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不幸被捕

　　出于地下工作隐秘的规矩，冯老师当时也没有走出去送他。只在校门口望着他向城里方向快步走去。她回教室后，还在想着西郊路693号董家洋房的联络站撤消后，从此小平山又回家了。她感到也好放心一些了。因为孩子放在陆子奇处做养子总感到有点不安，万一出了事，孩子也会受惊吓的。联络站撤消后，她打算把小平山再带回冯家去，还是让她外婆去养算了。这时她又想到刚才忘记对陈爱中说了，如果陆子奇这两天就要进山去，叫她把小平山先送送到她姐姐地方去，不要送到唐家漕来。但想想陆子奇大概不会送到唐家漕来，她会送到她姐姐工作的地方或母亲家去的。看上次她与刘清扬一起去上海找上缘党组织她都随身把小平山带在身边。又想到以后自己的工作看来是要更加繁重了。但想到如果因四明山重新拉起武装队伍来，国民党不敢再嚣张，这里工作也可能好做一些了。照这样形势看来，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北方的解放军也要打到宁波来了，那时候宁波也是解放区了，人民扬眉吐气了，她的爱人李健民也可回来了。自己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也可以公开的为党做工作了，接着下去会是怎么样，她无法再想像下去，只是心里充满着美好的憧憬和希望。
　　第二天是早上，冯老师和平常一样正在上课，又见一个穿竹布长衫的年轻人站在教室门口，看见她向她点一下头走过来，她以为又是陈爱中，但她仔细一看，原来是吴家安。她一看见他就有点吃惊。她正要问他有什么紧急情况，吴家安神色凝重地对她说：
　　“冯老师，你现在走得出吗？”
　　“什么事？”
　　“陈爱中同志自昨天出来后未按时回四明山，顾德欢和陈布衣书记都很焦急，派我来城里探探究竟。老陈昨天有到你地方来过吗？”
　　“来过呀。”冯老师眉头一皱说：“他还没有回去过？”。
　　“没有回去。”吴家安不安地点点头。“上面等他很着急，本来今天等着陈爱中开会要部署武装斗争的大事的，可是老陈至今没有回去。上级要我请你赶快去到693号看看，因为我不常去不方便，你是常去的，还是请你先去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走得出吗？你走得出你现在就去一趟，我在这里等你回音。”
　　“让我把这级课上上好好吗？”
　　“好的，我在这里等着。”
　　一会冯老师把那节课上好，把学生放了，叫吴家安在她宿舍里等着，说：“这里到西城桥很近的，四五里路，你就在我这里等一会，我很快就可以回来的。听我的消息。”吴家安点点头对和兰老师说：“那你就快去吧。”吴家安就半掩了校门，自己走进冯冯老师办公室坐着，抓张报纸看看，等冯老师回来。
　　冯老师就神情焦急地提着那只木夹布挈袋快步向塘河方向走去。
　　一忽，她就走出唐家漕，穿过甲板漕和下林村来到望春桥。又急急沿大路走了一会，她就来到西城桥。当她走到西城桥边时，忽见在桥下一个戴大白凉帽的钓鱼人坐在桥下的河边上，手里提着钓鱼杆，头却侧向大路上怔怔地望着过往行人，看见她就甩了渔杆走过来。离钓鱼人不远处，有个拉黄包车的人这时也望着她向她推车过来。冯老师心中一惊：凭她的经验，这可能是特务，已经有特务注意她的行踪了。她就急速地钻进一条小巷中去，然后再从小巷中迂回到693号。而那个钩钓渔人见冯老师快步走向西城桥去，他也跳上黄包车急急地从大路上跟着去。
　　令冯老师没有想到的是今天早上693号的董家洋房已经出事了。
　　实际上西郊路693号的董家洋房，早在一个月前，已经被国民党军统六区情报站控制了。西城桥693号和在鼓楼前公平柴行两个联络站，正是刚才冯老师在西城桥边碰到的那个钓鱼人——卧底在公平柴行做账房的特务叶良益出卖的。
