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我是一个失败者

　　走之前告诉姐姐，随时通报父亲的情况。一旦有情况，立刻通知他，他第一时间赶回来。
　　回到公司第二天，正在上班，电话响了，姐姐带着哭腔:“大山，快回来吧，老爹不行了。”
　　电话里传来一阵嘈杂，随即挂断。
　　虽然心里有所准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明明前两天还能吃东西还能说话，甚至精神状态见好，莫非是回光返照？
　　赶紧买票上车，车上接到短信：老爹已经走了，现在停在家里，下车直接回家吧。
　　大山双手捂住脸，眼泪顺着指缝流下。
　　
　　赶回家里，门口挂着白布扎着白幡，进到堂屋，父亲安详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已经彻底没有了痛苦。
　　拜倒在地，满脸是泪，心里边无限懊悔。
　　后悔应该在家多待两天，就可以在最后的时刻陪着父亲。
　　后悔应该告诉他病情，看看他还有什么遗愿需要自己完成。
　　后悔没有告诉父亲自己对他的感谢，哪怕跟他说一声辛苦了。
　　后悔没有多一些时间和父亲交流，每次见面也说不了几句话。
　　后悔没有陪父亲多喝点小酒，聊聊人生，听一下他过去的生活和经历。
　　后悔没有带父亲出去旅游，让他感受一下人间风景。
　　后悔自己一事无成没有回报，让他卸下家庭的重担。
　　后悔自己没有成家立业，让他含饴弄享受孙天伦之乐。
　　后悔自己没有告诉他，虽然没有说过，但一直很爱他。
　　无数个后悔涌上心头，大山跪在那里泪流不已。既是为了父亲哭，也是为了自己哭。
　　之所以没能让孝敬父亲，没能让父亲生前享福，他归结为一个字：“穷”。
　　
　　当地农村的规矩，一般停灵七天下葬。丧葬习俗很复杂，还要各种吹吹打打，放电影，唱戏，守灵的亲朋好友每天凑在一起喝酒打麻将。大山觉得这一切都很烦，但有些规矩也不得不照办。
　　丧事还没办完，人力的电话又打过来了，没有表示慰问，只是问什么时候回去。
　　穿着孝服带着孝帽，正忙得焦头烂额。接了电话忍住气，说自己要操办丧事，没法回去。
　　人力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按规定丧假最多三天，要延期的话只能按事假或者旷工，要扣钱。大山气得浑身发抖，冲着电话大喊一声：“扣你妈的钱吧，老子不干了。”
　　
　　丧事办完，辞别了还在哭泣的母亲和一脸愁容的姐姐，又要回到城市。
　　生活还要继续，去世的人再也不用承受人间的苦痛，活人却要继续经历尘世的煎熬。
　　看着满头白发身体虚弱的母亲，也想过索性回家陪着母亲，照顾她的生活，带她出去旅游，陪她说话散心。父亲已经走了，不想在母亲身上再留下遗憾。
　　前思后想，还得回城。回老家是好，靠什么生活？总不能回来种地，去县城也没啥好工作，当地工资水平很低，物价却基本和大城市接轨了。
　　自己上了十几年学，花了家里那么多钱，好歹是个大学生，就算回来也应该是衣锦还乡。
　　如今一事无成回来，没法跟家里交代，也没法跟自己交代。
　　
　　回到城里，直接去公司办了辞职手续。再也不想在这样一家冷血的公司和冷血的老板手下工作了。
　　古人如果父母死了要守孝三年，即使做了大官也要回家守制。之所以守孝三年，是因为人在三岁之前无法自理，全赖父母照顾，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禽兽都知道孝顺，何况是人？
　　就算不按照古代的礼制，只给三天假也完全不合情理。难到他们自己的丧亲之痛，只需要三天时间就可以恢复？如果是那样，他还是人吗？
　　从小并没有真正思考过生死问题，每一个身体健康的年轻人都觉得死亡遥遥无期，根本不需要考虑。
　　人都是要死的，从一出生就开始生命的倒计时。每一天日月轮回，每一次秒针滴答，都是朝着死亡近了一步，都意味着生命在流逝。
　　死亡是人类一直在思考的终极命题，所有的宗教都是关于死亡的探讨，都是要解决我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的问题。
　　害怕死亡，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不知道死后会怎样，有没有天堂，有没有来世，能不能遇见故去的长辈，能不能看到在世的亲人。
　　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死亡的问题，以前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远，因为父母挡在死神面前。父亲去世，死亡似乎一下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经历了亲人的死亡，大山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生命的意义。
　　多了很多感悟，如果说以前只是考虑生计问题，现在他开始思考人生问题。
　　自己到底为什么活着，自己的一生到底要怎样度过，自己真正要追求的是什么？
　　
　　父亲去世，留给他的有遗憾，还有警醒。总想着以后有时间有钱了再回报父母，其实没那么多以后。
