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花》
作品名称:许愿花 作者:李义平 发布时间:2012-09-03 10:48:23 字数:8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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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学的那天我没有去,我觉得我对不起她,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她。我整整在宿舍睡了一上午,我给老师谎称说我病了。
安鄃回来的时候给了我一封信,他说:“嗯,刘小芸给你的,快打开看看吧!”他叹了口气离开了。
我接过信,那封信没有信封,信纸是刘小芸日记本上撕下来的,我以前见过。我打开一看,字迹很清秀也很工整。
钟子同:
谢谢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就料到你不会来,不过没关系,还是谢谢你。
认识你两年了,在这两年以来我的朋友不多,真心的也就只有你们几个,答应我一定要和安鄃他们好好相处。能相遇再到相知是一种缘份,这种缘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高中,人长大了思想也就复杂了,想要找几个真心朋友很不容易,所以不要去恨文露,尽管他以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我希望你们还和以前一样,手心手背的好兄弟。
我一直想要一个简单的生活,可我的生活一点儿都不简单,我害怕孤独,可我一直很孤独。你知道自从上了高中,每天每天我都有无穷无尽的忧伤,我不想考试,我不喜欢学一些用不到的东西,可是没有办法,这世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无奈?不要为我难过,你应该感到高兴,这个地方给我的只是伤痛,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自己突然长大了,在我走之前,我惟一的心愿就是你们都要好好的,一辈子做朋友。
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在西藏生长着一种许愿花,从来不开花,只要有缘人遇到它,在它面前许一个心愿,它就会马上盛开,并能帮他实现他的愿望。我希望我能去西藏,在这种花前许一个愿望:祝愿我们的教育能改革,祝愿全天下的孩子能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我只愿能够选择我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我的内心被世俗所羁绊。呵呵,这是不是很天真?
哦,对了,你答应给我的向日葵种子还没有给我呢,明年春天记得要帮我去种。我常常梦见我变成了一株向日葵,沐浴在阳光里,阳光的味道很温暖,可是梦醒了我仍然在那个没有自我的房子里,枕头就会湿一大片。
夜深了,天有点儿冷,我去关一下窗子,就说到这儿吧!多保重,好好去照顾自己。
小芸于灯下
我的鼻子像几千年冰冻的盐酸在常温下迅速挥发出来,酸楚得要命。我在想为什么别人的生活都是五彩缤纷的,而我的世界却是黑色的。刘小芸说:“为什么生活总是不如意,为什么我不能选择我的生活,而内心被世俗羁绊。”而我呢?我在用心记住我生命里出现过的每一个人,我在用力抓紧我生命的每一个朋友,而他们跟跑马拉松似的,一个比一个跑得远。
我收好了信,然后躺在床上,脑子里浮现出好多关于刘小芸的画面,那些事情就好像是前一秒刚刚发生过的。
我想起有一次她为了买一本郭敬明的《梦里花落知多少》硬是拉着我跑遍所有的书店,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身上的钱却被小偷光临了,她站在那儿只是傻笑;我想起了在我感冒的时候,她不断地提醒我喝热水;我想起了她嚷着要和我签幸福条约的情形,我想起她噘着小嘴说:“幸福就是可以找个人来欺负。”我想起了她头发下面遮掩的涂满忧伤的小眼睛,还有她一直想要去的那个美丽的西藏。
我以为,风雨不来,世界就不会哭。我以为,我不眨眼,你永远就在眼前。可是当有一天地平线被扯成两段,说着永不分离的人早已各奔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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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芸转学以后,我们几个迎来了短暂的春天,像近代民族工业一样。文露重新回到了学校上课,只是他变了,变得不爱说话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在人群里爱说爱笑,难过时会找个地方躲起来的孩子,让我觉得陌生,也让我觉得长大了就不真实了。
说来也奇怪,那些流言在学校里就好像雨后的乌云一驱而散,你再想要听也听不到。平时,文露的那些朋友见了文露都躲着他,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星期四的晚上,文露找我喝酒,我笑了。我说:“我不去,你们去吧,明天还有课呢?”
