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败退宁远

　　“宣府蒙骑”能够组建起来，离不开天子朱由校的支持。除了资金支援以外，大明朝廷还给坐镇宣府的总兵满桂抽调了一批帝国境内的年轻精壮“达官”，作为最早期的“宣府蒙骑”之骨干。
　　
　　达官，又称“鞑官”，在明代泛指当军官的汉化蒙古人。满桂本人就是一名鞑官。
　　
　　另一方面，正蓝旗战士的“布鲁”属于一次性投掷兵器，布鲁投出以后，必须回收，才能二次投掷所用；而且，布鲁不适合仰投。原本位于笊篱山山顶区域待命的宣府蒙骑之快速逼近，使正蓝旗女真族战士没有时间去捡地上的布鲁；然而，用人心、人肝填饱肚子的他们，并没有被明军此前的火铳开路吓到，他们纷纷把手中的“铁骨朵”硬生生地扛向了劈到其面前的“蒙古弯刀”。
　　蒙古弯刀，一种专门用于马战的短刀，最早出现在南宋时期，由西征穆斯林的蒙古人仿制“突厥弯刀”而制成。蒙古弯刀之刀背偏厚，刀身却偏窄，曲刃而轻便，锋利异常，且创伤面积大。针对正蓝旗女真骑士的“铁骨朵”狙击，满桂为首的宣府蒙骑明智地采用了成吉思汗发明的“拖刀术”。
　　
　　拖刀术，古代骑兵战法的一种，专门针对手持短兵器的敌人而运用的战法。拖刀术通过充分利用胯下战马在冲锋中的强大动能，把手中的蒙古弯刀之刀刃对准手持短兵器的敌人，同时紧紧握紧刀柄不动，顺着战马飞速向前所产生的巨大惯性，带动锋利的刀刃杀伤对手。拖刀术的缺点在于无法对付手持长兵器挺刺的敌人，优点在于省力，以及能在最大程度上不被敌人的兵器震得刀飞脱手。
　　
　　铛！铛！铛！铛！铛！铛......
　　
　　超过一百名宣府蒙骑在残酷的接战中倒在了笊篱山下，大半落马者是因为胯下的战马中了自己人此前布下的“绊马钉”而坠马。步战的正蓝旗战士挡不住“蒙古佬”满桂的这一支“奇兵”，很多人手中的铁骨朵被锋利的“蒙古弯刀”直接削去了头部，留下了一根根光秃秃的短木棍。
　　
　　嘭！
　　
　　天空澄蓝，血雾弥漫。满桂胯下那鞍辔鲜明的神骏彪悍地撞飞了一名手持铁骨朵的女真族骑士，喝！四十好几的满桂动作不停，弯刀月圆，快速砍杀了另一名近在咫尺、手持利刃的正蓝旗汉兵。该名正蓝旗汉兵手中的雁翎刀缴获于已死去的陕军精锐战士。
　　
　　“切忌恋战！快速突围！”
　　
　　在满桂带领为数不多的宣府蒙骑即将突围而出之时，脚跨蒙古马、手持“开元弓”的尤世禄一边紧紧跟着宣府蒙骑的屁股，一边在马背上高声催促幸存的几千名明军步兵，尽快跟上宣府蒙骑的突围步伐，往渤海海岸方向撤退。然而，一支强悍的正蓝旗骑兵预备队很快包抄过来了。
　　
　　莽古尔泰。
　　
　　眼看自己的四个嫡子迈达礼、萨哈良、额弼纶、费杨古泰挡不住明军的凶猛突围，三贝勒莽古尔泰亲自出马，披挂上阵，带领正在远处熬“人骨粥”的2000余正蓝旗骑兵，从侧翼迅速包抄过来。马蹄声由远及近，箭矢却先于人马而至，金人箭矢无差别地袭向了正在突围的明军残部。
　　
　　“弓箭手还击！”
　　
　　榆林副总兵尤世禄声嘶力竭地下令。此时，莽古尔泰为首的正蓝旗骑士却迅速收起了满洲弓，他们目标明确地向宣府蒙骑的突围方向穿插而去，并且很快截住了宣府蒙骑的突围之路。
　　
　　嗖！嗖！嗖！嗖！嗖！嗖......
