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欲速不达(一、二、三)
作品名称:风簾翠幕柳耆卿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21-07-01 18:18:34 字数:4039
一
几件案子办下来,不由得吕知州不佩服。一天,知州对柳三变道:“柳兄来此偏僻小地不觉已一月有余,而我睦州竟在这短短一个多月中呈现如此祥和气象,此多亏柳兄辅佐之功也。时不我待,你终非池中之物,应早日回京,方能大显身手。我虽然舍不得你走,但为了柳兄前程,我还是要尽早举荐你。”
柳三变谦道:“卑职到此刚刚月余,尚无建树,一切都还只在学习之中,此时若申奏朝廷,实是太急了。”
他说的是真心话,刚到睦州见到上司吕知州也是新上任不久,正好辅佐同是新人的吕知州共同干一番事业。更何况到任不久后办的几件案子很漂亮,增强了信心,了解了基层为官的各项制度,正可按部就班,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下去。他虽不抱幻想,但对吕知州的提议也怦然心动。
吕知州笑道:“朝廷虽然有规定,七阶选人须‘三任六考’,但这规定只是泛泛而言,并没有严格执行。按祖制,太祖、太宗时对于初任选人,荐举不受成考限制,我想这是朝廷为不拘一格拔擢人才所定的制度,柳兄刚刚入仕,正是符合这项规定。何况柳兄到任时间虽短,但协助本官连破几起疑难案件和解决积案,业绩已载百姓口碑。倘使朝廷派员下来核实,以你在睦州推官任内的优良课绩正可作为叙迁依据。趁此时荐举,正是趁热打铁矣。”
就在柳三变认为时机不到,还在犹豫不定的时候,知州吕蔚的荐书已上达朝廷。
这个吕蔚凭借父荫入仕,当然不知仕途凶险。他是真宗时名宰相吕端的第二个儿子,就是那个“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的吕端。吕端卒于咸平三年(1000年)四月初三,朝廷任命吕蔚为千牛备身,这个职务正是其父吕端初入仕时凭借父荫取得的职务,而今吕蔚也是凭借父荫得到这一职务。不久后,又录吕蔚为奉礼郎,但此后他就不再是顺风顺水了,大半生的仕途始终在地方为官,最后才仕至太子中舍回到京城。
吕蔚年龄与柳三变相仿,两人晚年都在汴京城,时有来往。
柳三变初入仕顺风顺水,正在得意之时,一场阴谋已向他袭来,他却浑然不知。
二
赵晓光听人讲了堂弟被杀经过,说那知州本来还在犹豫不决,不知哪冒出个姓柳的推官,不管不顾径直走到知州案前提笔刷刷刷写下判词,知州看了判词后当时就神气起来,立刻下令将赵秃子斩了,要怪就怪这个姓柳的,他要不来,可能赵秃子还死不了。来人添油加醋的将那天睦州大堂上的情形讲给赵晓光听。
看过本书上部的读者应该知晓,有个泼皮无赖赵小光,曾经与柳三变纠缠不清,那个赵小光就是如今这个赵晓光。他认为自己进了相府,发达了,不能再用算卦的讽刺他“从小是光腚”的“小”字,而改名赵晓光。其实换汤不换药,蛤蟆不长毛,他天生就是那路种。
他几次在兄弟伙中宣布自己改了日旁的晓,奈何没人当回事,说你再怎么改头换面,也是撒尿闻手变不了味。还有的人更损,说是发音都一样,叫你名字谁能分别出是哪个字?总不能见了面叫你日你赵吧。他自己也发现真没有题名落款的机会,没有买房子置地签名的场合,改不改的也没多大区别,也就稀里糊涂地随它去了。
赵小光急匆匆地禀明夏竦,请求为他作主,并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地拱火,说柳三变如何不卖夏竦面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夏竦是奸臣等大不敬的话,说的夏竦心头怒火一拱一拱地直顶脑门骨。
夏竦沉着脸来回踱步,停下脚步狐疑地道:“他真的这么说?他一个小小的推官凭空就敢辱骂朝廷大员?我还是不信,一定是你那些狐朋狗友造谣生事、胡说八道。”
赵小光见夏竦心有疑惑,赶紧道:“相爷疑得有理,开始时我也这样想,后来反复问他们,他们说柳推官辱骂相爷的话句句是实。我跟相爷说实话吧,我和柳三变相识,他很看不起我,这次他骂的是我,连带着将相爷一块骂了。您要不管,不定以后他还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哪。”
夏竦沉吟着,眼睛盯住了赵小光,缓缓地道:“你给我听着,这次我估且信你一次。至于报仇,你急什么?要报仇也得一步步来,你让我一个堂堂朝廷大员插手地方上的一件流氓地痞案,天下人还不笑话我。何况这判词没什么大毛病,我看写得还挺有意思。就凭这个理由罢他官站不住脚,且待慢慢收拾他。我就不信他一个小小幕僚能成什么气候,就冲他这名字,你给我记住,他就休想按期转官。”
赵小光莫名其妙,问道:“这和他名字有什么关系?”
