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再进唐家漕

　　来到西郊路639号“家”门口，她习惯地先抬头看看挂在门前的苍莆，这是陆子奇亲自挂的暗号，她说：“以后你们来‘家’里进门之前先要看一下门前的菖莆，如果门前的草莆挂着，说明‘家’里没有事，如果草莆不在了，说明‘家‘里出事了，你们就不要再进来了。”现在冯老师见菖莆依旧安全安好地挂在门前，她就放心地走进去。她一进门，就看见张英领着她的小平山下楼来，小平山见妈妈来到门口就高兴地叫开了：“阿姨！阿姨！”冯老师说：“你们这是要出去吗？”张英告诉她，“是平平叫我下来的，平平说‘阿姨可能快要来了。’他要去接阿姨。”冯老师听了一把抱过小平平，亲了他几下说：“平平想着阿姨呀，平平乖，平平真乖。”她就走进去拿出路过望春桥时买的一支棒棒糖给平平吃。平平拿着棒棒糖高兴地走进去叫妈妈说：“妈妈，阿姨来了！阿姨来了！阿姨给我买棒棒糖来了。”他一面叫着，一面含着棒棒糖走进屋里去。陆子奇听得叫就从楼上走了下来。“冯老师你来了。”冯老师向她点点头，说：“上面有人来了吗？”因为平日她回来时总风见陆子奇在楼下客堂间的。
　　“四明特派员来了。你来得正好。”她就把冯老师接上楼去。两人走进陆子奇的房间，冯老师就先向陆子奇汇报这段时期她在原塘后塘乡的工作。陆子奇听了个大概对冯老师说：“你已经见过了张瑞煌了？很好。从他那里是能了解不少情况的。这个人是向着我们的。抗战时我就认识他了。我们打西门时，他是后塘乡自卫大队第一中队的中队长，从他店里拿来茶叶又拿来糕饼给我们警卫队员和自卫队员吃，晚上还从他家里挑来大桶的饭菜，真是个热心的好保长。我到唐家漕也去过多次，还在他家吃过好几次饭。他的老妈妈看见我也会热情地叫我‘陆同志，陆同志’。以后你什么需要他的时候，还可以去找找他，他会帮助我们的。——现在四明特派员大概在屋里睡着，等下他下楼时，你去见见他吧，昨天他说你来了他要见见你。”
　　“他现在在那里？”
　　“在自己房间里。”一时冯老师因领着儿子，舍不得一下子与他分开，没有上去。
　　不一会天就慢慢暗了一来，吃晚饭的时候，听见小平平叫“爷爷！爷爷！”那人“诶”地应了一声。冯老师坐在客厅里抬起头来看，只见一个四十七八岁瘦长的男人，理着光头，穿着一件灰色长衫，脚着双布鞋，悄悄地不习惯地从侧向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来。冯老师抬头望着他。待他走到楼下后，看见冯老师领着小平山在下面，就向她点了个头对她说：“这大概是小冯吧？”冯老师听了向他点点头，也不知怎么称呼他，只答应了一声：“是我。”因为和兰老师还不认识他。
　　原来这人便是四明特派员刘清扬。刘清扬走下楼来，小平山又叫他了一声“爷爷”，刘清扬高兴地摸摸小平山的头望着冯老师说：“这是谁啊？”小平山说：“阿姨，阿姨给我买了棒棒糖来了。”他从嘴里拔出棒棒糖来给爷爷看。刘清扬望了一下小平山说：“嗯，阿姨给你买的，好好吃，平平乖。”
　　然后他在单背椅上坐下来望着冯老师说：“小冯，你在后塘中心小学教书还好吗？”
　　冯老师说：“蛮好的。”
　　刘清扬关爱地望着她说：
　　“我听说你很能干的。进去不久，就很快熟悉了钟士康乡长，还安排了两个新同志进去学校。听说你在镇海塔峙岙一带去过很多山区农村，搞农民运动很有经验，在塔峙岙和上阳时还发展了十多个党员，成立了党支部和党小组。到这里时间不长，现在已经结识了当地的乡保长，小冯老师，你是个搞农村工作的专家了呀！我听了陆子奇对你的称赞，很想见见你。现在你的丈夫也跟着新四军去北方了，你一个带着两个孩子，还担任这么繁重的工作，我听了很是感动。你是个坚强的女同志。我们要向你好好地学习。本来陆子奇是古林特派员，现在她为这个假家庭里当支部书记，她现在的主要精力要和我到各处去寻找上级党组织，所以只好把这地方的工作扔你给了，这样你就要更辛苦一些了，你要大胆地把鄞西地区的整党工作搞好。这里是你的家乡，工作应该会比在上阳的塔峙岙好做些的。你现在是古林区的特派员，你就大胆地把这地方工作担当起来吧。”这时陆子奇插话说：“冯老师工作没有问题的。现在我要帮刘特派员寻找上级党组织上，接下来可能还要走出去，对下面的工作真正分身不出来，冯老师听说你已经你已经去过唐家漕，见过保长张瑞煌了。这我这就放心了，你就大胆地深入下去吧。具体情况我等下会向你交待的。”冯老师听了点点头。
