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有灵犀

　　光阴飞逝，窗外的鹅掌楸红了三次。
　　三年来，张奕轩坚持每月寄蜂蜜给绛雪，蜂蜜吃不完，绛雪就送给要好的同学和朋友，也送给教授。地道醇正的蜂蜜为绛雪赢得更好的人缘，同学们和教授纷纷跟绛雪订货，绛雪想着，是时候该与张奕轩联系了。
　　她平静心情，拨通心中那个默熟的电话号码，铃声响了两下，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生疏的声音。
　　“是，是绛雪吗？”张奕轩一看到陌生的国外电话号码，心情很激动，以致有些语无伦次，这国外来电等得太久。
　　绛雪眼珠转了两下，有意弄粗声音说：“我是绛雪的同学，听她说你的蜂蜜是自己采集的，自产自销，可以跟你大批量订购吗？”
　　“当然可以。”电话里传来张奕轩平静的声音，“你加入我的微信，货款一到账，我立即发货。”
　　“我们这里不用微信，只用脸书。你在QQ上加我，发链接过来。”
　　绛雪把QQ帐号发过去，当对方加她时，她这时才讶然地发现原来张奕轩的号码就是两年多以前执意要加她的那个号码，她不停地删，张奕轩不停地加。这家伙！
　　大洋彼岸这头，当张奕轩看到那熟悉的一直在拒绝他的帐号接受了他，泪水瞬时冲出眼眶，沿着脸庞滑落下来。他知道对面的女孩子一定是绛雪，她害怕再次受到伤害，不肯现真身，想着她受到的打击，张奕轩眼泪无声地狂流。
　　两人联系上，却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每次张奕轩发了货之后，总不忘问候一声绛雪，询问她的生活近况。而绛雪总是以同学的身份与张奕轩交流，不肯露真容。
　　有一次，同寝室的克里丝汀笔记本坏了，急于用电脑，借绛雪的用。她与男友视频聊天，下线时忘记关视频，到绛雪晚上七点从图书室回来时，她打开QQ，没注意到视频是开的，又去忙其他事。这一头在工作的张奕轩突然发现绛雪的QQ竟然开通远程视频，喜出望外，从镜头里看到了国外大学寝室的样子。兄弟们发现张奕轩在全神贯注紧盯着远程视频，叫都没理会，全都围拢上来。
　　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子出现在镜头里，打开冰箱，取出蜂蜜，有滋有味地吃着。屏幕前的张氏兄弟，看到外国人惬意地吃着他们的蜂蜜，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惊叫声。当一个身着白T恤蓝色牛仔裤，束着一把垂腰长马尾的中国女孩子出现在视频里，大家顿时屏气凝神。镜头里，中国女孩子有着雪白细腻的肌肤，身材婀娜多姿、玲珑有致，脸孔标致清纯脱俗，洁白整齐的牙齿如编贝一般，相貌即使不是倾城倾国，也绝对是闭月羞花，即使不是美轮美奂，也绝对是沉鱼落雁。
　　“丑丑！”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叫声！
　　镜头里的女孩子确实是丑丑，虽然不是昔日的丑丑，但她那头乌黑长发，脸上的笑容，说话的神态丝毫没有改变。丑丑与克里斯汀的关系非常好，坐在一起说着开心的事。两人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事，克里斯汀双手比划着，丑丑开怀地放声大笑，远程视频不仅图像超清晰，连对方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敲门进来，是另一个留着披肩中分长发的中国面孔的女孩子。她手中拿着一本文件夹，来找丑丑。她们讨论的是学术上的话题，讨论了了将近二十分钟，女孩子转身离开，走到门后，想到了什么，又转身过来。
　　“绛雪，你帮我订购蜂蜜了吗？”
　　“下单了，估计这两天到货。”
　　“说真的，在你没介绍蜂蜜之前，我对美颜补品是千挑万选，在吃到了你介绍的蜂蜜后，我对蜂蜜是钟情不变。”女孩子笑说。
　　“那你对你的男朋友是不是也是这样，千挑万选，然后钟情不变？”绛雪开玩笑地说。
　　“千挑万选不假，但钟情不变就难说了。昨天刚吵了一架，他说爱你是誓言旦旦，可是有美女从他身边经过，就把他的眼睛给勾走了，我叫他他都没反应，把我给气坏了。”
　　绛雪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屏幕前的张奕轩却已经泪流满面，丑丑，她的笑容是那么灿烂美好，似乎已经忘记了山里的不快。
　　有人在敲门，是一个黑人女孩子，对丑丑说着什么。丑丑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克里斯汀也出去了。
　　张奕轩没有离开，还端坐在电脑前，他还多想看两眼丑丑。等不到十分钟，丑丑又出现在镜头里，她手里拿着一件包裹，屏幕前的人又聚拢上来，盯着丑丑的一举一动。
