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铜锣湾惨案

　　罗常丰打死了胡财主，被黑老蔡关了禁闭。说是禁闭室，其实就是罗三爷家的一间柴棚。
　　柴棚里边黑洞洞的，墙壁上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窗户。与其叫做窗户，不如说是一个墙洞更为贴切。罗常丰躺在一堆柴草上，他也为自己的鲁莽懊悔不已，知道给县大队带来了很大麻烦。他对不起县大队，更是对不起胡仙枝，是他莽撞让胡仙枝失去了父亲。假如他知道了他大哥确实是被胡财主出卖才被杀的时候也许心情会好些。
　　一股尿骚味钻入他的鼻孔，柴棚的隔壁就是马圈。罗三爷家的那匹老马不断地用马蹄在地上刨着什么，发出一阵咚咚声，似乎老马也感觉到了烦躁。
　　“二喜，快躲起来，胡大刀带着两百多人来抓你了。”大清早罗老七就闯进了柴棚一边往起拽罗常丰一边喊道，由于过于紧张声音都在颤抖。
　　“让他们来好了，来一个我收拾他一个，来两个收拾他一双。”罗常丰从柴草堆上跳起来梗梗着脖子吼道，“狗日的胡大刀，老子今天和你拼了。”说着把手伸向了背后。没有摸到大刀，他又向腰间摸去，此时，他才想起来枪和刀都被黑老蔡收走了。
　　“屁话！你一个人赤手空拳对付得了两百多敌人吗？”跟在罗老七身后的罗三爷怒斥道。
　　是啊！你手里没有了武器拿什么和敌人斗？就连那把从不离身的大刀也被黑老蔡拿走了。
　　“县大队的人呢？”他禁不住问。
　　“昨天半夜就去了河西，他们接到线报说是今天早上鬼子要到河西那边的村庄去扫荡抢粮。”罗老七告诉了罗常丰县大队的去向。
　　罗常丰一听就蒙了，鬼子这是声东击西啊！胡鹏飞的警备队几乎是倾巢而出和小鬼子一道来铜锣湾报复来了。这分明是冲着他罗常丰来的。是他罗常丰杀了他爹，胡鹏飞是来报仇的，他的报复来得也忒快了。为了对付他一个人竟然来了一百多鬼子和一百伪军，好大的面子啊。
　　“这小鬼子和胡大刀还真给面。”说着，罗常丰冷笑一声就要向外闯。
　　“你干啥？”罗三爷一把拽住了罗常丰。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胡大刀祸害咱们村老乡亲，就是用牙咬也要咬死几个小鬼子。”
　　“都是一个村的老乡亲，料他胡大刀也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来。他的目标是你，找不到你自然就撤走了。”罗七爷拍了拍罗常丰的肩膀说。
　　“那小子睚眦必报，他根本就不是个人。我找他去，一人做事一人当。”罗常丰从早就了解胡大刀，他们俩打小就结下了梁子；今天又杀了他爹，这事断定不能善了。
　　“啪！”罗三爷打了罗常丰一个响亮的耳光：“小兔崽子，你三爷爷的话都不听啦？”
　　罗常丰捂着发烫的脸颊怯怯地说道：“不是那样，三爷爷，我，我……”
　　罗常丰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老七，快拉他下地洞。”说着，罗三爷就把马棚里的马槽掀开了，下面竟然有个地道口。
　　想不到罗三爷家里边居然挖了地道。罗老七趁着罗常丰一愣神的空当把他推进了地道口，然后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罗三爷见两人进了地道后重新把马槽放好，又在马槽里放了许多草料，那匹老马打了个响鼻走过来香喷喷地吃起了草料。
　　罗三爷刚刚料理好，两个伪军和一个鬼子就走了进来。一个伪军冲着鬼子兵喊道：“太君，这家有人。”
　　“老家伙！家里还有什么人呀？”另一个伪军走上前来抡起枪托就要往罗三爷身上砸。
　　那个鬼子兵却一摆手拦住了伪军：“八嘎！”
　　“嗨！”伪军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小鬼子怎么不让打这个老头？伪军点头哈腰地说道：“太君，您……”
　　“大太君地有话，通通地村边集合，快快地。”
　　“老家伙，走吧！我们司令在村口等着呐！”伪军还是在罗三爷的后腰上砸了一枪托。
　　罗三爷拍打着粘在手上的草料，瞪了伪军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问那个伪军：“你有爹妈没有？”
　　“没有。”伪军的话刚一出口顿觉得不对劲，又用枪托在罗三爷腰上狠狠地砸了一下，“老东西，竟敢调戏老子！不想活啦？”
　　罗三爷挺起胸膛迈开大步就走，值得庆幸的是刚把罗常丰和他儿子推进地道敌人就来搜查了。他死了不打紧，他已经老了。可二喜子不能出事，二喜子打起鬼子汉奸来可不含糊，是把好手。那个胡财主是该杀，可现在也不是杀他的时候啊！不过，说什么都晚了。
　　“唉！都这时候了，还不老实，等着挨刀吧！你。”伪军骂骂咧咧地押着罗三爷到村边集合去了。
　　罗三爷家的地道挖得并不太远，里面刚好蹲下四五个人。与其说是地道，还不如说成地洞更为贴切。地洞应该就在柴棚底下。