　　一会保姆张英从灶间里出来说可以吃夜饭了。于是大家都走进旁边的小餐厅里去吃饭。冯老师见桌上摆着没几碗吓饭，一碗鱼和肉是上个礼拜天摆过的，还没动过，已经干巴巴的了。其他是几碗素菜，大概是刘清扬来了，才多了一碗素鸡和两个荷爆蛋。陆子奇挟了一块荷爆蛋到平平碗里，又劝冯老师吃，“听说你在学校里每天吃大锅菜，蛋吃一个吧。”她也挟了一块蛋给冯老师，冯老师不好意思地把蛋又挟回去，说：“你吃吧，我们学校里吓饭还可以的。”陆子奇见她舍不得吃，就把这块蛋又放回去对刘清扬说：“爷爷，你吃吧。”刘清扬又挟起这块蛋放到平平面前的小碗里。保姆张英就把蛋挟着喂平平。小平平手一推，望着他妈妈说：“蛋蛋阿姨吃，蛋蛋阿姨吃。”倒把冯老师都弄得不好意思了。陆子奇望着小平山揶揄地说：“到底是自己亲娘啊，我对他再好也是没有用。”大家听了都笑了，把冯老师说得红起脸来。她只是幸福地望着儿子微笑了一下，心里感到很是欣慰。觉得小平山并没有忘记自己是他的亲妈妈。
　　因为经济拮据，这个假家庭表面上看来，像一户大户人家，住着这么大房子，还雇着保姆，实际上呢这是给邻舍们摆个样子看看的。他们桌上的那两碗鱼肉已经摆了好几天，热过又热的，总是舍不得吃。陆子奇身上穿的料子长袍，是从一个朋友处借来的。刘清扬穿的那身竹布长衫还是吴家安借给他的；连同陈爱中有事到外面应酬时穿出来的那件灰色长衫也都是吴家安教书时穿的。吴家安家也不算富裕，他父母早亡，从小在姑姑家里长大，姑姑没有儿子，就把他当作了自己儿子。这两件长衫，都是当年在庄桥开始教书时，姑姑给他做的。可是参加革命后见他的上级比他还要穷。那次他们说，出去社会上应付场面连一件长衫也没有。吴家安就就把他的那两件长衫借给了他们。说是借也等于是送给了他们，他们什么时候能还给他呀。
　　吃好夜饭以后，冯老师带着平平到楼上的房间里，陆子奇也跟了上来，两人在平平睡的房间里逗平平玩，过了一会平平睡着了。陆子奇对冯老师说：“刚在四明特派员已经对你说过了，你回去就把整顿党的工作开展起来吧。”她简单地把古林区的情况和现在要做的工作情况对冯冯老师讲了一下，接着说：“现在你首先要把后塘乡的原来堡垒村的党支部整顿好，然后再整顿其他乡的党组织。”接着她从衣柜下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纸头来，交给冯老师：“这是以前北撤时朱区长留下来的龙嘘乡（即现在的后塘乡）陆家庄和唐家漕两个支部的党员名单”。冯老师拿过来一看，这份名单上写着：陆家庄支部党员名单：“陆后法、陆大恩、陆金邦、张荣根。“
　　唐家漕支部党员：“张龙回，张平山、张阿六、张阿林。”
　　冯老师望着这份名单说：“有了这份名单就好办了。”陆子奇对冯老师说：“听说这个地方当年国民党清乡时清得很厉害，当时陈爱中对我说，‘那段时间，唐家漕和陆家庄连去都不敢去，这两个支部里的党员到底有那些人做了叛徒都不清楚。因为这里靠市区太近了，清乡时是个重点地区。你一定要小心，弄得不好，支部没有整顿我们自己倒先暴露了。”冯老师听了点点头。说：“我会注意的。”
　　第二天一早冯老师趁小平平还没有苏醒的时候，就悄悄地起来，吃了点张英煮的汤饭就咸菜，提着她那只随身带的木夹布挈袋一早步行着走小路回校了。
　　在回梁山伯庙小学的路上，冯老师觉得自己的任务更重了，本来想自己是替陆子奇了解一些情况，具体由陆子奇去做的，可是现在都扔到自己身上来了。想着下一步的工作部署，回去怎么的期待，不知道怎么办的好？
　　吃过晚饭后，她召集了赵彤云和鲍望翰，先问小赵，上个星期六去陆家庄访问的情况，小赵说：“前天我跟陆美英家去了一下，她家爸爸不在，只有一个妈妈在。陆美英家看起来还可以。在聊了一些美英读书情况后，我也从侧面问了一些陆金邦和陆大恩的一些事情，陆美英妈妈告诉我，抗日战争那会陆家庄的自卫队员参加最多，当年打西门时差不多全村的青壮年都去了，有的直接参加战斗，有的给三五支队煮茶烧饭，大家的热情可高了。”