　　包裹是张奕轩寄过去的蜂蜜，里面还捎带着一封信。丑丑用小剪子剪开信封，她走到电脑桌前，一边读，眼睛一边在流泪。镜头正正对准她，她脸上挂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清清楚楚地映在张奕轩的眼前。
　　“你还写信来做什么？”丑丑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心都被你伤透了！脸上的伤疤虽然好了，但心里的伤疤永远都抹不去。”
　　丑丑的幽怨让张奕轩泪如雨下，他打开语音，正要通话，一只手阻止住他，是爷爷，他老人家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会坏事。
　　收到包裹，丑丑心情变得很激动，她看着信，哽咽地说：“遇见你之前，杜鹃没有变；遇见你之后，沧海是桑田。”说完泪如雨下，索性关了电脑。
　　
　　看到了丑丑，张奕轩很激动，三年过去，终于看到丑丑的庐山真面目。她每次回到宿舍，便打开QQ，她并不知道笔记本的远程视频是开通的，因此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蹙，张奕轩都看在眼里。他拚命抑制与她通话的冲动，默默地关注她。丑丑的生活作息规律，张奕轩很快掌握，丑丑上QQ的时间只有放学和睡觉前这几个时间段，每次一个小时左右。虽然时间很短，但张奕轩已经知足，他看到了魂牵梦萦的丑丑，他不敢惊动丑丑，不主动找她说话，静等丑丑来找他，而丑丑每次只是联系订购蜂蜜的事，其他事从来不提。
　　忽然有一段时间，丑丑没有打开QQ，张奕轩没见到丑丑，仿佛掉了魂似的，这段时间看着丑丑，已成了他的生活习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丑丑，快打开QQ，张奕轩在心里不断地祈祷，可是丑丑那朵杜鹃花的头像始终是暗的。
　　三年来，在坚持不懈的努力拚搏中，张奕轩已站在了人生的山巅之上。他以一己之力，把张家坪从一个贫困大村带出来，走上了康庄大道，变成了富裕之村。过去的土坯房逐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浙系风格的江南房屋，蜿蜒曲折的山路开拓成笔直平整的水泥大道。在村里竞选村干部的选举会上，以绝对的高票当选村长。
　　在致富的路上，张奕轩坚决贯彻执行中央领导的重要讲话精神，既要金山银山，又要绿水青山。村后新建起两幢三层楼房，云岭蜂蜜公司搬迁到那里。几辆物流卡车开进公司的停车场，工人井然有序地搬运打包好的成件的纸箱。公司宽敞明亮的会客厅里，张奕轩在接见几位加盟代理商。
　　忙完一天的工作，已是晚上八点。张奕轩回到家，奶奶加热晚餐，端到书房给张奕轩。电脑还是原来那台电脑，张奕轩没有换新的，丑丑买的电脑质量非常好，从没出现过毛病。
　　“丑丑上线了吗？”奶奶问端坐在电脑前的张奕轩。
　　“没有，美国现在是早上，丑丑上课去了。”张奕轩喝着鲜鱼汤说。
　　“都一个月了。”
　　祖孙两人正说着话，QQ里那朵杜鹃花亮了，祖孙俩顿时高兴起来，丑丑出现在镜头里。但她是躺在床上，背对着电脑。坐在电脑前的是那个和丑丑讨论学术问题的中国女孩。
　　张奕轩看到丑丑向他发来的信号。
　　“在吗？”
　　“在。”张奕轩回复。
　　打字的是那个中国女孩。张奕轩心中充满了疑惑，“丑丑”要订购更多的蜂蜜，成交量在一万美元以上，这是张奕轩收到的国外最大的一单生意。他思虑再三，小心地询问“丑丑”，最近没有她的消息，她是不是忙着实习？
　　镜头里，女孩子似乎在思考怎样回答张奕轩，她走到床边，俯身问丑丑，这一切的情景张奕轩全看在眼里，丑丑怎么了？是不是病了？他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上。
　　“没有实习，而是去东南亚地区调研去了。”女孩子在屏幕上打出一行字。
　　张奕轩敲着键盘：“身体好吗？”
　　“还好。”
　　张奕轩的眼眶刹那间湿润，丑丑病在床上，而回复他的却还是“还好”。
　　女孩子在屏幕上又打出一行字。
　　“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航空邮寄两瓶蜂王浆过来吗？”
　　一看到这行字，张奕轩心里顿时明白了，丑丑一定是被有毒的昆虫蜇到了。
　　“没问题，马上寄。”
　　“谢了。”
　　“是不是被昆虫蜇到了？”张奕轩在对方下线之前，急忙打了一句话。
　　“是的，在印度尼西亚的一片雨林里，被一群黄峰蜇到，在当地的医院住了一星期，毒是消了，但脸部和身体还是肿得厉害，回到美国，看了一星期的医生，症状没消，而全身还是又痛又痒。医生说体质是过敏性的，非常敏感。”