　　公平柴行开始营业时，叶良益曾投了250万法币。因为叶良益见公平柴行生意不好，他想抽回开店时投资的250万法币，但是柴行一时拿不出这笔钱。而实际上公平柴行赚来的钱都叫叶良益贪污去了。叶良益要抽回投资，店里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还给他，陈爱中自己没空来就叫陆子奇到公平柴行向叶良益去说说，暂缓一下再给他。——实际上这里是陈爱中疏忽了，既然两个联络站成立时，各不相知的，这次向叶良益去说明暂缓付息的事，也不应该叫693号四明特派员联络站的陆子奇去的。陆子奇突然从天而降，叫她告诉陈爱中的意见。那能使叶良益不注意陈派去的这个人呢？当时陆子奇乘着黄包车穿着漂亮的旗袍，来到公平柴行向她解释缓还他投资的事情，叶良益过去没有见过这个年轻女人，他看陆子奇是陈爱中派来的，而且气质不凡，凭经验，他知道这个女人的职务比他大得多，是陈爱中下面的另一个重要人物。但她是从那里来的呢？看样子她也住在城里，说不定是另一个联络站？因为凭平常陈爱中来宁波时，有时早有时迟，有时又说他在别地方吃过饭了，说明在城里不只他们公平柴行一个联络站。现在看到了陆子奇走出门口又跳上一辆黄包车回去了，他也马上讨了一辆黄包车，叫车夫紧紧跟上前面那辆车，于是他就乘着黄包车悄悄在陆子奇后面不即不离地跟着。一会黄车就紧跟着陆子奇来到西城桥后塘河边上下车，他迟一点从黄包车上下来，然后再悄悄地跟上陆子奇。见陆子奇一会走进一幢旧式小洋楼里去了，他抬头看一下门牌，见写着693号，叶良益知道693也有一个联络站。于是叶良益就向六区（军统的宁波代号）情报站长袁吉人报告。袁吉人把这情况又立即告诉他的上级浙江保安司令部里的副警监、军统特务头子腾潜龙。腾潜龙吩咐袁吉人把这个联络站也监视起来。这样他们早在一个月前就派叶良益和另一个特务任企棠，监视着西郊路693号了。对693号进出的人员，特务们也就搞得一清二楚了。
　　那么这个叶良益是怎么打进我们的革命队伍来的呢？在这之前，他干什么的呢？
　　叶良益在1943年春，通过我党的的一个外围关系介绍到当时鄞县县委机关所在地——四明山梅岙来的。他说自己是章水区大皎乡细岭人，靠种山地和打柴过日子。住在大皎下严村岳父家。因为家境贫寒，从小在上海当学徒，后来日本人打进来了，工厂关门了才回来。组织上到细岭了解，确有其人。叶良益家也确实穷困，家有两个年老的父母，住在破草房里。早年是去上海学过生意。自从参加工作以来，虽然家就在附近，也不大回去。平常对同志也很热情，有人病了他会拿出自己的津贴买东西给病号吃，因此大伙对也就很信任。不久就让他混入了党内。
　　但是令陈爱中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叶良益早在十八岁时，就在上海参加了苏浙行动队便衣队。因为一次便衣队在分配抢来的财物时，分赃不匀，他与组长打了起来，他感到在上海干不下去了。他对队长说，“队长，我和组长合不来，让我换个地方吧。”队长说：“现在情况很复杂，到处都是日本人，工作很难开展，我们行动队都想解散呢，能让你待下去就不错了，那还有其他什么地方可换？”后来队长想了一下说：“我听说你是宁波人？你住在宁波什么地方？”叶良益说：“我家住在鄞县大蛟山区里。”队长也是浙江人，听说叶良益家在四明山就高兴地对他说：“那不是四明山吗？四明山有共产党游击队的，要不你回四明山去吧。你想办法打进四明山共产党游击队里去，到那里去卧底，到时候再与浙江我们的人联系，那你的前途就大了。”叶良益眼睛一亮，想着自己老家就在四明山，那里有共产党在，那他回去最好了，既有事业可做，又可以和老婆孩子团聚。于是他就回到家乡来。临行队长给他一个在宁波的特务组织负责人的地址。于是他就回到宁波来。
