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空手套白狼

　　半夜的时候，文宝回来了。一听到马嘶鸣的声音，大先生点上灯，文宝急忙进来禀报兰陵之行。原来，宋东梧被梆，车夫拉着宋太太回家筹集赎金，路上，宋太太说咱们得报案，衙门必须管这事，不然，老爷三任沂州县长，面子上过不去不说，这钱我们交得也忒亏了点。老徐自然是听太太的，赶着车又拉着太太和少爷又回到沂州，找到警察局、县政府，没人理。说这不是沂州的事，燕住山在兰陵，沂州管不着。主仆驾着马车再回到兰陵，还是没人理。说案子是在沂州发生的，我们接了案子，去沂州查案子于理不合。
　　老徐累了，也委屈了，急得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还是宋太太有主见，说哭不解决问题，咱回家卖地，要不就去固庄，把老爷放在那儿的钱和字画讨回来，三千块钱还不容易！总之，不能让老爷送了命，他要是没了命，我们这一家子就没指望了。
　　老徐多了一个心眼，说固庄临时不能去，虽说大先生和老爷是挚交，当然不会吞了咱的财产，问题是老爷会不会同意咱讨要这些东西，再说了，土匪得陇望蜀的事可是常见，三千给了，再要一万怎么办？
　　听他说得有道理，宋太太说那就卖地吧，先把老爷弄回来再说。卖了地，也给土匪一个信号，咱没钱了。
　　兰陵这边的地都是上等的好地，宋县长一家共有近一百亩地，现在这样的地，在兰陵已经到了五十多块大洋一亩，因为卖得急，买主存心杀价，只给到四十一亩，三千块钱，就得卖七十五亩地，一家子的老本去掉了一大半，宋太太不免踌躇起来。正巧文宝来了，说明来意，宋太太说东西先放在大先生那儿，现在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卖地，文宝听了她的分析，也觉得有道理。问题是一下子卖七十五亩，着实让人心疼，以后一家子还要指望这些地生活，现在卖地简单，将来买地就难了，而且，价格也确实让人觉得吃亏，白白折了七百多块钱。
　　还是老徐有主意，他说，宋家卖一部分，然后向朋友、亲戚借一部分，这样，地不需要卖很多，钱也筹集到了，等老爷回来，再想办法还账就是了。
　　宋太太觉得是个好办法，她第一个就想到了大先生，然后是王先生，王先生是兰陵的名人，出点钱应该没问题。大先生再帮一点，也就差不多了。
　　找人去给王先生捎了信，王先生一听同年被土匪绑了，气得跳脚，但是，也没有好法子，自己一介书生，总不能拿刀去和土匪拼命，关键是手头钱也不多，狠狠心，卖了几张字画，筹了约有五百元。文宝答应回来和大先生想办法，一定会筹集一部分，宋太太一遍遍地说明，反正老爷的字画、古董、银元都在大先生这儿，不用担心我们会赖账。似乎大先生不掏钱，就是欠了宋县长的钱不还一个道理。
　　听了文宝的诉说，大先生没了主意。宋太太作主卖地，不同意变卖东西，自己总不好主动提出来，再说，宋县长存放的东西，是秘密的，现在要是变卖了，外人可就知道了，这个秘密也就保不住了，心里禁不住佩服起宋太太，这个女流也不一般呢！可问题是自己手头也没多少钱，如何帮宋县长呢？
　　以后的日子，大先生时不时打发文宝去打听兰陵那边消息，也有确切的，也有含糊的，大先生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如何是好。最近的消息是宋太太已经卖了三十亩地，收入一千二百元，加上王先生的，共是一千七百元，还差一千三，等着大先生回话。
　　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大先生必须帮着掏一千三，否则，就不够朋友了。
　　一千三可不是小数目，二先生也来帮着出主意，他能借一部分，大约五六百不成问题，算来算去，还有六七百没有着落。
　　这天，永功来了，大先生本不想见他，他却带来了宋县长的消息：“听说土匪不松口，三千少了一分也不成。大哥，你和宋县长交情不错，想帮他，可你在钱上总是不方便，我知道你的心。宋太太筹了一千七，再也筹不出钱来，你这一千三总不是小数目。”
　　这话还要你说？大先生心里不高兴，差点把他轰走了。
　　“大哥，永劼有钱，你让他多出一点就是了，你愁有什么用？还能愁出钱来不成？”
　　永劼有钱不假，他也答应出一点，问题是，不能老让他拿钱，这没有道理。自己和宋县长是朋友，二先生和他交情一般，怎么好意思麻烦他呢！
　　“那只能在地上打主意了，卖地吧。”永功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卖地？这话提醒了大先生，自己手头上没钱，只好卖地。志一部分地，然后再找着土匪商量一下，三千要是能让一点，也是很不错的办法，大先生琢磨一阵，说：“卖地吧，我卖一部分，再去一趟兰陵，拜访一下这几个好汉，看看能不能省出几百，我们都凑一凑，也就差不多了。”
　　大先生说做就做，他专门去了一趟兰陵，找了一个同门，让他上山和土匪谈了一天，最后土匪答应，看在大先生的面子上，可以少要五百，两千五再不能少了。
　　两千五就两千五吧，总比一分不让强。
