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访问学生家长

　　自调冯老师来到梁山伯庙小学教书以后，陈爱中得知冯老师与钟校长关系很好，又安排两个新人进了学校，他发现冯教师的工作能力也很强。本来后后塘乡地区的工作也是陆子奇做的，现在陆子奇主要工作在家里了，分身不出来，陈爱中灵机一动就叫冯老师把这个地方的工作也兼顾起来。那天，陈爱中找她谈话时说：“冯老师你来的时间不长，工作做很不错。现在我和陆子奇研究一下后，陆子奇现在任联络站的支部书记，她要全心全意来管这个联络事情了。既要管家庭养育孩子，还要经常外出协助四明特派员寻找上级党组织。她在假家里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了，以致面上的工作无法应对了，所以经请示四明特派员风和陆子奇商量，决定请你任古林特派员，并兼后塘乡小教的支部书记，你就把鄞西地区党的工作好好开展起来。
　　“在三五支队北撤以后，国民党在鄞西清乡，他们把我们许多党员和民兵干部都抓了去，把党组织都搅乱了。你到梁山伯庙小学后，乘去下面到学生家做家访的机会，多了解一些下面的情况。乘星期天有空的时间，多跑跑后塘乡和古林地区各个村庄。包括你的家乡石契布正市和秀水乡清道等地。”
　　冯老师听了一时回不过神来。她觉得管个后塘乡中心学已经够她忙的了，有空还要跑后塘乡所属的各个小学。现在没有想到要把陆子奇原来所担当的工作都交到她身上来了。她感到压力很大。但是陆子奇现在当了假家庭主妇，还要常出动陪四明特派员到外面去找上级党组织，确实也够忙的了，是也无法顾面上的工作了。因此她也不好再推辞。
　　可是自己怎么开展这份新的工作呢？回去后，晚上她躺在学校楼上的小房间里思量开了。在这之前，她在塔峙岙和嘉溪岙时，都和自己的丈夫李健民在一起，李健民是个老党员，而且当过多年教导主任和校长，党的工作经验和教育工作经验都很丰富。所以她工作时总有一些依赖思想，她一点也不愁。两年后，李健民被调到凤湖中学去当教导主任之后，从此她就独当一面工作了。在来这里之前，她在镇海的上阳地区工作，她住在焦山小学，工作有一帮人相帮她，而且早在之前吴家安已经在上阳教书了，当时她去上阳时，还带去了能力很强的竺冠玉和董碧芬,自己在那里工作时得心应手。可现在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虽然钟校长这个人很热情，但毕竟，他在她暗底里的工作帮不上忙的。而她自己现在带来的两个，几乎比自己少十岁，虽说在三五支队时也锻练过一阵，但他们做地下工作可没有什么经验。这以后怎么做好这里的工作呢？
　　她躺在学校小楼上的寝室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接下去工作如何开展？重要的是陈爱中交待她，这里下面还有两个党支部，在抗日战争中是朱区长和陈爱中等那些老地下党员的据点。有七八个党员，其中还有一个很可靠的保长，过去给我们做过很多工作，这个人对我们仍会有所帮助，可是新来乍到又如何去联系？还有这周边环境究竟怎么样？而从地理上讲，这里是一个平原地区，从西城桥到望春桥、半路庵直到高桥、岐阳，后塘河一带沿岸千家万户，有好几百个大大小小的村庄。再加中塘河和前塘河一带都是的。这里地处偏僻，环境安静。南边是鄞江，北面是姚江和慈溪，西头靠四明山，东头连接宁波城。据说在抗日时期，这里就是三五支队的游击区。陈爱中和他和战友们常常在这一带活动。但是因为这里有个名声很大的梁山伯庙，特别在八月里庙会的时候，游客和香客从四乡十八村来，从城里来，从江对岸摆渡过来的慈溪、余姚来，甚至还有从杭州、上海、舟山等外地来的。这来的的游人就十分复杂了，除了身上挎着黄布袋的朝山进香的香客和游客外，也有来看风景和梁山伯庙的名胜古迹的军人、警察甚至国民党特务。据说在抗日时期，在梁山伯庙庙会上，有几次日伪军就和国民党游击队打了起来，有一次，竟有一个女人被杀死在梁山伯庙后面的姚江江塘边。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是谁把她杀死的，谁也说不清。还有几次慈溪国民党游击队从姚江渡过来，骚扰这里后塘乡的老百姓，亏得那次鄞县警卫中队陈爱中他们正在这里活动，与自卫队一起把他们打回去了。