　　
　　马背上的尤世禄用手中之“开元弓”精准地射杀了一名三十米外、手持“布鲁”、准备袭击自己的哈达纳喇氏牛录官；另一方面，几名同时袭向尤世禄的正蓝旗金兵很快被环绕在尤世禄四周的明军钩镰枪手勇敢地捅成了筛子。
　　
　　与此同时，所有幸存的明军将士已经突围至笊篱山的山脚区域；没有突围成功的明军将士，全部死在了笊篱山上。
　　
　　“不要放走一个明军！”
　　
　　作为莽古尔泰的嫡长子，杀得满身血污的贝勒迈达礼亲临酣战的第一线，勇敢地指挥手下的骨干“哈达纳喇氏”，不计伤亡地带头围攻那求生欲极强的突围明军将士。
　　
　　另一方面，伤亡惨重、不断减员的明军将士，却奇迹般地“置诸死地而后生”，他们在金兵的分割包围中自发地结成了一个接一个的由钩镰枪手、弓箭手共同组成的小型“方阵”。在各个明军小方阵中，箭矢尚存的弓箭手专门射击手拿“布鲁”的金兵，而陷入死地的钩镰枪手则无差别地拼命捅刺不断靠前的敌人，保护身边的明军弓箭手，战局一时打成了僵持之态势。
　　
　　当莽古尔泰为首的正蓝旗骑士与已经突围几百米远的“宣府蒙骑”激烈火拼之时，祖大寿为首的三千关宁铁骑精锐部队已离笊篱山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被莽古尔泰的正蓝旗骑兵截住去路的宣府蒙骑，用锋利的蒙古弯刀与手持铁骨朵的金人骑士在马背上凶猛血拼，双方互有死伤。脚跨宝骏的满桂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一身蓝甲的莽古尔泰，俩人曾在惨烈的宁远大战中交过手。
　　
　　喝！
　　
　　武艺高强、马术出众的满桂连续砍翻了三名横在他与莽古尔泰之间的正蓝旗骑士，刀法刁钻、威震八方。他意图擒贼擒王，用手中的蒙古弯刀一招结果莽古尔泰的性命，结束笊篱山之战。面对满桂的主动挑战，莽古尔泰用一根缴获自“浑河之战”的马槊，从最近的直线距离刺击直奔而来的满桂。
　　
　　铛！
　　
　　马槊被一股强大的外力弹开，四十周岁的莽古尔泰被强大的反作用力震得侧向一旁，若非其及时用双腿夹紧战马，拉住马缰，已经从马背上掉下来。
　　
　　与此同时，满桂亦被动能强大的马槊震得虎口发痛，颤抖的握刀之手已无力在两马交错之际给予莽古尔泰致命一击。
　　
　　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人骨熬炊粥。在满桂与莽古尔泰打了十几回合后仍然分不出胜负之时，追杀宣府蒙骑的正蓝旗骑士渐渐控制住战场上的局面，倒下的汉化蒙古骑兵越来越远多。
　　
　　皆因，金兵骑士人多，宣府蒙骑人少。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在马背上持续奔跑了4个时辰的关宁铁骑终于出现了，除了中途上厕所、喂马、换马以外，祖大寿为首的三千广宁铁骑都在马背上，包括喝水、吃干粮。这支在黑夜里骚扰过锦州城外的皇太极之关宁铁骑，除了人疲惫外，马也很累，既包括胯下的战马，还有用粗绳拴在每一名关宁铁骑身后的备用战马。
　　
　　“全部趴下！紧贴马头！”
　　
　　跟满桂年龄相仿的祖大寿，在顺风中用汉语，朝满桂为首的宣府蒙骑残部高声呼喊。三千关宁铁骑的速度不快，皆因他们已人困马乏；但对付莽古尔泰的部队，足矣。
　　
　　尘土飞扬中，每一名关宁铁骑把手中的“三眼火铳”对准了马背上的敌骑。听懂祖大寿的汉语之正蓝旗女真骑士不多，有些马背上的女真人即使听懂了，也在飞扬的尘土中看不清关宁铁骑们手中的“三眼火铳”；有些年轻的正蓝旗女真骑士初上战场，他们即使看到“三眼火铳”，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砰！砰！砰！砰！砰！砰......