　　大先生对文宝道：“把你叔请来，我有事和他商量。”
　　二先生闻讯而来，大先生说：“宋太太筹到一千七，土匪现在价钱讲到二千五，还差八百，我准备卖地，你的钱就不用出了，我准备让一部分地于你，咱们村，我的地只有你能买，也只有你有钱买。”
　　他说得是实情，但是一听大先生说要卖地，二先生还是不能接受，忙说：“那钱算我借给你的，等宋县长出来，再想办法还就是了，反正他有东西放在咱这儿，何必非要卖地？”
　　“我早有此意，地多了也种不过来，你看得清楚，文耿不是一个种地的庄稼人，我种多了也是累，再说，这些年你帮我太多，文耿在济南被抓，你帮了我，现在，宋县长和我是朋友，和你不过泛泛之交，怎么能让你借钱呢？再说，我借了你的钱，什么时候能还得上？地是一定要卖的，不过，我不多卖，就卖后岭上的三十亩，那地也不好，收成差，文耿也不是种地的孩子，地将来交到他手里，白白糟蹋了。你愿意出钱，你就收下地，不愿意收地，你的钱我也不收。”
　　两个人陷入了僵局，二先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不得已买大先生的地。大先生却坚持，不买地，就不收二先生的钱。
　　永功笑了：“你们不要争了，我有法子解决，永劼不要为难了，地我找人买，价钱一定合适，哥，你也不要为难，现在这世道，媳妇可能卖不出去，地却好卖得很。我想办法，明天等我的信吧。”
　　听说永功有好办法，能解决二人之难，姑且听之吧。
　　原来，永功有他自己的小算盘，这些日子，旅部那边有一个消息让李森特别紧张，济南传来消息，山东省政府新换了一个韩主席，此人在济南放下话来，要对原奉军重新改编和核员，然后按实有人数重新定编、定饷，防止各地吃空饷问题。李森的驻军二千多人，上报的数目是四千多，张玉尧改编时，只考虑先接收了这支部队再说，哪有工夫管他吃不吃空饷，现在南京国民政府渐渐稳定了在国内的政权，重新核员也是意料中的事。
　　三个团长出了主意，说三河口驻军就一个旅部太少，上边来人一看就露馅了，最好在沂州驻一部分，在附近再找一个地方，驻一部发，一个地方一个团，把各地的民团编入驻军，上级核员时，让他们充数，不核时，他们再回到民团。
　　这一年多，各地建起了不少民团，沂州民团总数也达到了一千多，李森当然同意这个主意，说奶奶的，就这么办了，沂州县城一个团，三河口一个，固庄有民团，驻一个团应该没问题，税务、警察、学校的老师、部分学生都编入部队，让他们来查吧。
　　人的问题解决了，突然从固庄找地方驻军却迟迟得不到解决，现在，想吃空心菜，回了个卖葱的。这个难题让永功解决了，大先生一听是旅部买地，坚决不同意，永功向李森表示自己可以出面买大先生的地，然后把地租给驻军使用。驻军不需要长期租，但是，手头上没钱，想买地少了现钱不行。最好的法子是找一个钱庄抵押一部分钱，先把地买下来。
　　李森安排王副官看了一形，非常满意，说驻军在山岭上，最好不过了，当年诸葛亮驻军也不过如此。
　　李森一听大喜，说这地咱租，先让永功买，旅部担保，钱庄放钱给永功，旅部以租金的形式还钱庄借款。租金不用担心，从驻军捐里出就是了，核员结束，等咱的军饷正式补充下来，驻军捐还是照常收，一定不能欠了人家钱庄的钱，信用很重要。
　　钱庄老板一听赔不了，当然愿意接这个生意，反正你还不上钱，我就收你的地。钱庄老板在北平有一个熟人，就是打官司也不怕李森。
　　后续的活永功一点点做，地到手了，钱也给了大先生，价钱还可以，三十亩地，高于时价，作价九百元，大先生急着用钱，也不再管是不是永功买的，还是别人买的。永功越想越高兴，自己手里一分钱没有，却玩了一个最高明的空手套白狼。他不出钱，却白得三十亩地。
　　驻军王副官又为看了几次，地的四至也明确了，下一步准备找工匠修建驻边营房，即便知道这是临时的，也要做得像模像样。
　　这天，永功在地边转悠，他又有了一个新主意，大先生的地北边，朝上一点，是二先生的地，大约也是三十亩，何不借不借此机会都买过来？一边住人，下边操练，六十亩地也差不多了，向李森一说，李森说可行，核查在即，一切都得给这次核查让路。只要于核查有利的事咱就干。
　　一听说永功要买地，二先生有些迟疑，他一则担心永功不给钱，二则不愿意卖地，自己不缺钱，怎么就到了卖地的程度？
　　永功说了一句话，让二先生吓了一跳：“实话给你说，你不卖也行，这地我租给驻军三团用了，到时候，你的地种了庄稼能不能收成还不好说呢？”
　　二先生跑了一趟三河口，找文桐商量，文桐一口就答应了：“卖吧，只要他给钱，不给钱不卖，爹，我给你说吧，你的地以后还不知道属于谁呢？社会在变革，以后要均田亩，均贫富，你的地也不一定是你的。这个道理一时也说不清，总之，我实话给你说，中国几千年，只要改了朝换了代，你的地就不是你的了。”
　　二先生决定卖地，这地没法种了，大哥的地让永功买了，他竟然真交了现钱，这让二先生吃惊。他的地不卖也种不成，还不如卖了好，多少见一点钱，万一哪一天，真像文桐说的，自己的地自己说了不算，一分钱也见不到了。
　　二先生的三十亩，永功只出了六百块，二先生也只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