　　到了宁波他根据苏浙行动队便衣队长给他的地址先去找宁波的特务组织。找到那人，那人对他说“苏浙行动队便衣队浙江分队已经全并给我们六区情报站了，你以后就和我们六区情报站来联络吧。”那个人就是当时宁波六区情报站站长袁吉人。于是袁吉人就告诉杭州浙江保安司令部副警监、调查室军统特务情报处长腾潜龙：“这里有个人从上海的苏浙行动队来。他的老家在鄞西四明山。我们要不要他？”腾潜龙对袁吉人说，“你叫他打到鄞西共党的机关里去，放长线吊大鱼。有什么情报及时传递上来，发现重要线索叫他及时上报给我们，立了功会大大尝他的。”叶良益就这样回到鄞西大皎的老家来。凭他的本事以后他就顺利地打进了鄞县机关里。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浙东新四军要北撤时，他及时告诉他的上级，“我是不是也跟着机关北撤？”上司告诉他：“你还是跟着他们到北方去，以便取得更多的情报。”于是他就积极要求他也要和北撤部队一起走。叶良益随部队到了奉贤，一路上常常与拦堵的国民党军队遭遇，牺牲了好几个人。他看到这次北上是去打仗的，他不想与自己人浴血奋战，弄得不好还要丢命，于是谋划着逃脱。过了长江恰好他坐的那条船在途中被国军的兵舰打散，脱离了大队。等靠上岸，他一个人悄悄躲进后舱。第二天带着在北撤时组织上让他带的一批银洋钱乘船到了上海再回宁波。到了宁波很快找到原来就熟悉的在宁波站工作的一个的特务，由他陪着去见了站长。站长袁吉人起初对他中途折回有点怀疑，说他：“是不是共党叫你反水进来的？”叶良益当即抛出他未曾送出的机密，袁吉人相信他了。六区情报站把叶良益归来的情报电告浙江省保安司令部调查室。接着叶良益便被召到杭州谈话。浙江保安队司令竺鸣涛亲自接见了他，与腾潜龙一起还宴请他一起和他吃饭，还奖励他一百元大洋。叶良益喜不自禁，自吹自擂起来。情报处长腾潜龙对他说：“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撤走以后，现在我们得悉还有一部分共产党的领导人留了下来，他们企图重振旗鼓，要在四明山重树山头。现在你既然回来了，就想法子重新打入共党地下领导机关中去，取得他们的信任，密切注意他们的活动情况，及时报告给我们，侍机里应外合，到时候把他们一网打尽。”
　　于是叶良益回宁波后，就又去找鄞县机关的留下来的鄞西特派员陈爱中，说：“我在北撤途中到江苏生病了，在当地老乡家里住几天就跟不上部队，和大部队失散了，只得回来。”陈爱中起先对他北撤后半路回来有点怀疑，但当时这样从北撤途中回来的已经有好几个，虽对他有点怀疑一时却没办法调查。想到他原来工作较好，又见他是当地的人，出身也很苦，估计也不大会有什么问题。他有点文化，也就让他留在机关里做做文书一类工作。
　　那时正是国民党四处围剿共产党和三五以队的时候，他在四明山里待了半年，过着在山上东藏西躲的生活，很是艰苦，他实在待不下去了时，听陈爱中说他们要打到城里去，要在城里开一个柴行，成立一个联络站。他又想方设法钻到公平柴行里来。他给应克诚说自己虽然文化不高，但做做账房是没有问题的，在北撤前我不是在县机关里也是管账的吗？应克诚起先没有表态，说这事情你要找陈爱中特派员，我作不了主。后来听说办柴行资金不够，应克诚自己变卖家产拿出来500万法币。他又对应克诚说，“要不我也相法子弄他250万法币来投资你的柴行？让我在柴行随便干些什么都可以。也让我为柴行尽一点绵薄之力。”应克诚向陈爱中汇报叶良益的要求。
　　陈爱中看叶良益很想进城去工作，又想到柴行也需要一个账房先生，就同意他也来到公平柴行。还同意让他也想法弄些钱来投资。
　　陈爱中答应了叶的要求，叶良益非常高兴当即拿来250万法币来给应克诚。其实这钱是在北撤途中在奉化江口与敌人战斗中缴获来叫他代为保管的钱。他以为陈爱中是不知道的。因为陈爱中没有北撤，没有参加江口战斗。
　　为加强党的领导，陈爱中还在这个特派员机关里成立一个以他自己为组长的党小组，成员一个是柴行经理应克诚，他曾经当过大雷乡党支部书记，应克诚一直在陈爱中身边工作，是个可靠的同志。既然是一个小组就起码得有三个人，再找一个谁呢？想到叶良益也是党员，虽然资格浅一些，来鄞县机关时间不长，但现在没有其他人了，就把叶良益也权且充数了。这样就让叶良益也打入了公平柴行、鄞县特派员机关的核心组织。
　　陈爱中把他调到宁波公平柴行当账房和参加了三人小组以后，叶良益就及时告诉了六区情报组长袁吉人。袁吉人又及时把消息报告给省保安司令部里的调查室，调查室里的军统情报处长腾潜龙听了非常兴，叫他好好潜伏在那里，有情况及时报告，并叫袁吉人在公平柴行周围，布置特务日夜监视柴行的进出人员，有重大变动及时报告，等时机成熟就下手。
