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新桃花源记>第五章:最苦是农人

第五章:最苦是农人

作品名称:新桃花源记      作者:赵大山      发布时间:2021-06-24 13:19:36      字数:5370

  大山每个周末和放假都回家,除了写作业,还要帮着家里干活。
  干农活很辛苦,他要上学,大部分时候都是母亲带着姐姐下地干活,农忙的时候父亲也会从外地回来干活。
  老山和每一个普通农民一样,勤恳劳作,像一头辛勤的老黄牛。身体很结实,是家里主要的劳动力。
  后来出去打工,先是在离家乡不远的一个山里的矿上干活,钻洞采石。矿上的活儿很沉重,也很危险,每年都有因为爆炸或者塌方死人的。但工资比较高,每次死了人有了缺口,就会继续招人,还是会有很多人去。
  老山运气比较好,除了一些小的工伤,没有遇到大的危险。
  过了几年,身体忽然出现了问题。莫名其妙开始胸口疼、咳嗽,一干重活就喘不上气,甚至开始咳血。
  乡里医院没看出啥问题,到县里医院拍片子。说是肺病,可能是经常吸入粉尘引起的。
  他跟着母亲去矿上看过父亲,一群人光着膀子举着钻机在山洞里,到处都是粉尘,几乎看不见人。工人只是带个棉纱口罩,口罩上一层灰,洗得都发黄了。
  有个医生说这应该算工伤,如果是正式工人,在国家的企业,可以申请工伤鉴定。私人的企业不配合,没法出鉴定。
  父母也跟老板提起过治病的事,老板一听就笑了。说你一没残二没死,凭什么要赔偿。愿意干就接着干,不愿意干拿了钱走人。别想讹我。
  没办法,老山只能回家治病,说是治病,就是找了邻村的老中医开了几副中药,似乎有点见好,也不能去根。
  干不了重活,老山想去找轻点的活儿,但轻活儿也不好找,能找到的工资很低。只好又去建筑工地上当小工,和泥搬砖干杂活儿。反正不敢去矿上干活儿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从小会力所能及的帮助家里干活。刚开始年纪小,干一些不太重的活儿,比如去田里拔草。
  稻田里会有很多杂草,田垄里的杂草可以用锄头。但和稻子长在一起的杂草必须用手。
  这种稗子草和稻子长在一起,而且真假难辨。据说也算是野生稻的祖先,跟正常的稻子长得很像,有个成语叫良莠不分,就是稻子和稗子草不做区分的意思。
  放暑假的时候,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妈妈会带着大山去田里拔草。天上太阳无情地炙烤大地,地上的水分蒸发到空气中,如同一个蒸笼。刚开始大汗淋漓,到最后身体的水分仿佛蒸发干了,汗液都变得稀少粘稠。
  问母亲为什么非要在炎夏的正午出来拔草,不能选凉快的时候吗?母亲说拔下的野草只能扔在田埂上,如果是早晚凉快有露水的时候,野草挨着土就会扎根生长,中午的时候野草扔在田埂上就会被晒死。
  也是,人都快被晒死了,野草还想活?
  热只是一方面,在田里拔草一方面要仔细分辨,干扰蚊虫的叮咬,还要半蹲着前进。不能完全蹲下来,那会影响速度。
  头上顶着烈日,脚下如同蒸笼,夏日无风,半弯着腰,一步一步往前挪。每次抬头一看,劲头遥遥无期。用脚步丈量大地,汗水滴在泥土里,脑子一片混沌。
  想起课本上学到一首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他现在能理解,为什么非要日当午的时候锄禾了,只是诗人不知道能锄草还算不错的,拔草比锄草更辛苦。
  
