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野百合也有春天

　　生活只会欺负穷人，爱情也是。
　　带来大辫子的诱惑的姑娘见不到了，大学里到处是鲜花，却没有一朵属于他。
　　狗尾草也会开花，野百合也有春天，属于大山的春天似乎也该来了。
　　
　　这天，校刊的主编，一位高年级的师兄来找大山，邀请他加入校刊编辑部做兼职编辑。
　　之所以主动邀请他加入，是因为他之前给校刊投稿被采用了。主编觉得这个作者文笔不错，就想吸纳进来。
　　给校刊投稿，除了试一下自己的文笔，也是为了那点稿费，并没有想去做编辑。主编动之以情，诱之以利。说做编辑也有补助，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优先发自己的稿子，稿费照拿。
　　他心动了，反正兼职编辑也不占用太多时间，除了出刊之前几天比较忙，其他时间也没太多事。
　　校刊编辑部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建筑里，主编看见大山进来，热情地招呼并给大家介绍。
　　
　　所谓编辑部，其实也没几个人，里边坐着一个姑娘也站起来迎接。
　　姑娘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翘翘的鼻子，非常热情。上前握住大山的手：“你就是赵大山呀，太好了，终于见到活的了。”
　　大山有点尴尬，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生这样抓住手。
　　她穿着短袖，胳膊白的像莲藕一样。走路时蹦蹦跳跳，像一头活泼的小鹿，胸前的小白兔也随着晃动，大山眼睛有点直。
　　姑娘发现他神色古怪，放下他的手：“还以为作者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学究呢，原来是个年轻的帅哥。真没想到，你怎么写那么好？怎么懂得这么多呀？”
　　被她的崇拜和热情感染，大山放松下来。
　　“哪里，哪里，都是瞎编的，所以我来当编辑。”
　　女孩一愣，没想到看似老实的大山也会说笑，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别的女孩都是笑不露齿，她却笑得如春花绽放，两只眼睛变成了两眉弯月，大山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天堂。
　　
　　从此他经常跑校刊编辑部，虽然补助并不高，却比之前任何一份工作都上心。
　　女生叫何田田，怪不得笑得这么甜呢。何田田仿佛看出他的想法，一本正经地说：“是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那个田，不是酸甜可口的甜，虽然我也爱吃甜食。”
　　何田田跟大山同级，是会计系的。大山奇怪，会计系不是理科吗？怎么还对文学这么感兴趣？
　　何田田一脸懊恼：“我本来想上文科，我爸非得让我学理科。他自己在银行工作，说学会计好找工作，将来进银行也方便。其实我喜欢看小说，最讨厌跟钱打交道了。你呢？”
　　大山心想，我哪有资格讨厌金钱：“嗯，我视金钱如粪土，不过我宁愿做一个屎壳郎，每天跟粪土打交道。”
　　何田田咯咯直笑，没有听出他背后的辛酸，只觉得这个看起来老实的同学说话还比较逗，一来二去，两人话越来越多。
　　何田田家在南方的一座大城市，父亲在银行工作，她快乐单纯，大山跟她在一起毫无压力。
　　大山问她开学的时候坐哪趟火车来学校，她一脸懵懂，大山随手拿一张纸画了个简单的地图，告诉她：你的车是不是先走这趟线，再走这趟线，再走这趟线，经过这个城市那个城市，走了一个之字形。
　　女孩又惊奇又羡慕，对于文科生来说都是最简单的常识。
　　
　　转眼到了寒假放假回家，一上火车，惊奇的发现何田田跟他坐同一趟车，他们同一个方向但是不同站下车。
　　何田田主动把座位调到一起，春运火车有点挤，两个人靠得很近，他能感受到女孩身上的体温。
　　谈一些各自系里的趣事，对一些文学作品的看法，经常是这个人说完，另一个人就说：“对呀，我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坐的是火车，他却像在坐云霄飞车。当时火车速度并不快，大山却希望，这火车慢点，再慢点，最好就这样永远开下去，直到人生的尽头。
　　
　　车窗外，天已经黑下来了，火车有节奏的哐当声很是催眠，车厢里人都昏昏欲睡，何田田也有点困了，开始打盹。
　　随着列车的节奏，她的脑袋靠在了大山的肩膀上。
