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离别的滋味

　　丑丑走后，公厕建好了。张奕轩站在公厕门前，看着山泉水注满铁壶，水自动冲刷干净便槽。
　　几个兄弟走过来，拍着张奕轩的肩，开着玩笑打趣他。
　　“哪有想念一个人是站在厕所门前的。”
　　张奕轩抑郁地说：“人是离不开吃喝拉撒的。正因为这吃喝拉撒像柴米油盐一样平淡普通，我生生把丑丑给错过了。”
　　回想与丑丑相处的短短的一个月，几乎每天都有吵架，但这不正是应了那句话吗，三亩棉花三亩稻——晴也好来雨也好。
　　可惜，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宽大的环型教室，翦绛雪和不同肤色的同学坐在椅子上聆听教授讲课。她脸上的伤疤已全部脱落，还原了清纯如雪的相貌。
　　来到美国后，她把全部心思放在学业上，不去想其他事。每到周末，她必定与外婆外公通个电话，两位老人是她唯一的牵挂。
　　“外婆，起床时记得添加衣服哦，早上起床记得喝一杯温热的蜂蜜，晚上睡之前用热水泡一泡脚。”绛雪提醒外婆。
　　“丑丑，昨天有个后生仔和两个户籍警察找上门来，他说他是浙江来的，想见你。我告诉他，丑丑出国读博士去了，这个后生仔当场哭起来。他跟外婆要了你一张相片，哭得更厉害了。唉，看了让人心酸呐。”
　　外婆的声音听不清了，绛雪只觉脸上冰凉一片，心中那根沉在湖底的弦又浮上来。她挂上电话，走出宿舍，在校园的长椅上枯坐着。这两个月，她把对张奕轩的感情压在心底，试着忘却，她从离开枫坪镇的那天起，下定决心埋藏这段让她颜面扫地的初恋，她付出的太多，受伤得太多，她不想再回到过去，现在天涯各一方，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山里的那段往事，就让山风把它吹走吧。
　　时间在她平静的两点一线的生活轨迹中缓缓流淌，如池塘里的浮萍静静地飘浮在水面上，让浅浅的素馨散发在身旁。
　　宁静的深山里，张奕轩背着一摞蜂箱行走在崎岖的羊肠小径上，走累了，他坐在一棵黄皮树旁边的石头上，在这里，丑丑曾经坐等他。他把一个蜂箱放在大树旁，他仿佛又看到丑丑爬树摘黄皮果的情景。丑丑悄然无声地离去，让他顿觉天空失去了色彩。原来丑丑来到他身边，那才是他人生最亮丽的一道颜色。他从车站失魂落魄地回来，当即向逄莉莉表明立场，他喜欢的是丑丑，他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丑丑。
　　丑丑离开转眼就是一年，音信全无。外婆给了他一张丑丑毕业照，相片里的丑丑正如她说过的话，虽没有倾国倾城的相貌，却有着闭月羞花的颜值。丑丑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貌似戏耍，其实都是真的。她的外婆出于保护外孙女，没有把外孙女的地址告诉他，也许是丑丑特意交代，可见那份伤害有多深，以致丑丑拒绝与他联系。他望着连绵的群山，恍惚中，他又听到丑丑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
　　“看你的耳朵。”
　　“有什么好看的？”
　　“你的耳垂好厚，耳垂厚的人命里有福气。”
　　他命里有福气，那是他遇到了丑丑，如果没遇到她，他依然过着清贫如水的的生活。丑丑是他的真命天女，上天把她送到他面前，他却视而不见，这份悔恨让他难以原谅自己，自责不已。前两天，维克多来续签合同，在与维克多的谈话中，张奕轩有意打听丑丑在校情况，维克多告诉张奕轩，丑丑在大学里是学霸一样的存在，但她不善言辞，甚至不爱与异性交往，平时说话温婉含蓄，谦和有礼，大方得体。想到丑丑与他说过的每句话，那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雷死人了。现在一想到丑丑的点点滴滴，张奕轩就觉得心脏在隐隐作痛，眼泪不由自主地潸然而下。
　　今年的春天，翦蕴舒没有来采蜜，张奕轩决定去看望翦蕴舒。到了梅州，发现外婆外公的蜂蜜店没有开门，向隔壁的种阿姨打听，原来翦蕴舒胃部出血住院了。张奕轩赶到医院的住院部，找到了刚做完手术的翦蕴舒，也见到了外婆外公和舅妈。
　　张奕轩带着当地特产从浙江赶来看望翦蕴舒，让翦家人大感意外，同时也很感动。在探望翦蕴舒时，张奕轩见到了前来看弟弟的翦蕴彤和龚天雨。龚天雨向翦蕴彤打听丑丑的近况，翦蕴彤冷言冷语。