  拔草并不算最重的农活儿,很多活儿最难的不是累,而是苦。让一个人去运动或者游戏,可以很累,但不是苦。累可以承受,甚至能带给人愉快,但苦很难承受,只能给人带来身体和心灵的伤害。
  最苦最累的活儿可能就是挖藕了,以前山里没有开矿、环境没有污染的时候,有小河可以摸鱼摸虾,有水塘养鱼和栽种莲藕。
  藕和荷花是中国文学的常客,不管是藕断丝连的深情,误入藕花深处的趣味,《爱莲说》的君子之风,《荷塘月色》的神秘气氛,都让人觉得很浪漫。
  大山一点都不觉得,因为种藕实在太苦了。《舌尖上的中国》曾经把挖藕说成是世界上最辛苦的工作之一,他深有同感。
  且不说夏天水田里各种肥大的蚂蟥、鲜艳的毛毛虫和乱窜的水蛇给大山留下的童年阴影,本该满怀喜悦收获的时候却是最辛苦的时候。
  挖藕都是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尤其是春节之前。倒不是这个时候才能挖,而是这个时候才好卖,价格最高。过年了家家都要喝酒请客,藕在当地也叫莲菜,当地人好口彩,取连连发财之意,是必不可少的一道菜。
  冬天最冷的时候,泥塘里都是冰碴,即使穿着皮裤,一踩下去冰冷刺骨,穿再厚的衣服和鞋子都会感觉瞬间变成了薄纸。一会儿腿部以下仿佛瘫痪了一般失去了知觉。
  如果当年冬天气温异常过于寒冷,泥塘会彻底上冻,形成厚厚的冻土层。这就需要用撬杠砸开并一块块把动土撬开,冻土非常的坚硬,要撬开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虽然天气很冷,但只要撬几下人就会浑身冒汗,湿透棉袄。
  撬开以后运动量降低,浑身的汗就会冻成冰一般,湿透的棉袄变成了冰冷的铁衣,贴着每一寸肌肤,湿冷如同细针,从每一个毛孔中钻进骨髓,仿佛满清十大酷刑。
  接下来的工作又需要细心。藕长在泥水里,没上冻的时候可以摸索着拽上来,上冻以后看不见摸不着,一开始用铁锹挖,后来只能用小铲,最后要用手去抠。带着手套一会儿就湿透了,手指也冻木了,要使劲搓手哈气,保持灵敏和知觉。
  之所以如此小心,是想保持藕的完整性。藕是一节一节的,长的能有五六节,弯弯曲曲,走向也难以预测。一旦挖断就会影响品相,断成一节一节的话,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使劲撬开冰层冻土,在冰冷的泥水中摸索。然后再撬开一片,出汗、变冷,再出汗、变冷,酷刑也一遍一遍重复。
  有时候天气可能没那么冷,但农民心里都会祈祷,希望天气冷一些再冷一些。天气越冷菜价就会越高,一年的辛苦才有更多回报。白居易的《卖炭翁》里写:心忧炭贱愿天寒,可怜身上衣正单。
  这还没有结束,把藕运回家,晚上要趁着还没有上冻,把上边的泥土剥干净。农村的屋里没有暖气,每个人手指都会冻伤。每年大山的手指和耳朵都会长冻疮,红肿如小萝卜。等到春天的时候就会化脓结痂,又疼又痒。
  白天忙了一天一晚,要是能在温暖的被窝里好好睡一觉也可以缓解疲乏。但还是不行,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还要起来,把藕装上平车,在黑灯瞎火里走几个小时的山路,运到县城外边的批发市场卖掉。
  大山每次拉着车,寒风凛冽,又冷又累又困,有时候走着都能睡着。
  
  大部分农活儿都是这样,又苦又累,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尤其是农忙三抢时节。几乎连续几天几夜每天干活,不能休息不能睡觉,为了那点可怜的收成,农民付出的太多了。
  干农活给大山带来不只是苦和累,还有好处。每次干活的时候父母都会顺便教育大山:看看干农活辛苦不辛苦,干活好还是上学好呀,要是不好好学习,将来就要一辈子当农民,一辈子种地,一辈子受苦。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暗暗发誓,一定要摆脱这片贫瘠的土地,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城里人一样过上富足安逸的生活,然后立刻充满了学习的动力。
  大山上学的目的不是为了多么高大的理想,而是为了摆脱脚下的这片土地,做一个城里人。
  