他也笑了,很久没有看到他的笑容了。他说:“你是不是怕酒精中毒,放心,这次绝对不会。”“哦,我不是那个意思!”“走吧,走吧,学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就是太循规蹈矩了,老师说什么你都听。”我想我没有办法,我知道我只有走这条路,或许还有希望在将来能有出息。我和你们不同,我除了两只手会写两个字,别的我什么都没有。
我们在拐角的一个酒吧里坐了下来,里面很安静,过了一会儿,安鄃也来了,他说:“酒啊,这是个好东西,一醉解千愁。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一直醉着,不用思想,不用考试,然后带一条狗去浪迹天涯。”我知道为了这次分班能考进快班,这段时间他可没少下功夫。
“来。”文露端起一杯酒,“就让这杯酒把我们以前所有的不愉快化解。”他递给我,我很感动,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我想起了刘小芸说朋友是一种缘分,这种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真正的朋友就像是你的影子,有时他会迷路,可它永远会陪着你不离不弃。我突然觉得我们又回到了从前那个纯真的美好年代。
“钟子同,对不起。”文露双手抱着头,伏在桌子上。“你喝多了,不要说这些话,我们是朋友。”我说。
“不,我没有喝多,我真的没有喝多。我错了,错得一蹋糊涂,为了爱情,我跟父母经常吵架,为了爱情,我不惜与朋友反目,我以为只要我用心,尽管她不喜欢我,我也会感动她。我总觉得我做得不够多,我一直在努力,可是就是这样我什么也没有得到。当你爱上一个人爱到不可自拔的时候,你觉得整个世界都显得多么微不足道,这种卑微的爱让你更卑微。每天每天当我在深夜里听着自己的心一点儿一点儿破碎的时候,我很无助。现在好了,一切都结束了,但我没有想到是以这种方式。”他酒醉地眼睛红红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别说了,也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也许本来就不该有开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翻过这一页下一页又会是崭新的。”我注意到安鄃,他像一个孩子,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我们两个。柔和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很安静,仿佛一个打坐千年的禅者。
小城的夜景很美,霓虹灯扭动着炫美的舞姿。我和安鄃扶着文露走在大街上,像三个流浪汉。文露想吐,然后他就在一棵树前蹲了下去,树底下是冬天里没有融化的积雪,上面有很多泥土和杂草。
“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肮脏,你看这些雪本来好干净,可是被这些泥土沾染以后,就再也不那么纯洁了。”他倚着那棵树坐下来,也不管那些雪是否会弄脏他的衣服,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仿佛从遥远的星空下传来一声“对不起”,其实我也知道,“对不起”是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那我也不会认识你,我也就可以没有负担,没有烦恼地生活。如今你离开了我的世界,我也应该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我当初就不应该闯入你的世界。
青春就像是那些残缺的拼图,每天都在努力地拼凑,却始终都会少一块,遗失在心底的那一块沉睡千年万年之后,终于苏醒,把那张拼图补全,可是图全了,心却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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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作业发下来了,我很难过,我想起了那个冬天,我拖着病给小芸写寒假作业时的情景。结果把她的作业写完了,我的却没有写完,不过幸好老师没有检查,顺利地报了名,在文露面前,我们很少提刘小芸,担心再一次揭起他的伤口,又会让他半夜半夜睡不着觉。
有一个中午,我和安鄃在走廊上碰到王静,她带着哭声跑出了走廊,也没有和我们搭话。
“王静,王静”安鄃叫她,她没有回头,右手捂着嘴。
“怎么了?”我问。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没有考好吧。这也很正常,她学习好,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这次小测验她考得不太理想,当然会不开心了。我现在倒是担心期末考试怎么办,万一考不进快班就死定了!”他摇了摇头。
“别担心,我相信只要你努力就一定能考进快班。”
“但愿如此吧!”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风从走廊栏杆的空隙里吹进来,他抖了抖身子,裹紧大衣,像个远古时代的牧师。
我以为王静哭着跑出走廊的原因是真的考试没有考好,其实不是这样的,她的父母离异了。
一年前,她的父亲在西安出差的过程中有了外遇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直到前几天她父亲回来了,王静和她母亲日日夜夜盼望到的却是他父亲手中一张冷冰冰的离婚协议书。
根据法院判决书的规定王静本来应该跟着父亲生活,可她执意不去,她要留在母亲的身边,父亲也没办法,只好应允了。
我们找到王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冬天的黑夜总是要比平时来得早。王静坐在操场的一个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孤孤单单,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在黑夜里是那么地无助。
“天冷,回去吧,别让你妈妈担心。”我温和地说。
“钟子同,你们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她声音里带着哭腔,黑夜中她身体的轮廓模糊得不能再模糊。
“听话,别这样,生活就是这样,你总得去面对,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文露和安鄃过去扶她。
