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女人的眼泪

　　纪梦兰看着罗常丰牵着胡仙枝的手走进宾馆大门时她有些妒忌了，轻轻地叹息一声：“唉！真是幸福的一对啊！老了老了还这样亲密无间。”纪梦兰忽然在胡继鹏的臂膀上拧了一把。“臭小子，连妈的话都不听啦！”
　　胡继鹏撇了撇嘴，十分傲慢地说道：“以后不要什么人都给我介绍。”
　　在他的眼中，好多人都想一味地和他攀亲戚，无非就是想得到些好处而已。
　　“那可是你的亲姑姑。”
　　“啥？亲姑姑？以前怎么从没听您说过？”胡继鹏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在他的认知里没有什么亲情可言，有的只有利益，为了利益他会不择手段去争取。
　　纪梦兰觉得应该把实情告诉胡继鹏了。站在他面前的不只是他的亲人，更是他的仇人，借此机会再不说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说了。她之所以回到兰马城并不是单纯地看儿子来的，她是和儿媳妇脚跟脚地来到兰马城的。纪梦兰最担心的就是自己那个贤惠的儿媳妇和儿子闹出事来。那天，孙女胡亦菲给她母亲打电话，说是父亲在外面有相好的了，当时她就在旁边。虽然听得不太真切，但从儿媳妇那神情中看出了一丝端倪。
　　胡继鹏长年在外搞工程，手里又有钱，身边不乏那些贪图金钱而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有哪个男人把持得住？那个柳下惠只不过是给人们讲的故事罢了。
　　胡亦菲的母亲白洁一接到电话连夜就从京城赶到了兰马。当纪梦兰得知白洁去了兰马后，马上给胡继鹏打来电话，可是胡继鹏却说根本就没有见到白洁。纪梦兰感到哪有些不对劲，不顾年龄大了，执意要打出租车赶到兰马。胡继鹏只好派车去把母亲接了过来，母亲一个人搭车他不放心。母亲到了兰马城后就被他安顿在了马兰大酒店。
　　纪梦兰来到兰马也算是故地重游吧！这里是她的出生地。那年胡鹏飞被解放军打死后，她知道兰马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于是不顾身怀六甲的不便，只身来到了京城，投奔了她的一个阿姨。阿姨是她母亲的姐姐，在民国初年嫁给了京城一个政府部门的小职员。阿姨一直未能生育，见到纪梦兰来投奔，便把这个外甥女当成了亲闺女看待，她也是希望这个外甥女将来能够给自己养老送终。
　　纪梦兰来到京城不久就生下一个男孩，取名胡继鹏。像他父亲胡鹏飞那样继续做一只展翅的鲲鹏。当时京城正在清查户口，纪梦兰就以她阿姨养女的身份落了户；而她自己也把名字从纪婉君改成了纪梦兰。在京城里除了阿姨外，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幸亏她明智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在那场运动中才没有受到冲击。当时曾经有人暗地里调查过纪梦兰的历史，她报的出生地是假的什么都没有查出来，由于她的阿姨人缘好，街坊四邻的都给纪梦兰证明没有历史问题，这也是纪梦兰一直没有告诉自己儿子出身的原因。
　　也许是血统的关系或是遗传基因的原因，胡继鹏从小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主，那年高中毕业后没能考上大学。本应该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到农村去插队，是他的母亲纪梦兰找到街道办说什么胡继鹏的父亲曾是抗日英雄，在解放战争中牺牲了。说得情真意切，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街道办主任都给说哭了；她不当演员还真是埋没了这番演技。还别说，纪梦兰的演技还真打动了街道办的人，陪着她流下了虚假的眼泪。胡继鹏留了下来。
　　同是住在一个胡同里的白洁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受到她父亲的牵连，在上高中时她就被列为了专政对象，更不可能有上大学的机会，为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她第一个被列在了下乡插队的名单里。
　　胡继鹏既然没有去插队，又没有上大学的希望，只好等待着工厂招工。可是工人招了一批又一批，他始终没有等来招工。这样他在等待中度过了二年。那天，胡继鹏遇到一个走家串户买粮票布票的乡下人，因此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里，粮票和布票都属于紧缺物资。每家每户分配的都是有限额的，不够用时只能到黑市上高价购买。那些用量少的家庭或是急需用钱时会拿出一部分来卖。这种买卖在当时是违法的，当然这些交易只能是在暗中进行。
