不按他的意思办，保长我当了，族长还是你，哥，我不与你争。等你不想当了，我当，不能让这个位子落到他的手里。还有……”
　　大先生磕磕火盆，示意永功走开：“说够了吗？从哪里喝了黄汤，跑我这里胡咧咧！有事说事，没事回去睡觉。”
　　永功半起身，半不舍：“还有……听说，永劼和小车氏那个什么……”
　　“你给我滚！”大先生一脚踢起火盆，铜盆在屋里转了一个圈，一地火星子，直冲到门后才停下，永功刚要还言，门外脆声响了一枪，把大先生的门板打了一个窟窿，子弹打在铜盆上，“当”得一声。
　　永功听到枪响，吓得蹲在地上，小声说：“哥，你怎么还动枪了呢？”
　　“是我们动枪。”屋门被推开了，进来三个人，一人举枪，两人提刀，看到屋里一地火星，大笑：“这是怎么了？安心烤火，不要怕，大先生远近闻名，也怕成这样？”
　　提枪这是个小个子，正是燕住山的老大李骋，另一个大个，提着刀，拍拍永功的头，笑道：“裤子湿了吧？还记得我不？三牛。”
　　大先生这才看清真是三牛，听说这小子去了燕住山当了土匪，上次自己托了兰陵的同门去燕住山给宋县长讲面子，听说过这个李骋，笑道：“你就是李大当家的吧？请坐，来了是客。永功，把盆清理一下，扫扫地面。”
　　三牛一伸腿，挡住朝外挤的永功：“想报信？没门，老实蹲着。”永功听话地蹲着了。
　　“果然是大先生，名不虚传！”李骋朝大先生抱抱拳。“看来这火盆和大先生无关，是这位的杰作吧？”他不忘了调侃一下永功。
　　“什么事？李大当家的，我记得前几天我托人上山，拜访了大当家的，谈得很好，现在我们正在筹钱，一旦筹齐，自会送到山上，大当家的等不及了吗？”大先生坐在那儿不动，心里却在寻思，李骋此来的目的。
　　“不错，大先生，我们等不及了，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三千大洋的数不算了，一万块，少一分也行。”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大当家的也可以说话不算话？”大先生激了他一下。
　　李骋笑了：“大先生，不要激我，事出有因，本来说好的，二千五百大洋，给大先生一个面子，谁料，宋县长耐不住寂寞，把他的家底全说了，他说有几车财产放在大先生家里，让我们来取，这个贪官的钱，我们不要白不要，今天，我们兄弟来了不少，一路辛苦，大先生不会让我们白跑一趟吧。”
　　“江湖事江湖了。”大先生痛快地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宋县长有东西放在我这儿，我固某给你个面子，你可以搜一搜我的家，我固某本不应该如此窝囊，让一个绿林好汉来家里搜查，但是，我要自证清白。传到世上，也没人笑话我吧。李大当家的，你请吧。”大先生猜测，宋县长在山上，可能被逼无奈，说了一星半点，但是，土匪直奔这里来，没去油坊，说明宋县长并没有实话实说。
　　真让大先生猜对了，宋东梧在山上，天天被土匪围着问，有时不给吃，宋东梧一直没有开口，老二郭秀川见这不是办法，有一天，带了一壶酒，两个菜，端到囚禁宋东梧的屋子里，陪着他喝了几杯，想套出他的话。宋东梧一边喝酒，一边琢磨，自己被绑，家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知道是否筹到钱，他打听财物的下落，何不利用大先生的势力，把这帮土匪抓了呢？他喝着酒，主意也就想好了，说真是藏了财产，自己三任县长，多少还是有点家财的，只是眼下世道不太平，起身时，沂州县又多方刁难，实在带不出来，只好存放在大先生家里，大先生可是挚交。
　　这话听着不虚，二当家的高兴坏了，鼓动老大李骋去沂州大先生那儿劫财，李骋有些顾虑，一则顾虑大先生的名气，二则顾虑到外地劫财，怕是劫到也带不回来。郭秀川游说他，兄弟们骑快马，兵在精不在多，点已经都踩好了，去三五个人就行，速去速回，拣好带的东西、大洋带回来，不好带的先放着，大先生虽说有名气，其实已经是过时的凤凰不如鸡。跨县劫财，上次在大宗山东抓了宋东梧，不也是在沂州的地界吗？还有一个必去的理由，三牛兄弟说的那个会做羊汤的固永勋正在固庄，何不一起掠来，兄弟们可是好久没喝上羊汤了。其实，他嘴上鼓动得起劲，他心里最不喜欢喝的就是那个膻味。
　　李骋动心了，他挑了五个兄弟，包括郭秀川，到了固庄，兵分两路，让郭秀川带一个兄弟，负责把永勋抓到山上，自己带着三牛还有一个兄弟，直接去大先生家，想给他来个出奇不意。