　　大山一阵心慌意乱，心头乱跳。躲开也不是，贴的太近也不是。怕她闪着或者弄醒她，只好僵着身子，挺着肩膀，尽职尽责做一个枕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醒过来，看见自己靠在大山肩膀上，抱歉地笑了一下。他其实有点失落，还在回味着她靠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她为了缓解尴尬，拿了一个桔子给大山：“大山，渴了吗？吃个桔子吧。”
　　大山拿起桔子想要剥开，却发现一只胳膊和手已经彻底麻木，根本不听使唤。
　　她看见他的样子，明白了什么。把桔子拿了过来，剥好桔子，又细心地把上边的橘络撕掉，分成一瓣一瓣的，放在桔子皮上递给他。
　　他傻笑着吃着，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甜的桔子，一口下去，浑身都泡在了甜水里。
　　临下车前，何田田给了大山自己家里的地址：“我们那边冬天比较暖和，你要是寒假想出去玩儿可以去找我哟。”
　　整个冬天大山没有跟她联系，给自己的理由是：人家就是客气一句，再说，发短信还要花钱。
　　
　　再开学回来，脑子里天天都是何田田娇小的身影和银铃般的笑声，除了偶尔在编辑部见面，从来不敢主动约她，怕她已经有男朋友，怕她不喜欢自己。
　　学校要求每个学生早起都要跑步，就每天早起在操场上转来转去，看到她的时候就装作偶然碰见：“你好，真巧。”
　　不是没想过鼓足勇气去追求，总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穷小子，没有钱带女孩子下馆子，没钱给她买好东西或者一起出去旅游，更没钱给她想要的生活。
　　只能每天学习，拼命锻炼，希望自己能变得更优秀。等到自觉能够配得上她了，再去追她，给她幸福的生活。
　　
　　又到期末，这天何田田突然问大山借他的MP3播放器，当年大学生人手一部，不单是为听歌，更为了要学习外语。
　　这已经是必备的学习用具，大山虽然没钱，也得买一个
　　她的MP3坏了，又赶上选修了外语系的课，需要考试复习。大山自然满口答应。
　　周末的晚上，宿舍有钱的同学都出去花前月下，几个没钱没女朋友的就在宿舍买点花生米小菜喝酒。都是年轻人，虽然还没有踏入社会，也是意气风发舍我其谁。每个人喝了有半斤白酒，沉沉入睡。屋子里酒气熏天，地上都是花生壳和烟头，满地狼藉。
　　第二天早上，天已经大亮，大家还没起床，听见有人敲门。门外何田田叫大山的名字。
　　赶紧一翻身跳下床，他喝得少，这会儿已经清醒了。其他人脸还没洗，就躺在床上装睡。
　　大山非常尴尬，站在门口不敢让她进门，屋子里简直没地方下脚。
　　她却没有大惊小怪，抿嘴一笑，顺手抄起门后的扫帚开始扫地。他赶紧劝阻，她却执意把宿舍扫干净。把MP3还给他，然后带上门告别走了。
　　女孩一走，宿舍的室友开始恭喜大山，说你这个女朋友简直太贤惠了。长得漂亮性格又好，你小子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好福气呀。
　　大山心里一阵得意，想要默认，却怕将来露馅，赶紧声明就是编辑部认识的一般朋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希望大家认为他是故作谦虚。
　　大山拿着还带着她体温的MP3，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想着这个耳机之前还戴在女孩的耳朵里，幸福无比。
　　
　　又过一段时间，室友追问大山：你女朋友怎么不来了？
　　大山只能再次声明不是女朋友，只是普通朋友。
　　没想到，这天宿舍的老六一本正经地问：“大山，那天来找你的那个女生，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
　　老六跟大山算是比较投缘的哥们，他家里条件比大山好，却从来不显摆炫富，不像别的人那么势利。
　　大山一愣，赶紧说真的不是女朋友。
　　“那为啥不去追呢？看不上她？”
　　大山不能说自己不敢追，只好说自己大学期间不想谈恋爱，学业为重，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云云。
　　老六看了他半天：“大山，那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我看看有没有机会。”
　　大山浑身一震，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老六狐疑地看了一眼大山：“其实你也不用干啥，就帮我问一下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要是没有的话就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就行，其他你不用管。”