　　在地洞里，罗老七不由得冲着罗常丰竖起了大拇哥：“你是咱罗家的这个。不过你也是够冲的，怎么就一枪把胡财主打死了呢？”
　　罗常丰咧了咧嘴，什么也没有说，他说什么呢？当时的情况谁都不知道。他也懒得解释了。
　　两个人在地洞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总也不见罗三爷来把地道口打开。罗常丰推了推马槽没有推动，因为在他们下了地道后罗三爷把马槽和下面的砖台摽到了一块。
　　罗老七说：“二喜，先别急，兴许胡大刀他们还没走远。他们一走我爹保准就会把我们放出去。”
　　罗老七虽然只比罗常丰大了两岁，论辈分罗常丰还是叫了一声七叔：“七叔，我这心总是突突乱蹦，怎么也静不下来。”罗常丰有些坐立不安地说道。就在刚才他好像是隐隐地听到了一阵枪声。“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罗常丰实在是憋不下去了，走到洞口双手用力向上一推马槽，只听哗啦一声，马槽被推开了一道缝隙，支撑着马槽的砖墙垮塌了下来，有一块砖头竟然掉进地洞还砸在了罗常丰的头上，把他的脑袋砸出一个大包来。罗常丰定了定神一下子从地洞口蹿了出去。
　　“二喜，干什么呀你？看你，把我家马槽都弄塌了。”
　　罗常丰也没有答理罗老七，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就向门外跑去。大街上静得很，一点声息都没有。这要是在往常鸡鸣狗叫地充满了生机。今天，这死一般的寂静使得罗常丰越发地不安起来。在他的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感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二喜，着啥急了，你等等我。”罗老七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罗常丰他们两个快要来到村口时并没有发现鬼子和伪军的影子。鬼子撤走了？鬼子撤走了怎么罗三爷还不回去？等他们走近了一看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就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躺着一片尸体，殷红的血迹把附近的泥土都染红了。在大槐树上还留有许多被子弹射击过的痕迹。
　　“啊——”罗常丰痛叫一声。他的眼前一黑，差一点就要摔倒了。
　　罗老七也傻了，忽然大哭起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发疯般地跑了过去，一边哭着一边在尸体中寻找着；“爹——”
　　罗老七终于找到他爹罗三爷的尸体，罗三爷是趴伏在地上的。罗常丰走过去和罗老七一起把罗三爷翻了过来。就在罗三爷的身下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那孩子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三喜？”罗常丰一惊。
　　“二哥。”三喜一下子抱住了罗常丰的脖子，“我怕——”
　　“没事了，三喜。别怕，二哥在。”罗常丰一边为三喜擦拭着眼泪一边安慰道。
　　“三喜，你没死？”
　　“是三爷爷把我压在了身下。”
　　噢！两个人听明白了，这是在鬼子开枪射击时罗三爷把三喜护在了自己的身下才使小三喜躲过了这一劫。三喜子，也就是后来的罗常贵，他竟然成了这场惨案的唯一幸存者，也是这场惨案的唯一见证者。以致后来多次在县里和公社举办的忆苦思甜大会上讲述这场惨案的经历，曾经勾起多少人对那个艰苦岁月的回忆，博得了多少人同情的眼泪。
　　“二哥，那个胡大刀是来找你的吗？”三喜一边抽泣着一边问道。
　　罗常丰无力地点了点头。祸是他闯下的，死的人应该是他。然而，他在关键时刻躲了起来，却让这么多乡亲为他而死。他的心在颤抖，在流血。这让他今后怎么面对那些失去亲人的乡亲们？
　　“那个胡管家没看到我。”过了一会三喜又说道。
　　“哪个胡管家？”
　　“就是胡财主家那个胡管家，是他带着小鬼子抓的人。他还找我来着呢，被三爷爷和五叔给挡住了，他没有瞧见我。”
　　罗常丰一愣，胡管家？这里边居然还有他的事？
　　“二喜，你干啥去？”罗老七见罗常丰转身要走连忙问道。他真怕这个愣头青又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看好三喜，我走了。”罗常丰狠劲地抹了一下眼泪，说完转身就走。他没脸面对乡亲们了。
　　三喜望着罗常丰远去的背影大声地喊道：“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