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哪个少年不钟情

　　暑假结束又开学了，回到学校，想起暑假掏大粪遇到班花林雨辰的事，有点忐忑。只能默默祈祷，当时她以为认错人了。
　　林雨辰还是像以往一样活泼热情，跟谁都打招呼，包括大山。看见大山躲避的目光，也没有任何异样。他心里暗自庆幸。
　　林雨辰长得漂亮，有艺术细胞，能歌善舞，家庭条件好，喜欢穿白色的裙子，白雪公主一般。
　　大山情窦初开，自然也把林雨辰当成了梦中情人，只能是梦中。极度的自卑让他不敢对任何女生有非分之想，总是提醒自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就像故事里的小和尚，虽然被告知女人是老虎，就是对老虎念念不忘。
　　他期盼能有一个温柔漂亮、善解人意的女孩子跟自己成为知己。人家说少不读《红楼》，确实有道理。大山看了《红楼梦》，开始春心萌动，觉得男人都是世俗功利污浊的臭男人，觉得年轻女孩子是一朵美丽芬芳的花。
　　
　　新学期开学，班里重新排座位，这次排座位的原则不再是按照身高，而是按照成绩，成绩好的往前排，成绩差的往后排。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成绩歧视，在那个时代这很正常。
　　大山本来个子矮座位比较靠前，学习成绩也靠前，这次正好不用动。他没关心谁会跟自己同桌，反正那个讨厌的小个子走了，跟谁同桌都行。看见大家乱哄哄的换座位，有点烦躁，准备闭眼休息一下。
　　旁边的座位有书包的响动，一阵清新的风拂过，仿佛春天的花香。
　　浑身一震，睁开眼睛，看见梦中的女神站在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
　　“赵大山，怎么，不欢迎我跟你同桌？”
　　“欢、欢迎，欢迎。”
　　他张口结舌，手足无措，赶紧收拾桌子给林雨辰腾地方，一慌张把她的书包给碰地上了。手忙脚乱帮着捡拾。
　　林雨辰觉得好笑，大大方方坐下来：
　　“大山，能跟你同桌真好，你学习好，可要多帮助我哟。”
　　
　　那会儿，他对于男女之事还几乎一窍不通，只是单纯的精神恋爱。喜欢林雨辰不仅是因为她的漂亮，而是她出尘的气质。
　　林雨辰长得漂亮，又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各种文艺活动都是主角。有一次学校办晚会，林雨辰负责最后的压轴演唱，追光灯下，一袭白裙，边舞边唱，一首《橄榄树》，声音空灵飘渺，一下子成了全校的明星。
　　性格开朗温和，对谁都和和和气气，说话又好听又客气。
　　遇见大山掏粪的事，她不仅没有跟任何人说，也没有向大山求证过。
　　并没有听说林雨辰接受了谁的追求，但大家都默认高富俊是他的男朋友。至少高富俊自己这么说，别人也不敢跟他争。一个是班长，另一个是文艺委员，家境长相，郎才女貌，非常合理。
　　他没想那么多，也没有奢望能成为林雨辰的男朋友，能跟她同桌，已经很幸福了。
　　林雨辰学习不如他，经常向他请教，他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来二去，两个人关系变得亲近起来。
　　每次看见林雨辰还是会紧张，但已经不再张口结舌，讲题的时候不仅侃侃而谈，还能引经据典，甚至有点小幽默。
　　林雨辰也没想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怪物”不仅学习好，还懂得很多，偶尔的冷幽默让她觉得很有趣。
　　
　　当时都流行用随身听，主要用来听流行歌曲和外语。班上很多人都有，大山当然没有，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奢侈品。
　　后来他怀疑，自己没有音乐细胞，主要是因为当年买不起随身听。