　　当他们得知联络站要撤消就及时下手了。
　　现在冯老师已经来到西郊路693号门前，跳下黄包车，先看看大门，那束菖莆是不是还挂着？当她看见菖莆在门楣上随风飘荡，便一阵高兴，就走了进去。
　　可是她才走上石阶，抬头正向大门走去，忽然瞥见在大门口几步外，马路边的一辆待客的黄包车上坐着的那个车夫，双臂叉胸，在一顶压得低低的破礼帽下，一双贼溜溜的眼睛诡秘地盯着她，这使她不由地缓下脚来。警惕地向里面看去，看看她的小平平和陆子奇是不是还在里面，还有前不久代替张英的从乐清来的陈爱中的妻子张芝芳是不是在？
　　但是她没有听到她亲爱的孩子噫呀的说话或戏闹声，也没听到陆子奇和陈爱中妻子的说话声。已经感到有点不对头。待她疑惑地走近去一看，使她大吃一惊，屋里有几个帽子压得低低的人影，正在那里鬼鬼崇崇地窥视外面，却不见“家里”的任何人。
　　这时冯和兰意识到：“这个联络站可能已被敌人破坏了？‘家’里的人都被敌人抓走了。我的小平山也被抓走了？敌人为了诱捕还不知道情况前来这里联系工作的我地下工作人员，所以门照常开着。”
　　她正退回来想快步走进店旁的小弄堂里回去时，猛见门楣上那束已经枯黄色的菖莆还在那里高高地挂着。
　　“啊！信号！那安全信号还没有除下来！”她突然停下来。
　　这菖莆会使不知情况的同志们继续上当的，以为里面依旧安然无羔，使前来送情报的同志也落到敌人手里。
　　“不行！我得把它立即除下来！要不然，让别的同志们再走进去就完了。”
　　那曾经标志着安全的的菖莆，此刻挂在那里就像张嘴伸舌要咬人的毒蛇那样使人可怕。她觉得一时一刻也不能让它挂在那里了。于是她霍地一步上去，跨到门楣下，举手向上跳了一下，把那根可怕的菖莆拉了下来扔到一边去。
　　“好了。现在别的同志来再不会上当走进去了！”她感到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长舒了一口气，急转身向弄堂走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叶良益早已紧紧跟着她来到门前，见她欲进又出，叶良益带了两个特务，立即奔了上去，阴笑着说：
　　“冯老师，你回不去了！”
　　冯和兰一看是是西城桥下钓鱼的这个特务反倒冷静下来，她瞪了他一眼立下身来。忽然她想到衣袋里还有一份情报没有送出去，双手在她的衣袋里摸了一会，她从衣袋里摸出一个纸卷来，立刻她把它搓成一个团赶快把纸团往嘴里一塞，像咀嚼着一块硬实的牛皮糖似的大嚼起来。
　　这时从屋里奔出来的一个特务大叫：“快，快，快掐住她的喉咙！不要叫她咽下去！”叶良益就像饿虎扑食似的，向冯老师扑来，一手抓住她的手，一手掐住她的喉咙。但是冯老师使劲咀嚼了两口，脖子一梗，硬是把它咽下去了。
　　叶良益赶快上前来还想抢着来挖她嘴巴时，冯和兰愤怒瞪着他说：
　　“你这个卑鄙的特务，已经晚了！”一个小特务强扒开她的嘴巴时见里面已没有一点纸屑。叶良益只得生气地骂着，把她拖进屋里去。
　　十分钟后，一辆乌龟似的黑色轿车风驰电掣而来。几个特务立即把她戴上镣铐七手八脚推推搡搡地塞进车里去。
　　当夜，她被关到鄞县警察局的拘留所里。
　　吴家安当天在唐家漕小学冯老师的宿舍里，在冯老师去了后，一直焦急地等着，但他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等了一小时后也奔到西城桥去。结果他还未走到693号，就被事先埋伏在西城桥下和叶良益一起的另一个特务——任企棠抓了去。因为在一个月的埋伏里，特务们已经看见过他去过董家房子，他们已经认识吴家安了。
　　冯老师在拘留所里看到了吴家安也被抓了来。她跌足叹息不已。但是当时她还没有见到陈爱中，她现在担心陈爱中是不是也已经被捕了？他是在这西郊路693号被捕的？还是在公平柴行被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