“我恨那个我一直都叫‘爸爸’的男人,我恨他,我恨他!你们知道吗?要不是他,我妈妈也不会整天在背地里偷着抹眼泪。他要是不回来,我和妈妈至少还有个梦,可是他回来了,亲手把这个梦给撕碎了,我是一个孤儿,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现在这个家碎了。”她一边走一边不断地用胳膊去揩眼泪。
孤儿?我心里的惊讶和疑惑一并涌了上来。
“我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我是他们从孤儿院里抱回来的。”她继续说,“那年冬天,也就是这个时候,雪特别大,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一家出了车祸,爸爸妈妈为了救我离开了。我那时候还小,只顾着哭,后来就被送到了孤儿院。有一天,一对夫妇要来领养一个小孩,我就这样被他们领回去了。他们对我很好,给我起名叫‘王静’,就是希望我可以做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可是我一惯就顽皮,妈妈常说‘你的名字跟人一点儿都不吻合’,爸爸抱着我说‘我就喜欢这样的女儿’。那时候,我真的感觉到好幸福好幸福。”
“不要这样想。”文露说,“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你爸爸抛弃了你们,也许是他的损失,只能证明他没有这个福气,不要恨你爸爸,其实在世界上并没有谁对不起谁,人往往就是这样,总以为过去的东西是美好的,总喜欢沉醉在过去的梦里不愿醒来。等到你明白过来以后,原来最美的东西就在你身边,你手里紧紧捏着的那些过去的东西就像是一棵枯草,而且是易碎的,最后都成为了灰烬。”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王静哽咽地问。
“回去好好安慰你妈妈,多陪陪她。”
“嗯,我知道了!”
她和文露相跟着出了校门,我和安鄃回到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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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一整页英语试卷,我把台灯关了,静静地躺在床上,安鄃还在做题,昏暗的灯光,从底床散发开来,有一种柔和的美。
“钟子同,英语试卷让我看一下。”他小声地说。
“给。”我递给了他。
半夜的时候,我被一个梦惊醒,我梦见我在周河的冰面上行走,一不小心掉进了冰窖里,我大声地求救,冰面上明明有许多人过往,可是他们就像一阵风忽地就不见了。
然后就听见安鄃叫我:“钟子同,钟子同,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做了一个梦”我说,“哎,你怎么还不睡啊!”
“期末考试马上就要到了,我很担心,我怕考不进快班又会让爸妈失望,以前是我不懂事,我怪自己不争气,我希望这次可以考好,哎,钟子同,我问你,人死了会不会有灵魂?”
“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了,我们现在这么年轻,别动不动就提死。是的,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我以前也想过,可我觉得我不应该就这么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人来到世界上不容易,你好好想一想,假如你死了,最痛苦的是你最亲的人,你能忍心让最爱你的人承受这样的痛苦吗?所以,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为自己的大学梦而努力。”我说。
“这我也知道,只是有的时候我活得很纠结。这样学习,从小学到中学,我们除了做几道题,还会什么呢?有些东西在现实生活中根本用不到,你比如说英语,我们学了这么多年英语,却连最基本的生活用品都不会说,我真觉得可笑,我们的教育什么时候才能改革,以前总听说要改革改革,可每次都是换汤不换药。”安鄃抱怨地说。
我也想起老师说教育不是为了高考,而是为了掌握知识。说完之后,他就会让我们拿出书勾出哪些高考要考的,划掉哪些高考不考的。
“改革不改革,这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哦,对了,这样的话在我面前可以说,但绝对不可以在别人面前说,小心惹祸上身。”我小声地说。
时间过了一分,然后又过了一分,再过了一分,我终于忍不住了。“喂,安鄃,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没有回答我。
我从床上坐起来,去看底床的安鄃。他已经睡着了,衣服也没有脱,亮着微弱灯光的台灯旁边还放着没有盖上帽的圆珠笔和没有做完的英语试卷,他睡得很香,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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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长的道路上,有很多的偶然也有很多的必然。人和人的擦肩而过是一种偶然,相识又陌生也是一种必然。刘小芸和安鄃、文露害怕考试,而王静却偏偏喜欢考试,所以有很多东西我们永远都是弄不懂的,就如王静是一个孤儿,假如她的父亲没有抛弃她母亲,我们永远都不知道她是一个孤儿,我也知道,自从刘小芸走了之后,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就像同一个端点的不同射线,拥挤着奔向各个方向,这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世界就如一个人,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不仅是会思考,更多的是人还有一张表情丰富的脸。就像学校组织学生观看电影一样,与其说是观看感恩电影,让学生懂得感恩,还不如说是以营利为目的,每次看完电影后就迫不急待地收取电影费,教育和金钱是分不开的,正如鱼与水的关系,鱼离开了水是无法生存的。
第二天是一个睛朗的日子,天空里不见一朵云,这在冬天是很难得见到的。
课间操的时候,安鄃转过脸来笑嘻嘻地说:“好久没有闻到阳光的味道。”我看到他的眼圈发黑而且浮肿。
“大熊猫。”我叫了出来。