　　这天林雨辰带到学校一个苹果的iPOD音乐播放器，在当时这款播放器绝对是高大上，这个小城市很多人只是听说过没见过，是她的亲戚从国外带回来的，连高富俊家都没有。
　　大家围过来，又是看又是摸，啧啧欣赏。大山看着那简洁时尚的外观，加上男性对电子产品本能的热爱，表面上却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
　　大家散开的时候，林雨辰问他：“大山，你想不想试试？”
　　犹豫了一下，不想拒绝她的好意，内心也真想看看。就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戴上耳机。他之前连普通的MP3都没用过，更不知道这个该怎么摆弄了。
　　林雨辰笑了：“很简单的。”说着把播放器拿过来按了两下，又把大山耳朵上的一只耳机摘了下来，自己戴上，找自己喜欢的音乐。
　　那一瞬间，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震动了他的心弦。至于那段音乐是什么，他早就忘了。只知道那段耳机线一头连着他，一头连着她。他浑身如同触电，甚至能感受到耳机线上传来她的温暖和心跳。
　　
　　人生总是乐极生悲，当天中午就出事了。
　　中午的教室一片混乱，走读生回家吃饭，住宿生去食堂吃饭，有的人在教室休息，有的人在教室打闹。大山在食堂吃完饭，立刻回到教室学习，林雨辰吃完饭也匆匆返回教室。
　　突然，听见她惊呼了一声，开始忙乱翻找。过了一会儿，她带着哭腔：“我的苹果播放器不见了，就放在桌斗里的，你们谁拿了？快还给我吧。”
　　教室里的人面面相觑，都摊摊手，表示自己没拿。
　　林雨辰哇地哭了出来，当年这个播放器的价格甚至能顶普通人一年的工资，她刚拿到学校显摆了一下，就弄丢了，能不伤心嘛。
　　大家七嘴八舌，都成了福尔摩斯。有人飞奔着告诉了班主任孙老师，孙老师来到教室，严厉的要求大家，谁拿了的话立刻交出来，否则的话挨个搜查。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沉默了，只有林雨辰轻声抽泣着。
　　孙老师让班长和两个男生站出来，命令全班搜查，从赵大山开始。
　　其实从他开始搜查也有一定道理，因为他和林雨辰同桌，嫌疑最大。
　　他那会儿还没有什么法律意识，却执着的站在那里不离开课桌，不让他们搜查自己的桌斗。
　　孙老师很生气，使劲拍了一下桌子：“赵大山，离开你的座位。”
　　他还是沉默而执拗地站着不动，大家怀疑的目光变成了肯定，都在窃窃私语。
　　孙老师怒了，命令两个男生把他拖到一边，强行搜查。
　　这时，林雨辰突然停止了抽泣，拦住了两个男生：“不要搜了，可能是我不小心弄丢了。赵大山不会偷我东西的。”
　　高富俊大声嚷嚷着：“不是他偷的为什么不让检查？全班就他买不起随身听，不是他能是谁？做贼心虚，我看一定是他偷的。”
　　他还是不说话，站着不动，林雨辰拦着他们，形成了僵局。
　　骑虎难下的时候，教室的门一下子推开了，一个女生，林雨辰最好的闺蜜气喘吁吁跑了进来。看见大家都在教室里站着，老师也在，有点吃惊：“怎么回事，不是还没到上课时间吗？我迟到了？”
　　然后直接朝林雨辰走过来：“雨辰，给你的iPOD。中午你不在教室，隔壁班的王艳听说了也想看看，我就从你桌斗里拿走给她看了一下。”
　　大家面面相觑，孙老师悻悻地说：“这个赵大山，没有偷人家东西，干嘛鬼鬼祟祟的，真是的。”
　　转身出了教室。
　　坐在座位上，身上的汗都湿透了。坐到座位上，他看着林雨辰，感激地说：“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林雨辰脸上还带着泪痕，又露出了笑容：“我当然相信你，你不是那种人。可是你为啥不让他们搜呢？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迟疑了一下：“没啥，就是觉得凭啥从我开始。没事了，你以后不要带贵重的东西来学校了，万一真丢了就不好办了。”