　　
　　跟随过已故先汗努尔哈赤征战二十余年的莽古尔泰，既听得懂祖大寿的汉语，也看到了关宁铁骑手中的“三眼火铳”，当离其十步远的满桂把身体紧贴马头上时，莽古尔泰亦本能地有样学样，最终躲过了枪弹。
　　
　　有超过一千人从马背上倒下来，而坠马的骑士中，绝大部分是女真人。落马的骑士大部分还活着，皆因三千根“三眼火铳”发射时，离他们还很远，大部分枪弹只把他们打伤，却没有把他们打死。
　　
　　三眼火铳，普通火铳的升级版，汉人在明朝发明的一种短距离射击火器。它有三个可以同时发射枪弹的铳管，铳口呈“品”字形，由铁水倒入特制的模具，浇注、冷却而制成。相对于精密的鸟铳（火绳枪），三眼火铳的制作工艺要求低，只要有现存的模具，一名兵器匠经过简单的岗前培训，即能制出一根合格的三眼火铳。
　　
　　作为一种由汉人发明的火器，三眼火铳有很多缺点，一是射程短，二是精度差，三是填装弹药太费时。然而，三眼火铳特别适合骑兵队的大型团体作战：
　　
　　一、射程短可以通过骑兵的速度优势弥补，快速窜到敌人跟前，一发致命；
　　
　　二、精度差可以通过关宁铁骑用三眼火铳团体齐轰的战术弥补，用近万发打出的枪弹之密度，瞬间形成一张吃人的“大火网”；
　　
　　三、既然重新填装弹药太费时，那干脆就不填装，打光枪弹后，直接抡起由纯铁浇注而成的三眼火铳，充当骑兵的“铁骨朵”，在马背上狠狠砸击敌人。
　　
　　“杀——杀——杀——”
　　
　　化身“铁骨朵”的3000根三眼火铳狠狠地砸向了被明军火器打懵的正蓝旗女真骑士，战斗立即呈现出一面倒的态势；皆因，关宁铁骑打得非常聪明。
　　
　　当第一批明军骑士把手中的三眼火铳砸向敌骑之时，金人敌骑集体抄起了真正的铁骨朵，纷纷硬扛发热的三眼火铳。在两种硬器撞在一起之时，发热的三眼火铳那铳管中的残留黑火药残渣，带着点点火星喷向了普遍没有面罩的正蓝旗女真骑士之脸颊上；随后，后至的第二批明军骑士把手中的三眼火铳砸向了被火星烧脸的狼狈敌骑之身上......
　　
　　“阿玛，我护卫你撤退！”
　　
　　莽古尔泰的第四子萨标额已经成年，八旗军此次南征锦州城，萨标额带着其父亲莽古尔泰在1620年分给他仅有的一个牛录，奉命跟随整支正蓝旗行动。马槊丢失、胡须被烧的莽古尔泰此际总算尝到了七年前对正蓝旗“大分家”的善果，他在庶子萨标额为首的三百名正蓝旗骑士之拼死护卫下，侥幸逃过了被祖大寿俘杀的厄运。
　　
　　......
　　
　　“看在我满桂曾当过你们关宁铁骑统帅的份上，我跪求你们随我部回去笊篱山救援！”
　　
　　在满桂主动下马、准备下跪之际，与满桂共事过的祖大寿一声下令，让成功打退正蓝旗骑兵部队的关宁铁骑与打得只剩四百人的宣府蒙骑残部合兵一处。一分钟后，无一伤亡的关宁铁骑跟随宣府蒙骑的残部，迅速杀至笊篱山山脚区域。
　　
　　突营击杀金虏将，独领残兵千人归。明军骑兵联合部队用他们手中的火铳、三眼火铳，凶猛地轰击正在笊篱山山脚区域围攻几千步战明军将士的正蓝旗金兵，几十个被金兵围攻多时的明军“方阵”趁机突围。主帅莽古尔泰已撤离战场的正蓝旗金兵已打成强弩之末，无力追杀突围而出的明军将士，双方结束战斗。
　　
　　关宁铁骑与宣府蒙骑残部来得正是时候，皆因，各个大小方阵中的明军弓箭手之箭矢库存已经告急或耗尽。个别明军的方阵在突围而出时，整个方阵已经不到五十人，战况刺激而惨烈。
　　
　　“满桂将军，我带我的部众走了......皇太极的大部队很快会来，你的部队跟不跟我祖大寿的关宁铁骑走，你自己看着办吧！”
　　
　　祖大寿冷言冷语地规劝满桂知难而退，战败的满桂无法拒绝。在祖大寿心痛自己手下的部众在笊篱山的两位数伤亡而给满桂脸色看时，祖大寿的长子祖泽润却识趣地把自己的备用战马牵给了死了战马、灰头土脸的榆林副总兵尤世禄。
　　
　　“尤总兵，您的战马。”
　　
　　“尤某多谢小祖将军！”
　　
　　打剩不到一万人的明军随即沿着渤海海岸线往宁远城南撤，笊篱山之战至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