班里大部分同学的目光都向我投来,我惊讶地发现他们和安鄃一样眼睛都肿得很大,有的眼睛里还布满了血丝。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当我叫“大熊猫”的时候,他们以为我在叫他们,所以全都转过头来,我一时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安鄃因为写了一首诗被语文老师在课堂上批评,他说安鄃的想法太过天真,胡思乱想,还被说成白日做梦。他在语文作业中这样写道:
“我希望我是一个孩子/不用思想/不用考试/带着一条狗/浪迹天涯”。
我也觉得他不切实际,他说过他要去流浪,我以为他平时说说罢了,没想到他竟然写在了语文作业上,谁也会想到写在作业上的后果,轻则挨一顿批评,重则又会叫家长,然后大张旗鼓地找心理医生说这学生心理有问题需要矫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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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去了一次太白山,只是冬日里的太白山没有我夏天去的时候的景致了。寺庙的门紧锁着,庙檐上的瓦积了层厚厚的雪,荒草被风吹得发响,四周的古树已脱了叶子,枝丫光秃秃的,那个铜鼎里的灰也好久没有人换了,整个寺院在冬天白寥寥的天光里一片萧条。
我带着沉重的心情下了山,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好心人,行行好,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一个乞讨的人拉住我的手。他看起来年龄不大,头发过长遮住了脸,破旧的棉袄还能看得见露出的碎棉花絮,在他面前还摆放着一个乞讨用的瓷碗,碗沿是缺了口的,碗里孤零零地躺着几个角币。
“我也没有钱,我只有这一块钱了。”我从兜里摸出一块钱。
“谢谢,好人有好报。”他接了过去。
“你?”我尖叫了一声。在递钱的过程中,我认出了他,他就是在运动会开幕式的那个晚上我在周河岸边碰到的那个学生,至今我还叫不出名字。
“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你以前的胸心壮志都哪去了,为什么你要走乞讨这条路?回答我?”我几乎崩溃了。
他也认出了是我,呆呆地坐在了地上。然后,他迅速地站起来,向马路上拥挤的人流中跑去,很快消失了。
“你别跑,你别跑……”我大声地向他喊,我也不知道喊了多少声,只是发觉嗓子都喊哑了。
我在那个地方蹲了下去,看着那个乞讨的瓷碗,心中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人回答我,只看到冷蓝色的天空露出一张嘲笑的面孔。
我开始彷徨,这就是我们一直向往的窗外的世界吗?我们总认为窗外的世界要比窗内的世界美,比窗内的世界精彩,今天我才知道做一个井底之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因为人的欲望永远是满足不了的。
我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有些事情你改变不了,你只能去接受,不然又能怎样?又能怎样?
这就像是留了很久的头发,长得整个头都遮得严严实实,在那长长的头发下面又会是怎样的一幅表情呢?是模糊,是难过,是忧伤,不是,不是,全都不是,确切地说应该是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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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气温持续在零下十几度一直不回升,呵气成冰,就在这样的寒冬下期末考试终于来临了,而且是悄无声息的。
考试总共分两天,第一天考语文、数学、物理;第二天考英语、化学、生物;每个人的心里都悬着一块千斤石伴随着冬天的寒冷久久不能下沉,因为他们都知道考不进快班将意味着什么。
第一场考试下来,安鄃很平静,一直没有见文露的影儿。
“考得怎么样?”我问。
“还行,只是作文不太好写,总觉得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很虚,没有自己的真实感受,我发现自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作文,一直到现在的高二,每次都只是一些套话,就是这些套话还能得高分,真正写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偏偏分数非常低,真奇怪。”他淡淡地说。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每个人学会撒谎就是从小学的作文开始的’”我打趣地说。
“文露最近在忙什么呢?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
“我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他像是……”安鄃挠了挠后脑勺,吞吞吐吐地说,一副难为的样子。
“怎么了?”我奇怪地问。
“好像是整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生闷气。”
“是为考试的事吗?”我接着问。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文露变了,距离我们越来越远。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彻底地换了另一个人,每天话也不多,脸上的笑容也少了。”安鄃反过来问我。
我想,有一种天真是伴随着忧伤的,就像刘小芸的单纯,我也想有一种爱是没有结局的,就像文露对刘小芸一样。我又想有一种懦弱是无穷无尽的,正如现在的我一样,我还想时间没有使人忘了痛,仅仅是使人习惯了痛,就像我们共同生活的这座奢靡的小县城一样。
我不知道怎样去回答安鄃,或许是我不想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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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结束了,那些悬浮在空中的石头也落了地。一场考试带来的压力是巨大的,在学生之间有的唉声叹气,有的愁容满面,有的欢喜连连,有的破涕为笑,真是几人欢喜几人忧。这些不同的情绪像倒进绞绊机里绞绊过一样,充盈在校园的各个角落。
安鄃仍然很平静。可是在这样平静的坐标下,你以为只是平静吗?
