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恩怨兰马情

　　罗常丰紧走几步来到疯老太跟前，拉住了她那双枯槁的双手：“仙枝，你是仙枝？”
　　胡仙枝抬起头来看着来人，眼睛里滚动着大颗的混浊老泪。尽管过去五十多年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罗常丰：“你是丰子哥？丰子哥，你怎么才来啊！”
　　罗常丰抚摸着胡仙枝的满头白发，大滴的泪珠滚落在那双枯槁的手上。
　　“丰子哥，你怎么哭了？”胡仙枝颤抖着的手去为罗常丰擦拭眼泪。
　　“仙枝，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这个样子他们才不会把我拉出去打了。都二十多年了，他们似乎把我忘了。”
　　向国华一阵难过，他自然知道胡仙枝所说的那个他们是谁。他的眼睛湿润了，胡仙枝的遭遇似乎勾起了他的许多往事，他的母亲就曾被拉出去批斗过，他也是从那个年代走出来的。
　　“仙枝，不怕，没事了。我们回家。”
　　“嗯！为了来找你我把车都丢了。”
　　车丢了？什么时候丢的？什么车？向国华愣怔了一下，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拿出电话准备给公安局打电话，要让公安局务必把老人的车给找回来。
　　一个秘书打扮的人过来在向国华耳畔耳语了几句。向国华听了，眉头不但没有舒展开，而且神情更加凝重起来。
　　这个秘书是当地人，他在大街上经常看到胡仙枝。知道胡仙枝只是一个拾荒的老人。她所丢掉的车只不过是一辆破旧不堪的婴儿车，还不如他平时的一盒烟值钱。
　　向国华怒了，不为别的，只为那些工作人员对工作不负责的态度，对政策执行不彻底，对于遗留下来的问题不敢担当。就拿只胡仙枝来说吧，她虽然是地主出身，但是她并没有做出对不起人民的事，她也算得上是为国家作出贡献的人。
　　那年胡鹏飞把一家人接到县城后，就把唯一的妹妹送到县里一所中学读了两年中学，在当时算得上是文化人了。后来又在县城的一所小学里找到了一份教书的工作。解放后，仍旧留在那所小学里教书。可是，在那场运动中，因为出身问题被赶下了讲台，还时不时地被殴打、被批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会成了“国民党特务，”成为了无产阶级的专政对象。她为了逃避无休止的殴打、批斗只好装疯卖傻起来，以致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真疯还是假疯了。改革开放以后，许多冤假错案都得到了平反，能安排工作的安排工作，到退休年龄的落实退休待遇。胡仙枝的问题一直没能解决，就是她自己不能证实自己过去的身份。而她自己更不敢过多地去找，她更是怕那些人再次找她算账。因为她去政府部门寻求落实政策时，看到那些工作人员中有好几个都是整过她的人。她就是想做工，也没有哪个单位或工厂敢要她：一是她年岁大了，再一个就是至今她还戴着一顶“国民党特务”的帽子呢！她没有经济来源，也只有捡拾废品换点生活费。
　　“这件事你了解多少？”向国华回头问一直跟在身后的政府办主任刘强。
　　“只听到过一些传闻，了解的也不太多，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当时好多知情人已经不在了。”刘强诚惶诚恐地说道。他当这个办公室主任时间还不长，对于以前的事只是听其他人闲聊时谈论过。
　　“由你牵头，协调相关部门把老人的待遇问题先解决掉。”
　　“是。”
　　“罗老，您看还有什么问题吗？”
　　“当时什么情况我也不知情，就按政策办吧！”
　　罗常丰知道胡仙枝所需要的并不是什么工资待遇问题，她只是希望摘掉那顶“特务”的帽子，恢复应有的名誉。当年为了抗战和解放兰马城她也是做出贡献的人。
　　罗常丰抚摸着胡仙枝那骨瘦如柴的手说道：“仙枝，车咱不要了。跟哥哥回家。”
　　“有丰子哥在，我什么都不怕了。”此时的胡仙枝就像是一个羞涩的小姑娘，紧紧地抱住了罗常丰的一条手臂，把脸紧紧地贴在他那宽厚的胸膛上，仿佛只要一松手她的丰子哥就会再次离她而去。
　　向国华让政府办主任刘强找来两个女职员，把胡仙枝带到浴池洗了澡，理了发；然后又去商场为胡仙枝买来一身新衣服。衣服虽然不上档次，但很得体，依然不失她年轻时候拥有的那份气质。罗常丰对向国华的安排表示感谢，这些罗常丰不能亲自去做，虽然小时候他们都相互看到过对方的身体，那时他们还都是顽童，如今已是耄耋老人了，又毕竟不是夫妻。胡仙枝经过这么一打扮，再也没有人认出这就是那个拾荒的老太太了。从她那憔悴的面容上不难看出年轻时候曾经拥有的美丽。