　　张奕轩心都碎了，丑丑如今躺在床上，身心一定是倍受煎熬。
　　女孩子下线了，摄像头也随即关了。
　　张奕轩想在最短的时间航空邮寄蜂王浆，一打听，航空加急最短也要一星期，因为是加急，到了美国那边，还要接受开封检查化验，清关时间最少也要耽搁一星期。张奕轩思前想后，决定亲自携带蜂王浆到美国，并照顾生病的丑丑。
　　张奕轩当即安排好公司的工作，到市里办理出境手续，到银行兑换美元。三天后，张奕轩携带三瓶蜂王浆，赶赴北京，乘直达航班飞赴纽约。
　　走出飞机场，张奕轩坐上出租车，递给司机一张事先写好的地址，司机说了一声OK，开车上路。纽约真是个国际大都市，摩天大厦鳞次栉比，车辆浩瀚，在宽阔的街道上如蚁行驶，天空不时有庞大的飞机呼啸而过。半个多小时后，出租车把张奕轩送到一所全球知名的大学校门前。张奕轩付了车费，下了车，礼貌地向路过的黄皮肤女子打听女留学生住的公寓楼。路人一听到汉语，热情地给张奕轩指路。
　　穿过一片很大的校园，与各种肤色的人擦肩而过。走了二十分钟，来到女留学生公寓楼前。张奕轩问从楼里走出的一个黄皮肤女子，对方一转头，张奕轩心里就乐了，这个女孩子就是丑丑的朋友。
　　女孩子一看到张奕轩递过来的纸条，一脸的震惊。
　　“你是，你是张奕轩？”
　　“是的，你怎么知道？”张奕轩有意问。
　　女孩子说：“我当然知道啦。绛雪是我的好朋友。绛雪跟我说，她几年前到山里采蜜，被马蜂蜇得遍体鳞伤，掉进深潭里，是你救了她。出院后，眼睛肿到睁不开，浑身又痛又痒，你接她回山里住。她说你不仅是个直男，还是个酷男，怎么都不受撩的。还把她臭骂了一顿，弄得她好受伤。”说完，一双眼睛把张奕轩从头顶看到脚底，上上下下连续打量，这肆无忌惮的目光看得张奕轩浑身犹如芒刺在背，学医的女孩子是不是都这么孟浪？
　　女孩子看到张奕轩一张不自然的困窘的脸孔，轻笑起来，和公寓值班人说了一声，然后对张奕轩说：“五楼，左拐，第六间房。”
　　张奕轩谢过女孩，快步迈上楼梯。直上五楼，左拐，站在第六间房门前，张奕轩突然有一种情怯的感觉，心脏砰然剧跳。他稳定激动的情绪，轻轻敲了两下房门。
　　“comein”屋里有人回应。
　　张奕轩推开门，宿舍内的布置真实的映在眼前，丑丑躺在靠门的单人床上，背对着他在看书。张奕轩把行李箱轻轻放下，走到床边。
　　没有听到声音，丑丑困惑地转过身。
　　双目相视，时间在这一刹那间凝固，万物失色，世间静止。
　　两人未语泪先流，张奕轩的心潮如滚滚的浪涛奔涌，浑身热血在沸腾，双唇在颤动，他抑制不住失控的情绪，扑上前紧紧把丑丑拥抱在怀里。
　　张奕轩的意外出现，让丑丑始料不及，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她每次出现在张奕轩面前都是她最难看的样子。张奕轩端详着丑丑一张肿胀如脸盆、泡肿发亮的脸孔，眼中带着一抹深深的笑意。
　　“没事，又不是没见过，再丑我也看惯了。这次还好，没有抓破皮肤，造成溃烂。”
　　丑丑哭得停不下来，几年来，相思刻骨铭心，化成灰烬都无法从心中除尽。那个曾经最喜欢的人以为永远消失，不料却突然穿越万里迢迢的峰峦叠嶂出现在眼前，让她情难自禁。张奕轩怎么安慰丑丑都没用，丑丑哭得很厉害，眼泪如倾盆大雨，全身在颤动。张奕轩索性捧着丑丑的脸，用力吻住她肿得像香肠的嘴唇。这一吻，犹如行星撞地球，其震撼力直达银河系，丑丑瞬间被融化，感到眼前光芒万丈，霞光闪耀，身体仿佛像泡沫般在空中飞扬。
　　张奕轩抬起头，丑丑睁着一双半信半疑的眼睛看着他。
　　“这个吻有安慰的成份在里面吗？”丑丑抹着眼泪问。
　　张奕轩哑然失笑：“没有。”他说。
　　丑丑目光直盯着张奕轩的眼睛深处：“让我摸一下？”
　　张奕轩惊跳起来，仿佛床上有刺，狠狠地扎了他一下。丑丑真是死性不改，每次一开口都搞得他惊慌失措，方寸全乱。他看着丑丑那双期待的眼睛，捏着她的下巴。
　　“我都送上门给你了，等你的伤好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张奕轩说。
　　丑丑不依不饶地说：“不行，我现在就要。”
　　这臭脾气一点都没改变。
　　两人的目光都在探究着对方的瞳孔深处，屋里一时静得死寂，两人的呼吸都清晰可听见。
　　“丑丑，这种时刻要两情相悦才好，我现在给你，并没有达到你所期望的效果。”
　　张奕轩说得话不无道理，丑丑很不甘。
　　“让我看一眼总可以吧？”
　　张奕轩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的脸色不觉沉下来：“等你好了，你想怎样都可以，但现在不行。”语气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丑丑白了眼张奕轩，拿他没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