考试结束了,寒假也就来临了。高一年级的同学忙着收拾行李,楼道里吵吵闹闹,有嘻笑声、有打口哨声,我在睡梦中被吵醒。像往常一样,我穿好衣服,叠好被子,然后催促底床的安鄃起床。
“安鄃,安鄃,懒虫,快起床!”我扯着嗓子吼起来。
宿舍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其他的人考完试以后都忙着回家。安鄃没有回应,我甚是奇怪,心里有一种恐慌的感觉。因为我每次叫他起床的时候,他就会马上嘟囔着说:“还早呢,让我再睡会,就一分钟。”
我下到底床,穿好鞋,走向他的床前,准备推他起床。当我掀开他的被子的时候,一个白色的小药瓶掉了出来,我捡起来一看是安眠药,空空的一个瓶子,没有剩一颗药,在那一瞬间,我全身的骨头像被抽去一样,酥软得没有一丝儿力气,眼前昏暗一片,我扶着床坐了下来,定了定神,我看到安鄃静静地躺在那张床上,眼睛闭着,挺安祥的,嘴角带着几分浅浅的微笑。在他的枕头旁边放着一张纸,我拿起来,我的手在打颤,几乎连那张纸也拿不稳,上面只写了四个大大的字“教育、成绩”。
我发现我好残忍、好残忍,我居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我麻木了,我真的麻木了,安鄃问过我说人死了会不会有灵魂,我想假如真的有灵魂,安鄃一定会怪我太无情。人在最恐惶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我不相信那个和我朝夕相处五年的人说没就没了,我不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我想一定是我看错了,安鄃不会走的,在那个床上躺着的一定不是安鄃,一定不是。
文露进来摇着我的身体哭着说:“钟子同,安鄃这是怎么了,你说话啊,钟子同,你说话……”
他从我手里夺过安鄃留下的那张纸,看过之后,向后退了几步,绝望地靠在墙上,然后他开始冷笑,嘴哆嗦着说:“教育万岁,成绩万岁。”他跑出了宿舍,在宿舍的楼道里还久久回荡着他的哭喊声“教育万岁,成绩万岁,教育万岁,成绩万岁……”那声音,凄惨的声音,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我的心脏上一刀一刀捅下去,冒出大把大把的鲜血把整个宿舍,把整个学校,整个世界染成血一样鲜红的颜色,我瘫软地坐在地上,没有一点儿力气,之后就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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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之后躺在医院里,医院总给人一种伤痛的感觉,病床上的那个输液瓶仍然高高地悬挂在那儿,我看到王静和几个同学在床边坐着,她的眼睛红肿还残留着没有擦干的泪渍。
“王静,扶我起来!”我轻声说。
“你醒了,你都已经昏迷好几天了。医生说让你好好休息。”
“我没事。”我挣扎着要起来,头很痛,身体还是没劲儿,最后我又躺了下去。
我问王静:“文露怎么样了?”
她的眼泪又不住地流下来,像是有人拧开又没有随手关掉的水龙头一样,我知道在这些天她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我想来年的冬天那些眼泪会不会被风干或凝结成颗颗晶莹的小冰珠永远定格在冬天里。
她说:“安鄃走了之后,文露就疯了。他父母找到他的时候,他只是傻笑,就会说两句话‘教育万岁,成绩万岁’。”
安鄃走了,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了这座幽幽的古老的小城里。我以为我是最重感情的人,其实我错了,文露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重感情,安鄃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是一种毁灭性的伤害。躺在医院里的那十几天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短短的十几天就像是过了十几个世纪一样,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安鄃和文露,那些梦特别逼真,我总是在半夜惊醒,然后我就坐好长时间再蜷缩在被子里强迫着自己往着睡,每次刚一睡着,又会听到文露哭泣的声音“教育万岁,成绩万岁;教育万岁,成绩万岁……”就又醒来,就那样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