　　“你不是从来不关心丑丑吗？怎么这会儿问起她来了？”
　　“我听小弟说她攻读的是肿瘤科目，我岳母上星期确诊乳腺癌，我想向丑丑了解情况。问她一些注意事项。”
　　翦蕴彤冷若冰霜地说：“原来是为了岳母大人，在你心里，岳母重要过女儿。”
　　“你别这么说话行吗？”
　　“我这么说话有错吗？”
　　两人话不投机，见面没说几句就闹掰，两人的情绪都很冲动，居然在病房里吵起来。
　　“你太坏了，所以你那边的人不断地生癌症，这是报应！”翦蕴彤诅咒。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丑丑都不愿跟你一起生活。”
　　“你对丑丑好吗？从她出生的那一天，你就离开她，她从小到大，你抱过她吗？给她温暖过吗？去学校接过她吗？龚天雨，你心好狠，你不得好死！”
　　两人撕破脸吵得不可开交，外婆外公连忙拉开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张奕轩目睹着绛雪亲生父母剧烈的争吵，这时才深刻感受到绛雪心中那颗孤独寂寞的心，她从小生活在没有温暖的家庭里，她是多么渴望能寻求到一份真挚的感情，可他都做了什么？他的冷漠无异于雪上加霜，在她风干的伤口上撒了厚厚的一层盐。
　　
　　休假这天，宿舍里只有绛雪一人，同寝室的克里斯汀回家过节，她应在校的华人学生社团的邀请，参加在阿拉斯加的滑雪聚会。她踩着雪板，在雪地上练习，不到半个小时，她就学会了滑雪，她讶异自己是不是也有运动的天赋。她爬到山顶，从山上轻捷地滑下雪坡，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针叶林在疾速地往后退，天地一片寂静，绛雪觉得自己仿佛是半空中飘飞的一片雪花，紧贴着地面，聆听到地球脉搏的跳动声。
　　她从阿拉斯加回来，把这段视频发送给外婆。
　　在临考试的前两天，她的笔记本电脑里总能收到一个要加她的QQ信号，这个QQ号码是同一个人，她想都不想，就把对方删掉。她只加熟悉的人，对陌生的号码是一概不理会。
　　下课回到宿舍，绛雪坐在书桌前上网做功课。电话铃声响，她接过听筒，是楼下值班室打来的，有她的一件包裹。绛雪穿上外套，关上房门跑下楼。她从值班员手中接过包裹，一看到邮寄的地址，她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包裹是中国浙江寄来的，她的双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不用说，这包裹是张奕轩寄来的。一定是外婆被张奕轩感动到了，把她的地址告诉给了张奕轩，老人家心就是软。她回到宿舍，打开包裹，是两瓶蜂蜜，里面还有一封信。
　　
　　绛雪：
　　见字如见面，自从你走后，我才发现我的世界里全是你，没有了你，我的世界暗淡无光，简直生无可恋。当天，我就跟逄莉莉表明我的态度，我和她只能做朋友，有个叫丑丑的女孩子已经把我的心给生生挖走了。我跑到梅州找你，虽然你没有留下地址和电话号码，我知道你是不想和我有任何联系。我去找警察，请他们帮忙，终于找到了你外婆。
　　绛雪，自从你走后，夏日的夜晚冰冷如铁，秋季繁星明灭，冬季伤心欲绝，思念如无边的荒草填满漫长的黑夜，你的戏谑，是我的整个世界。纸短情长，弱水三千，我只要绛雪！
　　张奕轩字
　　于清晨六时
　　
　　张奕轩的字写得刚劲有力，棱角分明，很有个性。绛雪看到最后一行字，不觉展颜而笑。这家伙，是慢热型的，看来她对他并不太了解。
　　收到张奕轩寄来的包裹，绛雪的心情大好，灰暗的天空在她眼里也变成了一片蔚蓝。绛雪没有回信给张奕轩，她要考验他，像当初一样，她怎么撩他，他都没反应。现在的她，对他来说，就像断线的风筝，他在拚命拉着那飘摇的长线。
　　此后，每月都能收到张奕轩寄来的两瓶蜂蜜。绛雪捧着蜂蜜，仿佛看到张奕轩那张干净清新又阳光的脸孔。
　　夏季的季候风一阵阵吹来，绛雪和同学走出解剖室，换下医大褂，回到寝室。她洗了手，习惯性地打开冰箱，取出一瓶蜂蜜，盛了两勺，惬意地品尝着。
　　晚上，绛雪和外婆通电话，外婆告诉绛雪，舅舅因长期在外奔波，饮食不定，患上了严重的胃出血，为了养好身体，决定放弃养蜂的事业。因舅舅不在养蜂，家里的蜂蜜供应不上，张奕轩按期来看望外婆和舅舅，得知这一情况，翦家的蜂蜜由他提供，并接手翦家的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