　　林雨辰恢复了常态：“我就带，哪儿有那么多坏人，再说，你坐我旁边，就有义务帮我看着。”
　　嘿嘿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心里对林雨辰充满了感激。不是因为她相信他没有偷东西，而是她又一次维护了他的自尊。
　　原来大山为了省钱，每周从家里拿馍馍到学校，配着食堂的便宜菜或者免费的汤，躲在角落里吃。这也罢了，偏大山父母为了省钱，用的是黑面蒸的馒头。
　　所谓黑面，就是麦子磨白面的时候不去掉皮壳，一起磨成面粉。去掉壳的是精白面，蒸出来就是大家吃的白白的馒头。黑面相当于现在很多人为了健康吃的所谓全麦食品，只是在当时，只有穷人才会吃。
　　今天刚好从家里带了一包黑面馒头放在桌斗里，如果让男生搜查，肯定会被大家看见。大山觉得丢人，在他看来，即使被怀疑偷东西，也没这个丢人。
　　这个秘密他一直没有告诉林雨辰，内心却一直感激她对自己的信任，维护了自己脆弱的自尊。
　　接下来的日子，是高中生活中最幸福的时光。原来阴暗的学校生活一下子充满阳光，每天都想早点到教室，只要跟林雨辰坐在一起，艰苦的生活和繁重的学习也变得充满乐趣。
　　活着，真好。青春，真好。
　　
　　生活总是这样，几家欢乐几家愁。大山欢乐了，有人郁闷了。
　　高富俊一直是班里的“白马王子”，人长得帅，个子高，篮球打得好，自称什么“流川枫”，他不看电视，也不知道流川枫是啥意思。
　　除了读书，他几乎没有什么爱好，更谈不上文艺细胞。唯一的强项是跑步，常年的农家生活赋予了他强健的身体和吃苦耐劳的性格。跑步没有任何技巧，除了体力更需要的是对痛苦的忍耐力，这对大山来说不算什么。
　　跑步不像打篮球有人围观有人喝彩，还能赢得女生的芳心。只有学校组织长跑比赛的时候大山可以找回自信。因为跑步成绩好，还代表学校参加了县里组织的学生长跑比赛，结果连成绩都没拿到。
　　不是成绩不行，大山看见别的选手都穿着运动服，看起来很专业。自己穿着很土气的衣服，觉得有点丢人。更不敢穿自己的那身山寨运动服，就找在另一个高中上学的初中同学借运动服，这个同学的运动服是他们学校专门给定做的，后背印着学校的名字。
　　他没想那么多，反正身上都贴着号码牌，号码牌上写着学校的名字。
　　本来名列前茅，铁定可以拿到名次为学校争光，快要最后进场的时候被一个带袖箍的人拦下了。原来这人看到他号码牌和校服不一致，就怀疑有人冒名顶替。就这样，他失去了给学校争光的机会。
　　高富俊觉得全校的女生没有他追不到的。但林雨辰好像对谁都挺好，并没有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好感。高富俊并不气馁，觉得女生就是比较矜持，自己再主动点就好。
　　现在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这个大山平时不声不响的，现在每天课间跟同桌谈笑风生，时常能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虽然从来没见到他们两个有什么特殊举动或者单独在一起过，但也感受到了危险的信号。
　　
　　高二开始每天都要上晚自习，对于所有同学来说，高考都是改变人生命运的机会。每个人学习都很刻苦，大山尤其如此。
　　那时候县城的电力供应还有问题，晚上偶尔会停电。停电的时候大家就会走出教室，到操场去散步休息。
　　大山不出去，他准备了一个手电，停电的时候可以继续看书。拿着手电看书做题不方便，就准备了一根蜡烛。停电了就点上蜡烛。
　　有一次因为书本太靠近蜡烛，书被点燃了，眉毛和头发也被烧焦了，差点引起一场火灾。从此老师规定停电也不准点蜡烛。
　　这天晚自习竟然又停电了，大山只好出去溜达一下。
　　到操场上溜溜也好，让凉爽夜风清醒一下疲惫的大脑，一边走还可以一边背书背公式。