　　文耿娘也起来了，伏在大先生身上发抖。
　　大先生摆摆手：“抖你娘个屁，人家是奔着宋县长的家产来的，又不是抢咱的。”
　　文耿娘听了，放心了。
　　李骋带着两个手下每个屋翻了一遍，什么也没搜到。
　　大先生笑笑：“人急了，什么话都敢说，宋县长在你们手里，可能让你们逼急了，胡说一通也是可能的事。”
　　永功蹲在大先生一边，胆子大了许多：“各位好汉，我是固庄保长，兄弟们来固庄，我代表固庄表示欢迎，兄弟们也搜了，什么也没搜到，这样吧，东边河沿那儿，有一个油坊，远近闻名，兴许那儿能弄到钱，不然，兄弟们岂不白跑一趟。”
　　听了这话，大先生大怒，一脚踢在永功身上，把他踢得滚到地上：“你也配当保长，说出来丢人，一点骨气没有。”
　　李骋见两手空空，实在没有面子，他最担心老二郭秀川笑话他，一分钱没弄着。听说东边有一个油坊，大喜，心想去油坊弄点钱也不错，不至于白来一趟。
　　他招呼三牛和另一个兄弟，准备撤出大先生的院子，门外几杆枪指着李骋三个：“都蹲下，把家伙扔了，你们还能走得了吗？”说话的是文宝。
　　原来，二先生出了门，一路直奔自己家里，他说去油坊嘱咐几句长栓，都是客套话，胡同里正遇着文宝，文宝说晚上再来看看赛赤兔，这些日子，这匹马不愿意吃草，放了精料也不吃，怕是有毛病了。二先生说，那是老了，再好的赤兔也有老的时候。
　　文宝点着头。
　　二先生随口说，你永功叔在，怕是有事。文宝明白了，急忙去了大先生家里，正听到永功和大先生说二先生的不是，他想走开，却怎么也移不动脚步，他想听听永功又在胡咧咧什么。
　　听了一阵，大先生似乎不高兴，文宝知道大先生和二叔的关系非同一般，不是永功能造谣说得动的，忙转身到马棚看马，瞅了一阵马，还是不大吃料，一时也没有好法子，方准备回家，看到三个身影跳进了院子，他心里一惊，来土匪了！不然，好人怎么会跳墙呢，何况是大先生的墙。
　　他忙回去各家各户叫人，把一中队的民团叫起来七八个人。一个团丁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冻得，上下牙直打架，一个团丁担心打不过土匪，再让土匪把自己打死了不上算，文宝大怒：“让你们平时好好练，你们不练，现在用上了，你们怂包了。”装样子也必须来！文宝下了命令，不来者军法从事，至于军法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这词也是从戏词里学的。带着这七八个人，每人端着枪，把大先生的门口围了。
　　看到李骋几个没得手出来，他们的枪已经指着这几个土匪了。
　　“过瘾。”文宝后边跳出一人，正是文宽，他手里举着一根木棒，准备朝李骋身上打。
　　大先生忙说：“不可，我和大当家的有言在先，不要失信于人。”
　　文宝问：“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家陪着爹说话的吗？”
　　“我听到你们的动静就来了，这样的事能少了我吗？我也是民团的别忘了。”文宽笑着说。
　　“放下枪，让他们走。”大先生一见文宝来了，气顿时壮了，声音也高了许多。
　　永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边过来，朝三牛踢了一脚，道：“狗土匪，不是看大哥面子，抓你们见官。”三牛一把提起他，又放到地上。大先生见了没有言语，示意李骋几个走人。
　　李骋三个拎着家伙，朝大先生道：“大先生，我欠你三条命，这个账我们记着，只要大先生有难，有用得着的地方，招呼一声，我李骋拿着脑袋来谢您。”
　　文宝几个让开一条路，放李骋他们走了，他们也知道把这帮土匪逼急了不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别说是明火执杖的土匪！
　　团丁们见大先生如此威武，都胆大了起来，在院子里大声嚷嚷，似乎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大先生款待他们喝了茶，一人给了一块钱，说不请你们喝酒了。众人说够了话，才看到保长永功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在门口，正迎着文宝媳妇急匆匆进来了：“快，快，咱爹让人绑了，家里遭了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