　　大山木然点了点头，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
　　
　　老六催得很紧，这天在编辑部，趁着没有别人，大山吞吞吐吐老半天才鼓起勇气：“诶，那啥，我，我一个哥们，想让我帮忙问你一件事？”
　　何田田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说吧，啥事？”
　　“就是那啥，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何田田脸上飞过一片红云，她平时很大方，经常拿大山开玩笑，几乎从不脸红，现在一脸娇羞。
　　突然回过味来，脸色一沉：“你宿舍的哥们让你帮着问？啥意思？我有没有男朋友跟他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他是谁呀！”
　　大山觉得很尴尬，不知道为啥她这么生气，何田田余怒未消：“赵大山，我警告你，先管好自己再说，少管别人的闲事。”
　　一气之下，竟然站起来出门走了，出门的时候，满脸通红，不是害羞，而是气愤。
　　
　　过几天，何田田跟主编说自己学习比较紧张，不能做校刊编辑了。大山只能讪讪而笑，不敢问她为啥不干了。
　　其后在校园里他们偶尔还会碰到，也只是说几句话，没有更多的交流。
　　大山猜想，她还是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又不好解释。也许她真的已经有男朋友了呢？就算没有，也不可能看上自己。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给她。
　　爱她，就要给她最好的。如果不能给她最好的，就装作不爱她吧。
　　剩下的几年，大山一直在想象着和她在一起的时光，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向她表白。
　　他每天刻苦地学习，都是为了她，每天疯狂地锻炼，也是为了她。
　　每天学习的时候，他想象她坐在身边，每天干活的时候，他想象她给他鼓劲。她就像影子，一直跟着他，没有片刻分离。
　　她几乎跟他不打交道了，却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一直到快毕业，他还在犹豫。鼓了半天勇气，还是不敢表白。好歹现在还算朋友，如果她拒绝了，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心想至少要跟她道歉，希望以后保持联系。等自己毕业后挣了钱，变得更加优秀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追她了。
　　第一次主动到女生宿舍门口去等她，果然见到了。不过这次，她身边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生，见到大山，何田田主动介绍“这是我男朋友”，转向男朋友：“这是赵大山，原来一起在校刊编辑部待过。诶，你找我什么事？”
　　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说自己路过，问她工作定了没有？
　　何田田说工作已经确定了，去南方一个城市的银行工作，男朋友是金融系的，跟他一起去那个城市。
　　
　　大山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如同丢了魂儿一般。从头到脚一阵悲凉。
　　如果说高中跟林雨辰只是纯粹的精神恋爱，大一对大辫子女生的喜欢只是对女性生理的觉醒，那么对何田田的喜欢才是他真正的“初恋”。
　　是那种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想要亲近，想要完全的拥有对方的渴望。
　　对林雨辰的喜欢早就如同往日云烟，大辫子女生的诱惑也仿佛是一个梦，对何田田的思念却刻骨铭心，无论什么时候想起，心里都会痛。
　　是真的痛。
　　以前说心痛，以为是一个形容词。后来才知道，每次想起她，心里都忽腾一下，仿佛心脏突然缺血一般，很难受。
　　大山明白了，什么是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虽然，这种爱情只是他自己想象，这种“初恋”，只是单相思的“暗恋”。
　　
　　毕业以后，两个人几乎没有联系。联系了又如何，该说什么，难道说“祝你幸福”吗？
　　大山以前相信：幸福就像是一只蝴蝶，当你对它紧追不舍时，可能得不到它，如果你安静地坐下来，它或许会降临到你身上。
　　他生命中的那只蝴蝶也许已经飞走，一去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