　　胡继鹏也想试一试，凭着他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再披上烈士子女的外衣，把那些老太太哄得滴溜溜转，还不住地擦眼抹泪的，家里边再拮据也会匀出点粮票布票来卖给他。他把买来的那些粮票布票再拿到黑市上高价卖掉。有了第一笔收入后，他看好了倒卖粮票布票这个行当。
　　常言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胡继鹏在一次交易中被民警当场抓获了——人赃俱获。当时扰乱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可不是一顶小帽子，戴在谁的头上都承受不起。纪梦兰找了街道办，又找公安局，每到一处首先亮明她是烈士遗孀，胡继鹏是烈士子女的身份。兴许是纪梦兰的哭诉起到了作用，胡继鹏没有被移交到法院宣判，而是被公安局以投机倒把罪名判了个劳动教养三年。劳动教养和判刑是两个概念，劳动教养是由公安机关对一些违法犯罪较轻微的人员采取的一项强制劳动改造的措施。这也算是极大地给胡继鹏留足了情面。
　　胡继鹏解除劳教回到家后，更没有哪一个单位愿意招他的工了——那些又红又专的青年还不好找到工作呢，有哪一个工厂愿意招收一个有污点的人呢？胡继鹏更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更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他——谁会嫁给一个蹲过监狱的人？尽管劳教和劳改性质不同，但人们还是把两个概念混淆在了一起。这也算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改革春风吹遍神州大地的时候，最终白洁也回到了城里。白洁这一走就是十个年头，她是第一个走的，又是最后一个返城的知青。
　　纪梦兰却相中了白洁，想让白洁做她家的儿媳妇。在白洁还梳着两个小羊角辫跟在胡继鹏的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叫的时候，她就有过这个念头。只是白洁插队去了，从此天各一方，纪梦兰的这个念头也就慢慢地淡化了。如今上天又把白洁送到了她的身边。这也许就是缘分吧！尽管白洁的父母一再反对，而白洁居然同意了。白洁似乎没有介意胡继鹏是进过劳教所的人。这也许是她还在和父母较劲吧，也正是因为她父母的原因，她才被下放到农村受了这么多年苦。在这十年当中，她一次城都没有回来过，也不曾写过一封信，不管她的父母如何想念，她仿佛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双方的亲属都不多，自然他们的婚礼也很简朴，只是请街坊四邻的这些大爷大妈们吃了顿饭。胡继鹏婚后终于等到了招工，是建筑公司的一个工程队，工程队长队竟然是白洁的父亲。这也许和他娶了队长的女儿有关吧！工程队虽然不是什么好单位，但也算是有了一个固定职业。而白洁在乡下插队的时候当过民办教师，被安排进了街道里的一所小学继续做老师。
　　随着改革的不断推进，大量的农民工程队涌入城市，建筑公司濒临破产。胡继鹏所在的工程队也没有工程可做了，甚至连工资都成了问题。最后只有解散了工程队。胡继鹏却凭借他那灵活的头脑和在工程队里的工作经验把这个工程队的人重新组织了起来，在一些私营的建筑单位里接揽一些小工程。由于他的工程队做的活计好，而且收费合理，找他包活的越来越多，他很快成了名副其实的包工头，直到扩展成立了自己的建筑公司。在有了雄厚的资本后，他承包的工程逐渐发展到了周边一些市县。他来兰马就是搞开发来的，使他没想到的是会在兰马这个小地方搁浅，这是在其他地方不曾有过的事。在他的眼里没有花钱摆不平的事，可是这个新来的县长原则性太强了，谁的面子都不给。
　　胡继鹏从母亲的口中得知白洁也来到兰马的消息后，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只是一直还没有见到白洁，问女儿胡亦菲，可是女儿也是摇头说没有见到。他似乎感觉到这娘俩在骗他。而妻子白洁也是有意地躲着他。他知道他和小会计在一起厮混不小心被女儿撞见后告诉了白洁。而纪梦兰就是怕他们夫妻闹翻了才匆忙地赶到了兰马。胡继鹏那些圈内的朋友被老婆发现有外遇后总是吵得天翻地覆的，弄得满城风雨。而白洁却一直保持沉默，这更让他感觉到坐立不安起来。他似乎有个不祥的预感，那就是白洁在搜集他的什么证据，然后向他提出离婚。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离婚，只是怕离婚会对他的公司造成影响，离婚毕竟是好说不好听的事，会影响到他的信誉问题——一个对家庭都没有担当的人，那么他的公司又会好到哪里去呢？到时候一定会影响到他接揽工程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