　　父亲的缺憾无法弥补，更担心的是母亲，她的身体，她的情绪。自己一定要多挣钱，让母亲过上优裕的生活，一定要有时间多陪她出去旅游，多陪她说话沟通。
　　说起来容易，要想挣钱，就要继续奋斗，就没有时间陪母亲。要想多陪母亲就得有钱有闲，实现财务自由。
　　手头还有一点钱，想着先调整一下心情，过几天再去求职。
　　
　　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又遇顶头风。
　　这天，附近的一个出租屋着火，死了几个人。距离他租的房子有段距离，也就没怎么关心。这么大的城市，出点事，死几个人，不算太大新闻。
　　这天，房东突然找上门，哭丧着脸让他这两天搬家。大山一下子就火了，还没到期为啥就搬家，说搬就搬，不给一点缓冲。
　　房东也很无奈，因为附近着火的事，当地要求整顿出租屋。他的房子不符合出租资格和消防要求，必须清理。租金他可以退，他损失也很大。
　　
　　没有办法，也不好跟房东较劲。好在东西不多，收拾好东西，打了一个大包裹，拖着一个箱子，就是自己的全部家当。
　　不想再去麻烦同学，准备找个小旅馆先住几天，慢慢找房子。
　　走到地下通道的时候，看见有几个人在那里打地铺，都是最近被清理出来的租户，有说附近旅馆都住满了，只能先在这里栖身。
　　心想，与其花钱住宾馆花钱，不如在这里凑合几天，又省钱又凉快。
　　每天晚上回到地下通道睡觉，白天出去求职面试，不多的行李都在箱子里，交给一起睡地下通道的“道友”保管就可以，他们虽然穷，但很讲义气，大家互相帮助。
　　并不觉得有多辛苦，想起当初父亲去学校找他的时候也是在地下通道过夜。
　　麻烦的是住在外面洗漱换衣服不方便，参加面试至少要收拾的干净整齐一点。只能去附近的公共厕所洗漱，不时遭人白眼。
　　
　　这天面试又不理想，傍晚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地下通道里，忍受着蚊虫的叮咬，不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不敢给家里打电话，如果母亲知道自己如同流浪汉一样露宿街头，不知会多伤心。
　　头顶“当”的一声，一抬头，发现一个小朋友牵着妈妈的手从他旁边走过，往他头顶的地上放了几个钢镚，还说：“妈妈，要饭的叔叔真可怜，我把零花钱给他吧。”
　　他有点生气，想说我不是要饭的。又觉得自己确实可怜，跟乞丐也没啥区别。
　　
　　彻底陷入了一无所有的状态，没钱、没房、没车、没工作、没女朋友，也没有了尊严和自信。
　　几年下来，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底的Loser。刚考上大学和参加工作时那个自信满满，对人生无限憧憬的大山不见了。现在的他，对自己、对未来、对世界，都丧失了信心。
　　这一辈子可能就是这样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要想成功，只能等下一辈子了。下一辈子啥时候来呢？是否可以提前重新再来呢？
　　想到这里，浑身一阵发抖，心如死灰。
　　这是他第一次想到自杀，虽然只是一个念头，却让他感到害怕。怎么会想到去死，真要是死了，自己不就永远是一个失败者吗？
　　
　　这天看见一家大型国企集团公司的招聘启事，公司位列世界五百强。虽然不承诺解决户口，但工资和福利待遇都还可以，五险一金齐备，提供单身宿舍，而且不限应届生。
　　立刻投了简历，没有报太大希望。竞争肯定很激烈，只能是试试看了。
　　面试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因为太想得到这个岗位了。
　　一排考官大都是脑满肠肥、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只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美女考官，乌黑的秀发盘着高高的发髻。不像别的考官神情严峻，她面若桃花，眼含笑意，突然有似曾相识之感。
　　他的面试表现并不好，从小就是这样，一遇到陌生人或者公开场合说话就会结巴，笨嘴拙舌、满脸通红。不像别人充满自信，侃侃而谈。
　　考官问了一些问题，似乎不太满意，他心里一凉。这时候那个美女考官看了一下手里的应聘者简历，问：你是某某学校毕业的？
　　大山说是，心说简历上不是都写着吗。美女考官又问他之前有没有一些作品，就把以前的一些作品复印件给考官看，美女考官很认真地翻阅，频频点头。
　　几天以后，得到通知，他被录取了。他压抑着自己的喜悦，想起了当年毕业找的第一份工作。
　　集团公司还提供了了单身宿舍，就是公司在郊区的家属楼，把一些小户型的单元房给单身员工作为宿舍。当然也可以自己掏钱租房，大山肯定选择住宿舍，虽然离公司比较远，毕竟能省一大笔房租费用。果然国企的福利就是好。
　　公司总部在城里，是一个大院子，院子很大，挨着一条大路，两个门竟然相隔有一站路，可见公司大院占地之广。
　　正式入职之前，先要进行将近两个月的培训，包括公司的概况和历史，相关的规则和流程，团队建设，业务培训。大公司，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