  回到家里干农活,又苦又累,大山早就习惯了。生为农民,干农活是天经地义。
  自从去城里上学之后,大山遇到了更大的困境和烦恼。
  农村的地里需要肥料,刚开始都是用农家肥,说白了就是厨余垃圾和大粪。后来才开始用化肥,但是化肥也很贵,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农家肥为主。
  那会儿城市的公共厕所和一些大杂院的厕所都不需要环卫工人,都是乡下的农民来掏粪。一些厨余垃圾也堆在厕所附近,农民进城拉走,回去找地方堆起来沤一下,经过发酵之后就是很好的农家肥。
  以前每次周末或者寒暑假也会跟着父母或姐姐进城去掏粪,有时候会遇到城里人嫌弃的目光。他们路过的时候会捂着鼻子低声嘟囔着,似乎是这些农民制造了这些又脏又臭的垃圾。
  殊不知,要不是这些农民把大粪和垃圾运走,城市早就变成了露天的茅厕或者垃圾场。
  小学和初中同学都是农村的,大家都是泥腿子,高中不一样了。
  
  这次放假,又跟着姐姐进城掏粪。这一次他拉着车,走得很慢,总是低着头。姐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直催着他。
  在一个公厕附近,他们正在把大粪和垃圾往车上装,大山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路边走过来一家人,一个干净漂亮的穿裙子的女孩走在前面,后边跟着的应该是她父母。女孩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想要绕远点,一眼看见大山和姐姐正在掏垃圾。
  女孩脱口而出叫了出来:“赵大山?”
  脑袋嗡的一声,那正是他心目中的女神林雨辰。
  他楞了一下,装作没听见,把头上的草帽拉低,低下头继续干活。
  林雨辰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从背后望了他两眼,没有再喊他的名字。
  从此以后,再也不肯跟着姐姐进城掏粪了。父母还要追问,姐姐明白他的想法。就说大山学习忙,她自己一个人进城就行。
  
  村里人越来越意识到单靠种粮食很难挣钱,开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种一些经济作物,卖一些山货。春天的竹笋,夏天的甜瓜,秋天的柿子,冬天的莲藕。掏大粪大山打死也不去了,进城卖东西还是要去的。
  暑假大山和姐姐推着家里种的甜瓜去城里卖,菜市场要收管理费,为了省钱他们就到路边去卖。
  中午天气很热,没什么人出门,在夏日的骄阳下,一上午也没卖出多少。
  几个穿着球衣球鞋的男生说说笑笑走过来,汗水湿透了衣服,一看就是在附近的体育馆刚打完球出来。
  一个人说:“哥们,我请你们吃甜瓜吧。”
  几个人来到他们的摊前,大山本来满心欢喜,一抬头,看见的却是同班同学高富俊惊讶的目光。
  “是你呀,赵大山,你怎么在这儿卖瓜呀?”
  脸一下子红了,说不出话。姐姐看见了赶紧招呼说:“你们是大山的同学吧,来吧,随便拿两个瓜,请你们吃的,不要钱。”
  高富俊倒并没有占便宜的意思,还是给了钱,一边拿瓜一边开玩笑:“可以呀,大山,没想到你都当老板了,一天能挣不少钱吧。”
  周围跟着他的几个人也都跟着哈哈笑起来。
  几个人已经走远了,才回过味来,姐姐收了钱,跟他说:“你卖瓜他们买瓜,这是做生意,有啥丢人的。”
  从此,大山尽量不跟着进城卖东西了。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也会离学校附近越远越好,远远地看见有人长得像自己的同学,赶紧躲开。
  