夏竦冷冷一笑:“这关系可大了,柳三变这个名字早就在朝廷臭不可闻了,它与‘无德无行’、‘放荡无耻’联在一起,到时候随便举出点事就可阻止他改官,这辈子就让他在下面混吧,回京城想都甭想。谁知道他爹怎么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唐代人咒骂子弟不肖就说其有三变,一变为蝗虫,是指不肖子以卖庄田而活着;二变为蠧鱼,是指以卖书而混饭吃;三变为大虫,靠卖奴婢而苟延残喘。家中子弟若有一变,这家就败落了,何况这柳七有三变乎!再者俗话说万变不离其宗,他就如何变,也好不到哪去,他再有十变八变,千变万变,老夫也让他甩不掉无德无行的恶评。”
赵小光谄媚地一笑:“表姐夫真有大学问!他柳七之父若有您这学问,绝不会给自己儿子取这么一个名字。”他见夏竦入了套,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物了。
其实在夏竦眼里,他就是个奴才。
夏竦始终从心里看不上这个亲戚,甚至不相信真的有这层亲戚关系,碍于夫人面子不得不忍着,妻子和丈母娘都不是好侍候的,他厌恶地道:“叫我相公。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叫我表姐夫。我再说一次,早就跟你讲过,休要打着老夫旗号招摇撞骗,坏了我的名声。这可倒好,竟然这样一个无赖也打着我的名义,着实可恼。他死的活该,还想让我给他报仇,他算个什么东西,这样的人死了活该,死的越多越好。再要打着老夫旗号,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赵小光见夏竦的火已被拱起,心里暗笑着,弯着腰连声称是退了出去。
三
再说皇帝赵祯,自刘太后殡天后到景祐元年,勤勤恳恳地理政一年有余,但很快他的兴趣就转到修制乐章,校勘经史上去了,更多的兴趣和精力则投入到大内后宫,他终于没有了约束自由自在了。
皇上在与众妃嬉戏之余,不时想起几年前偷偷溜出大内到矾楼时的情形。此时,适逢有人举荐柳三变改官,皇上虽未见到奏章上写了什么,但是既然有人举荐,说明柳三变干的还不错。皇上心中大喜,如若安排柳三变进翰林院,正可时时论词,发挥其长。
便让内侍传吏部,不料侍御史知杂、权判流内诠的郭劝已揣测到皇上用心,因选人磨勘由吏部流内诠(笔者注:流内诠相当于后世的组织部)主管,他早已看过了吕蔚的奏章。他将吕蔚的奏章拣一些空话摘抄,故意不附上吕蔚原件,就将这样一件空洞无物的奏章呈送到皇帝面前。
郭劝心中有底,一见皇上问到柳三变之事,立刻奏道:“柳三变到官才月余,何得政绩,吕蔚便荐之,焉知没有私情哉?释褐到官始逾月,善状安在而遽荐论,设若其他选人仿效之,使他处官员如何裁处?”