　　“那么陆金邦现在他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他家生活现在怎么样，你有问过她嘛？”“我还没有问。”又问了鲍望翰，他去家访的情况，鲍望翰说的也是一般的家访情况，涉及当年抗日的情况了解的不多。
　　冯老师想，他们必竟年纪轻，当年在四明山三五支队工作时，不是做地下工作的，所以这方面经验不多。没有带着问题去访问，没有重点，所以收效不大。她也不责怪他们，感到对年轻人得要慢慢来，一时不能向他们要求太多。
　　下个星期六下午她回西城桥假家庭时，又和张莲芳同路，再次来到张瑞煌家中。从侧面了解了一下唐家漕村自国民党来清时的情况：
　　“张保长，我听说，当时你们村里有许多自卫队员被抓去过。张龙回、陆后法、陆大恩等这些自卫队员有被抓去过吗？”
　　“抓紧去过。他们和我一道被抓去的。关了几天后，国民党鄞县清乡委员主任汪焕伯亲自审问我：‘我听说你们村在三五支队时参加自卫队的人最多，你们当中谁参加过共产党，谁参加自卫队要老实告诉我！’后来我叫人把参加自卫队的花名册拿来交给他看，我说‘自卫队名单都在这里，包括我这个中队长在内。’汪唤伯拿来翻了翻问我‘谁是共产党呢？’我说‘这我就不晓得了，我是国民党保长他们怎么会告诉我呢。’汪唤伯听了也不再说什么。至于自卫队有两百多人他去抓谁的好？所以后来也没有过问。
　　“那末当时当过自卫队长的张龙回和陆大恩等人也和你一道出来的？”
　　张瑞煌想说：“当时我先出来了。但张龙回和陆大恩他们被留在后面。后来我听说他们被关起来，吊打逼供吃了许多苦头，大概他们不肯说谁是共产党。最后还是我通过钟士康把他保出来的。因为汪唤伯原来是大雷乡乡长，他是国民党区党部书记。国民党很看重他，但他是大雷乡的人，都是鄞西的人。要说抗日时的三五支队，他的四明山里大雷乡最多，他自己乡里共产党都没有抓出来，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也不敢多坚持。怕人家说他自己屁股也不干净。”结果也就不了了之。
　　冯老师又问：“以后你也没有听说有谁再被抓去过？我听说有个三五支队的家属被抓去过呀，他们还对她进了审讯。”
　　张瑞煌点点头说：“这是三五支队刚走的时候，张祥荣的家属被抓去吃过不少苦头。因为张祥荣当年同陆金邦一起都是区警卫队员。后来北撤时张祥荣跟三五支队走了，他们就抓他的家属逼问。”
　　后来冯老师又从群众中了解了张龙回、陆大恩、陆后法等几个共产党员的情况，基本上跟张瑞煌说的差不多，没有发现什么新的其他情况。现在了解的情况和陈有中与陆子奇说的担心这地区有叛徒的情况有点不相符合。感到这地方的党组织被敌人破坏没有陈爱中和陆子奇料想的那么严重。这是什么原因呢？她从张瑞煌保长等人口中知道，大概是这里的党员觉悟高，立场坚定，也有于党组织的领导人和当的开明保长张瑞煌等人，然于机智地应付国民党反动派的手段和看到了敌人的软肋敢于和他们作斗争。
　　礼拜四的晚上她叫张莲芳陪着，与小赵老师一起去找当年的共产党唐家漕村的支部书记张龙回。
　　张莲芳陪到张龙回的家门口，叫了一声：“龙回阿叔。”张龙回从里面走出来，莲芳对张龙回说：“龙回叔叔，这是我们学校的冯老师。来看看你。”冯老师看看张龙回，这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人，长得个子高大，气于轩昴，他穿着一件半新旧的白布衫，下着一条黑色长裤，打着着赤脚。
　　张龙回见张祥荣的儿子小莲芳带着两个年轻的女老师进来，一个廿七八岁，一个还二十不到年轻姑娘，感到很是惊讶“梁山伯庙老师来看我作什么？我可没有孩子在学校读书呀？”
　　未等他开口说话，冯老师就向他和气地点点头说：“你是张龙回？”
　　“哦，哦，请进屋里说话。”冯老师见一个妇女正从灶间里出来。也很奇怪地望着这俩个年轻的女先生。她看丈夫带她们进来，她忙礼貌地拉过两把竹椅子让她们坐。
　　冯老师听说过张龙回在去年打西门时他是乡自卫大队付大队长，坐下来后对他说：“张龙回同志，你好！我们是从梁山伯庙小学来的。听说你是过去是后塘乡自卫大队付大队长？去年你们在打西门时，牺牲了一个同志一个同志也受了伤？”张龙回向她点点头眼睛怔怔地望头她。但还是没有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