　　罗常丰算是胡仙枝唯一的亲人了，就是因为她的父亲和哥哥都死在了罗常丰手上，胡家把一切罪责都赖在了胡仙枝的头上，彻底和她断绝了往来。假如不是罗常丰的到来，胡仙枝就是在孤独中死去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些所谓的亲情难道就那样脆弱吗？过去所发生的一切难道都要让一个弱女子来买单吗？
　　“我要去找我的车。”在回宾馆的路上胡仙枝说道。
　　“不要了，有我在，再也用不着那辆车了。如果需要的话再给你买辆新的。”罗常丰安慰着。他有些哽咽了，眼前这个傻女人，哦！不是，应该称作傻妹妹，竟然等了他五十多年，半个世纪啊！人生当中能有几个五十年？
　　“你对我真好。”胡仙枝的眼睛里充满了幸福的光泽，她把头轻轻地靠在了罗常丰那结实的肩膀上动情地说，“可是那辆车陪伴了我近三十年，一下子丢掉还真有点舍不得。”
　　汽车已经回到了兰马县里最为豪华的宾馆——马兰大酒店。吉普车停了下来。
　　“仙枝，下车吧！”罗常丰扶了扶胡仙枝的双肩说道。
　　胡仙枝轻轻点了下头，她多么希望就这样待下去啊！有这样一个坚实的臂膀让她依靠着。想起自己一副孱弱的身子却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心中不免升腾起一股酸楚。
　　罗常丰搀扶着胡仙枝走向宾馆的台阶。就当他们走到宾馆的大门口时，一个中年男人同样搀扶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从门里边走了出来。
　　当那个老太太看到胡仙枝时停住了脚步，愣怔在那仔细地打量着胡仙枝和罗常丰。胡仙枝也注意到了有人在注视着她。胡仙枝同样也是一愣，觉得这个老人似曾相识，好像是在哪见过，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了。
　　只听那个老太太先开口了：“你是姓胡吗？”
　　胡仙枝点点头，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老太太怎么会认识她。
　　“是，你认识我？”
　　“怎么，你认不出我来了？我是你三嫂子啊！”
　　“三嫂子？”胡仙枝仔细地端详着老人。老人虽然年龄大了，她仔细地寻找着此人年轻时候的影子。
　　“你是三嫂纪婉君？这些年你都上哪去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罗常丰也认出了这个老人就是胡鹏飞的遗孀纪婉君，当年是他的警卫员杀死了她的丈夫胡鹏飞，因此，他的脸还被这个女人狠命地抓了一把。
　　“唉！一言难尽啊！”老人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我已经不叫纪婉君了，我现在叫纪梦兰。就连做梦都在想重新回到兰马城，今天总算如愿了。”
　　说话时纪梦兰的眼睛里闪动着激动的泪花。故乡的这一片热土终生难忘啊！纪梦兰看了一眼罗常丰心中很不是滋味，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亲人，还是仇人。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随着岁月的长河已经冲淡了，但她的心依旧隐隐作痛。
　　“这些年你和妹夫过得还好吧！”
　　胡仙枝沉默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她今天才见到的罗常丰。她的心里一阵酸楚。
　　“对不起，以前都是嫂子误会你们了。战争毕竟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在战争面前没有亲情可言。”也不知道纪梦兰这些年来都经历了些什么，她竟然把问题看得如此透彻。
　　“嫂子，你真是这么想的？”
　　“相逢一笑泯恩仇。”
　　纪梦兰淡淡地一笑。话虽然是这么说，在她的心中还是有一个解不开的结，在她的脸上不难看出曾经的无奈和苦楚。
　　“来，继鹏。快叫姑姑、姑父。”纪梦兰指着罗常丰和胡仙枝对身旁那个中年男人说道。那个中年男人正是超然公司老板胡继鹏。
　　胡仙枝的脸不由得涨红起来，她还没有和罗常丰结婚呢，至今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大闺女呢，怎么就会多出一个姑父来？
　　罗常丰尴尬地搓了搓双手，他不知道如何解释。是他辜负了这个痴情姑娘的一片真情，是他偷走了这个姑娘的心，是他误了这个姑娘的大好青春。
　　胡继鹏不知道哪里又蹦出来一个姑姑和姑父，他翻了翻眼睛看了胡仙枝和罗常丰一眼没吱声。他只是以为母亲是在胡乱攀亲而已，他怕是亲戚多了会影响到他的公司。
　　罗常丰似乎看出了胡继鹏的心思，也没搭话，挽起胡仙枝的手臂：“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