皇上不同意郭劝意见,让他明日再来回话。
为什么郭劝极力反对柳三变改官?是柳三变在哪里得罪了他还是有何隐情?
确实是这样,读者可能还记得天圣八年柳三变临轩被黜时的情景,当时在唱名时出了个小插曲。郭劝身为集贤院学士,当着皇帝面骂大宦官阎文应“狗仗人势”,等于变相地骂了皇上。还好遇到的皇帝赵祯是一个史上少有的仁义皇帝,事后也只是将他贬为太常博士、监潍州税。没过多久,又特迁尚书屯田员外郎,再擢殿中侍御史,判三司盐铁勾院,他的仕途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但是郭劝始终念念不忘当着百官和全天下举子受辱的情景,他并不认为是自己语言不当激怒了皇上,反而觉得是因宦官太猖狂而受辱,但归根结底起因在柳三变这个举子身上,因此在他心里对这两个人种下了刻骨仇恨。
明道元年(1032年)十一月,夏国王德明卒,子元昊袭位。宋国派郭劝为官告使出使夏国。郭劝接旨后战战兢兢,想着皇上派自己出使,一定是记着当年自己大不敬的事,此次凶多吉少,回得来回不来是在两说。
事实上出乎他的意料,这次出使的使命是祝贺,带的礼品又极丰厚,郭劝受到夏国极高规格的接待。回国后,郭劝又受到皇帝的表彰,并给他加官晋爵,让他兼侍御史知杂,权判流内诠。这一趟出使,郭劝在官职、钱财、名望、权利几个方面大丰收。从此有名有利,有职有权,心里很得意。
明道二年初,他以侍御史的身份进谏,反对皇上废黜郭皇后,与主张废后的宰相吕夷简和入内都知阎文应结下仇。次年即景祐元年,郭太后突然病故,郭劝参与对阎文应的弹劾,阎死于流放途中,郭劝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
而今,他一见到吕蔚的举荐奏章,立刻勾起了对柳三变的仇恨,不动声色地对当年的另一个仇人柳三变下了黑手。
侍御史郭劝晚间正在悠闲地品茶,茶叶是前天晚上马季良效敬的。
这个马季良是茶商出身,不学无术,只因他是刘美的女婿,刘太后竟不顾朝廷大臣反对,将他提拔为史官、龙图阁直学士。这种人过去哪把他郭劝放在眼里,如今自己掌管流内诠,对官员的升迁调动有杀伐之权。皇上亲政后,刘太后的这个亲戚马季良被贬到外地为官,前不久向朝廷提出退休,得到朝廷批准。郭劝却提出反对意见,他向宰相上书道:“退休是给贤者的待遇,他一个被贬斥的人怎能享受这个待遇?请追回命令。”
马季良听说此事,却也无可奈何,刘太后不在了,今非昔比,只得低头。这不,马季良亲自登门,话语谦卑,说自己准备引退了,请郭劝帮忙照看一下自己的儿子,在任职上给予方便,马家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郭劝边品着茶边鄙夷地想,这种人居然当了史官、直学士,真让天下人笑话,不过他到底是茶商,对茶叶还是真有眼光。郭劝赞赏香茶,毋宁说是欣赏茶礼中夹着的几根金条。
郭劝的心情很是轻松。自己这段时间很是顺风顺水,出使夏国本是个有些风险的使命,但有惊无险,顺利地完成了使命平安返京,很得皇上赏识。
这不,刚刚担任了考校官员的职位,这可是个重要的岗位,是多少人艳羨盯着的目标。他不无得意地想到,这官场上真是妙得很,错综复杂,环环相扣,你知道谁能发迹?你知道谁能用得上谁?以我来说,谁能料到我如今也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郭劝只有一件事有些烦心,他在琢磨明天面见皇上怎样回答柳三变这件事,想了几种方案都不满意。最后一想算了,皇上愿意提拔柳三变,那是皇上自己的事,这万里江山都是他的,何况一个小小的官职。再者说柳三变与我又没有什么瓜葛,他可能都不知道我还在生他气,犯得着为这事伤脑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