  本来放假的时候可以帮着家里干活挣钱,不能因为怕遇见同学就啥也不干。他年纪也不小了,算半个劳力,就跟着父亲去城里的建筑工地打工。
  大山年纪不大,但吃苦能干,工资不高,包工头并不拒绝。建筑工地的活儿也很苦很累,这还不说,除了给发个像纸一样薄的塑料安全帽,几乎没有什么安全防护设施,工伤事故经常发生。
  他不怕累,没想到工地上一些活儿跟农活儿一样,是又苦又累。
  正好赶上房地产热潮,到处都在盖楼。高层建筑都是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钢筋框架的每一根钢筋之间都要用一种细钢丝绑好固定,这个工作无法机械完成,只能靠人工。而且为了赶工期,必须日夜不停完成。
  夏天正午的时候,未完工的高楼上没有任何遮挡。因为楼高,感觉离太阳更近,热力更足。
  这个工作并不需要太多力气,但却让大山想到了当初在地里拔草的感受。
  除了烈日的炙烤,和拔草一样,人只能弯着腰半蹲着干活,不能站着,也不能坐着。一会儿下来,浑身臭汗,腰也快断了,累到直接躺在钢筋笼子上都不觉得硌得慌。
  看来,不管是农活儿还是打工,苦和累都无法逃避。
  建筑工人都是来自农村的,靠卖力挣钱。有时候工钱还经常被拖欠,很多时候也不是因为黑心包工头。包工头大部分也是村里人,小包工头上边有大包工头,大包工头要从建筑公司那里拿钱,建筑公司承包一个项目要先垫钱干活,等项目完成了房地产老板或者项目企业才给钱。
  纠纷和拖欠是常有的事,十次有九次不会按时给工钱。大山在这里体会到了农民工的艰辛,也对父亲多了一些理解。以前他总是埋怨父亲常年出去打工,很少回家,有时候回家却没带钱回来。现在才知道父亲冒着危险在外打工有多不容易。
  工地上吃饭很简单,早晚是稀粥馒头咸菜,中午算是正餐。负责做饭的所谓厨师熬一大锅菜,从菜市场买最便宜的收摊菜,放很多盐和酱油,黑乎乎的。偶尔有点肥肉片,算是改善生活。
  中午主食基本都是面条,包工头怕浪费,几乎每次都是刚刚够,有时候还不够吃。
  大盆面条一端上来,大家就一拥而上,尽量挤开别人,想办法多盛一点。不管面条还烫嘴,唏哩呼噜吃完赶紧盛下一碗。
  父亲教他一个诀窍,第一碗少盛一点,赶紧到水龙头上过凉水,这样可以尽快吃完还赶得上盛第二碗。如果第一碗盛太多,等吃完就赶不上第二碗了。
  想起了课本上田忌赛马的故事,看来劳动人民的智慧并不比古代的谋士差。
  也学到了一个道理,有时候,太急于求成和贪婪,不见得能占便宜。
  中午吃完饭可以短暂休息,工地上到处都是杂物根本没地方躺。有很多斜靠在墙上的用来浇筑混凝土的隔板,就躺在上面睡觉,说是躺,其实大概有45度,一半躺一半站,人累了是可以站着睡觉的。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工程完工了。父亲直接去了下一个工地,大山自己回家,先坐公交车到长途汽车站。
  仅仅一个夏天,身上晒得黝黑发亮。身上的衣服沾满了灰泥和油漆,脚下的布鞋露着脚指头,露出被石灰水泥烧坏了的脚指头。提着一个塑料桶,里边是几样东西。
  上了公交车,车上人并不多,看见大山上了车,还是自动远离,仿佛他身上长着刺。
  大山也觉得自己身上有点脏,其实出来之前已经用工地的水管冲洗了一下。虽然有空座,他没有坐,把塑料桶放在旁边,自己坐在车门口的台阶上。
  即使如此,旁边一个乘客还是换了一下座位,尽量离他远一点。
  斜着眼看了一下,是一个穿着漂亮连衣裙的姑娘。看不到她的正脸,但可以看见连衣裙的裙摆拂动香风,一双白嫩的小脚,脚趾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高跟凉鞋上面的小腿又细又白,应该是一个漂亮的姑娘。
  这时候,姑娘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手绢,掩住鼻子,还哼了一下。
  顿时好感全消,心想,你有啥资格看不起我们。要不是我们这些人吃苦受累,你们能住得上这些漂亮的房子吗?
  他意识到,他和这些城里人,包括自己那些城里的同学,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不是一类人。或许自己永远不能跟他们一样,永远都会是被他们歧视或可怜的对象。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