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花》
作品名称:许愿花 作者:李义平 发布时间:2012-09-05 15:05:29 字数:3485
三片树叶
一
那一年,他十九岁,她十八岁,正值花样的年纪。在单薄的青春里,他们笑得没心没肺。
他喜欢夏天的味道,有夏天的地方就有阳光。而她却是那么忧伤,那种忧伤就如同北方冬天苍茫的积雪一样深沉。他时常在想,如果有一天夏天的阳光能融化冬天的积雪,那么你就不再那么忧伤,而我也不会看着你难过的样子而心疼。
因为他知道只有她懂他,有一次他发信息给她,说:“女孩不是妈妈生的,而是桃花生的,为什么她的爱情谢得比桃花还快?”她回答说:“生命不是谢得也很快吗?更何况爱情呢?”她的单纯,她的冰雪聪明让他觉得世界是那么美好,他感谢缘份让他认识了她,在那个落满厚厚的忧伤的冬天。
那年的那个冬天,天冷得滴水成冰,而他的心更冷,凝成了脆弱的小冰晶,一不小心就碎成一片。他发现他整整喜欢了四年的女孩整整欺骗了他四年,于是他选择了转学。他心里的那首夜歌比任何时候唱得都荒凉:“冬来了,雪落了,我走了,你要好好的,心丢了,泪干了,醉梦里我醒了。”
就像上物理课的时候,物理老师说位移是物体从运动起点到终点的直线距离。而他走的是一个圆,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因为它的位移是零。他仿佛看到一个一个圈在冬天的时光里不断地扩大,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最终被雪覆盖得踪影全无,变成了一片茫茫然的空虚,触目惊心的荒芜。
就那样,他转到了她们班,认识了她。
二
在他不了解她的时候,印象里,她是一个自私、任性、喜欢叛逆、爱慕虚荣的坏孩子。在他了解了她的时候,他发现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她聪明、善良,有思想,眼神里常常散发着一种若隐若现又莫名的忧伤。
他发现她们居然那么相似。
他知道他还是忘不了她,尽管所有的记忆都被搁浅在了心里那座厚厚的伤城里,也许早已变成了一座废墟,可是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在废墟里一块一块地拾那些残砖碎瓦,拾到心慌。
他自言自语道:“上帝很不公平,为什么要将那么多的伤痕早早降临在我的身上?而我又是一个被记忆放逐的人。”
依稀中听见上帝说:“那是因为你太执著,放下就好。”
放下?放得下吗?
于是,他学会了伪装,只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偶尔会难过。他慢慢地将那座废墟又重新建立起来,牢固不牢固,他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远远看,那是一座完好无损的新城,走近看,墙上褶皱的裂痕有一种残缺的美,可是这种美看上去多多少少让人有一些心酸。
就像是小时候的他在漫画里看到的一棵只长着三片叶子的树,他不明白一棵树为什么仅长三片叶子,在经过了好长时间冥思苦想之后,终于还是没有想明白,于是作罢。其实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东西没有必要再去想,一如缘份。
他总觉得人生就是一场宿命的轮回,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终会散落天涯,遗留的只是记忆,正如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她。
有时候,我们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童话,有时候,苦苦不能放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时光。
转学后的日子还算过得平静,他在人群里肆意地微笑、张扬,似乎已经忘记了曾经刻骨铭心的时光。
夏天开始的时候,天气很热,傍晚会有火烧云,黄昏的时候,操场寂静无声,有种隐秘的美。他发现她爬在桌子上睡觉的样子极像一只小猫,安静、温顺、柔软、略有几分慵懒。
他的脑子里闪出一连串的问号?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孩子?为什么她的悲欢起伏是那么地明显,有时候,她会在人群里玩得比谁都疯,笑得没心没肺,有时候又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躲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舔伤口。
而他只不过是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痴痴地望着她,望到她睡醒,然后他把目光迅速移开,眼里却仍然停留着刚才的一幕,甚至会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
风是在哪一个地方吹?
——你是在远处,
——远处的忧伤,
——我的难过。
三
在那些没有风的日子里,他试着慢慢去走近她的世界,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走进她的世界。不为什么,只是为了在某一个安静的下午静静地凝望她的那些无家可归的忧伤,就那样静静地,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学习的压抑,就如同夜晚刚拉下的帷幕,与世界无关。
是的,与世界无关,也与你无关。
有人生活的地方就有流言,而校园更是流言的滋生地。越来越多关于她的坏话不绝于耳,他不知那些谣言从何而起,也不想去知道,因为他知道她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一个人。
他的好多朋友都找过他,但他不予理采,甚至他们还发生过争吵。
——你是一个白痴!