　　在操场上转了几圈，教室的灯光还是没有亮，就到旁边的看台上休息一下，看台上也是黑灯瞎火，除了最上面比较亮，底下几乎看不清有没有人。
　　感觉到闷热，就朝上走了几级台阶坐下来。
　　突然看台最上面传来几个人聊天的声音，虽然看不清是谁，还是听出来是高富俊和一个男生，女生则是林雨辰和她关系比较好的女同学。
　　高富俊对林雨辰说：“我就不明白了，那个穷小子赵大山有啥好的，我看你跟他还挺好的。有人说你们俩关系不一般呢。”
　　旁边男生帮腔：“不会吧，那不就是，一朵鲜花插在那啥了嘛，哈哈。”
　　林雨辰的声音有点生气：“谁这么无聊呀！我跟他是同桌，说几句话怎么了。这话谁说的？我告诉老师去。”
　　女生附和说：“就是，雨辰怎么可能看上赵大山那个穷小子呢，连我都看不上，何况咱们班花呢。”
　　大山心想，就你那样儿，以为我能看上。
　　高富俊故意调侃：“不过也不好说，人家赵大山现在可是老板了，说不定已经发财了。”
　　大家都很好奇，高富俊继续说：“暑假的时候我和几个哥们儿去打球，一出体育馆，你猜怎么着？看见赵大山在路边卖瓜呢，哈哈，我还买了他几个瓜。都是同学，他也好意思收我的钱。这生意头脑，能不发财嘛。”
　　大山突然一紧，害怕林雨辰把看见他进城掏粪的事说出来。
　　一次老师在课上讲劳动光荣，提到当年国家领导人接见劳动模范、掏粪工人时传祥，说“我们只是分工不同，但都是为人民服务”。
　　他心里很紧张，偷偷看了一眼林雨辰，发现她目不斜视看着老师，这才踏实。
　　林雨辰没提这件事，但还是很生气地说：“以后不准提我和赵大山这样那样的。不管他怎么想，我就是觉得他家里穷，有点可怜，同情他罢了。他要是有啥想法，那就是自作多情。”
　　脑子嗡的一下，周围一片黑暗，仿佛陷入了一个无边的地洞里。
　　以前一直以为林雨辰对自己有好感，竟然只是可怜和同情。对一个男子汉来说，被女人可怜和同情，比冷漠和拒绝更让人感到羞辱。
　　几个人继续说说笑笑，开始说大山在学校的各种出糗的事。林雨辰刚开始没参与，后来为了证明自己跟大山确实没什么，也跟着附和起来：“这个赵大山也是，家里穷没什么，也太不讲卫生了。也不知道几天才洗一次澡，身上一股子臭味。”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其他人说他坏话没什么，自己心目中的女神竟然这样说自己，慢慢积累的自信一下子崩溃了。
　　他确实很少洗澡，不是因为不爱干净。是因为学校澡堂是要花钱买澡票的，虽然很便宜，对他来说，还是一种奢侈。
　　失魂落魄一般直接回了宿舍，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睡着，脑子也一片空白。一种巨大的屈辱和悲哀，如同一桶冰水从头浇到底。
　　自己一个穷小子，竟然做白日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己就是牛粪，挨着一朵鲜花，会把人家给熏臭了。
　　大山心中仅存的一点幻想彻底破灭了。
　　
　　第二天，大山照常上课，对林雨辰态度冷淡。林雨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在意。这种不在意更加深了对大山的伤害。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应该静下心来学习。但连续好几天，大山都浑浑噩噩，无法自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学习成绩飞速下降。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一个人对一个人的迷恋可以如此之深，一个人对一个人的伤害可以如此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