——不,你不懂。
——你懂?不可理喻!
——你可理喻?
那一段时间里,他的朋友都在孤立他,他就站在走廊上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天空,心里默默念叨着,苦诉着,我做错了什么?那种无助与彷徨久久回荡在遥远的远方。
天空本是没有颜色的,有一天一个天使稀里糊涂地降落到人间找不到回家的路,于是她每天都望着天空发呆,上帝为了让她找到回家的路,就用画笔把天空涂成了蓝色。
她就是那个天使,他总这样认为。海蓝色的上衣,披肩的长发,白晳的皮肤像水一样透明,还能看出青色的血管,他经常会拿她鼻子上的小窝窝开玩笑,有两个。
——你……
——什么啊?
——就是……就是你鼻子上的那俩个小窝窝怎么弄的,特好看。
——哦,小学的时候被同学用手指抠的。
——打架了?
——嗯。
——呵呵。
他笑了,她也笑了。
四
——真想早点儿离开这个地方。
——去哪里?
——西藏。
天空没有飞鸟掠过,却留下了一声长长的叫声,真真切切地以高分贝刺进他的耳朵。
真想早点儿离开这里。
但是,是你一个人,还是和我一起?
离开,多么刺眼的两个字,在他的字典里这两个字已经消失在了那个冬天,现在又回来了,无声无息地回来了。就好像是他五岁那年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头上留下的那道口子一样,虽然那么多年过去了,当时的情形也已经模糊,可是那种感受永远不曾忘却。
她转过脸,他看到她的脸,那是一幅什么样的表情,又该用怎样的言语去形容。两排洁白牙齿暴露在空气中,像两把利剑,发出白森森的寒光。
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你们都要孤立我?
走吧!
远方?远方有什么?
——除了伤痛,一无所有!
暮色合了下来,马路两旁的路灯投下了昏黄的光,校园宁静了下来,流过校园的是一条古老的河,不分昼夜地就那样流淌着,也以一个旁观者的姿势观望着这个小小圈子里每个人的喜怒哀愁。
就是这样一个圈子。
每天每天都有太多太多的作业要去做,每天每天都要以不同的面孔去面对不同的人,每天每天都有人失恋,失了再恋,恋了又失,像在做一个圆周运动,循环往复,每时每刻都在变换着方向。
男生头发长得可与女生媲美,以显示自己的魅力。女生的高跟鞋在楼梯上的响声比维也纳的音乐还优美动听。
而他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圈子里的人,他把自己标价为一个流浪在这个圈子里的流浪汉。
青春就是一种流浪,从小学开始,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我们就在不同的学校辗转徘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固定的场所,人不流浪了,而心却开始流浪。
是的,离开是迟早的事,我也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只是你说得太过突然,对于谁来说都会彷徨,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更重要的是你是我在乎的人。
五
在我还没忘了你的时候,请忘了我。
那天,他正在睡梦中,枕边的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睡眼惺松的他打开短信,那个疼痛的号码再一次出现在手机的屏幕上,他鼻子酸得要命,那是整整伴随着他四年的号码,在他的大脑里早已根深蒂固,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将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短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记得有好长时间没联系了,听说你转学了,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说的,离开的这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反正就是挺想你的。
还记得那个约定吗?都已经散落在风里了,因为我怀疑你得了健忘症,早已把我忘了。
总之,不论怎样,我都希望你好,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
他将手机悬在半空中,一时竟没了反应。
他没有回信息,没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有太多的舍不得而没有勇气,还是因为记忆太多而不想再去增加明显的伤痕。一个靠着记忆生活的人,归根结底还是舍不得,放不下,那是人最软弱的地方。
其实,在离开她的这半年里,生活也不是不好,每天上学放学,跟着同学去做广播体操,体育课上在操场上尽情地放纵,把足球高高地踢过头顶,偶尔也会有失落感,只是再也没有曾经排山倒海、波澜壮阔的生活。
他将那条信息删掉,然后将手机关掉,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其实根本就看不到天花板,房子里一片漆黑,没有开灯。在黑暗里,在被时间淹没的荒芜里,在世界尽头的某个角落里,在无所谓有无所谓无,更无从逃脱的难过里,他就那样躺着,整个人像置身在跨越几个世纪的千年冰川里,来不及呼吸,来不及闪躲,来不及疼痛,他在拼命地挣扎着。
我要怎样才能忘掉你给的伤痛,好沉重,好沉重。
我要怎样做才能忘掉我的痛苦,对不起,对不起。
他在日记里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
冬天开始的时候,我看不见你,我是那么地舍不得。夏天开始的时候,我看不见回忆,在我还没有忘记你的时候,请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