　　这样说来这里的环境比她早先在大碶和塔峙岙与上阳复杂得多了。自己的工作要十分小心才是。否则就会引起国民党特务来找麻烦。
　　但是千头万绪总得一件一件地来做。她准备到学生家里先去访问一下，这是她的一惯作风，到了那里先到学生家里搞家访，然后再深入到民众中去。学生家长也是民众的一部分。到这里做工作只有靠她的两个小助手——小赵和小鲍了，再一个靠我的学生，靠学生家长来帮忙了。
　　
　　在一个礼拜六的下午放学的时候，冯老师打算先到张莲芳家里去看一下，张莲芳不但是她所在班级的级长，还听他说他家里现在只有妈妈，没有爸爸，而且家里还有一个小弟弟，这是个困难的家庭，她先到那里了解一下这个学生的家庭情况。
　　“张莲芳，今天放学，老师回家去想顺便跟你到你家里去看看，可以吗？”一天星欺期六放晚学的时候冯冯老师对张莲芳说。
　　张莲芳听了高兴地说：“冯老师，你要到我家去？”
　　冯老师说：“是啊，今天礼拜六，放学后我回家去，我家在西门外，从小路走正好路过你家那些村庄，我想顺便到你家去看看。你家在那个村庄？”
　　张莲芳高兴地望着老师说：“我家就在离后塘河两里路的唐家漕。”她上次听莲芳说起过这个村，这正是她要去了解的村坊。
　　冯老师望着张莲芳高兴地说：“走，那就你带路，老师跟着你去。顺便你向老师介绍一下这一路走过的村庄。我也好在这里熟悉一下你们这里地方，以后我要再访问别的同学时，就可以自己去找了。”
　　张莲芳说：“老师，我路过的村庄都会告诉你的。我从小在这里挑荠菜割野柴，这里附近每个村庄每个坟滩我都熟悉。我边走边告诉你。”冯老师说好的。
　　今天冯老师穿着平常在学校里穿的单士林斜襟布衫和一条半长半短的黑裤子，提着一只木夹布挈袋，从梁山伯庙小学的门口走出来由张莲芳带着她向东走去。这正是张莲芳来上学走来的路征，张莲芳最熟悉。他背着书包，打着赤脚，走得很快。冯老师得打快步才能跟上他。他们往学校的左边向东走，走不到一里路就有一个村庄，这是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冯老师问张莲芳：“这村庄叫什么名字？”张莲芳说，“这个村庄叫廿五房，这里人家也都是姓张的。”冯老师哦地应了一声。
　　走过廿五房翻过村前的一口小石桥，再向东走去，莲芳告诉她：“这个村庄是前钟都姓钟。钟校长住着的村庄叫钟村，这里的钟前钟村大概也是从钟村分出去的？”冯冯老师听了点点头。接着张莲芳带着冯老师沿河往南边走，只见前面有个很大的村庄，莲芳告诉冯老师说：“这个村庄叫高家，都姓高。河对岸那个村庄叫陆家庄大都姓陆。”
　　再走向南，只有一些小村庄了。冯老师问：“你家在那里呢？”张莲芳指点着左前方的村庄说：“我家就在前面。”冯老师说：“好，先到你家去看看。”于是张莲芳就把冯老师带到一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村中，来到一间朝北的低矮的小平房前说：“老师我家就住在这里。”
　　这时张莲芳的妈妈正坐在自家的坐起间里，手指飞舞地拨动着席草编草帽，心里漫无边际地在想着什么，忽然门口亮光一闪，她抬头一看，走进两个人来，不由的惊讶不已，莲芳带着老师到她家里来了。
　　“嗳呀！还是老师来了，我家见客不来的，又小又邋遢。”她认识上次报名时遇到的那个和蔼可亲的女老师，她手足无措地忙乱着，拉过刚才自己坐着的那把有靠背的竹椅子让给老师坐。接着又忙从灶头桌凳上拿来一只茶杯，用水洗了洗，倒了一杯冷开水给冯老师：
　　“嗳，老师，真不好意思，没有热水，也没有茶叶，只好请你喝点冷开水了。”
　　“冷开水好，冷开水好。”冯老师欣然接了过去，竟喝了两口，然后放到当桌子的小木箱上，就在竹椅子上坐了下来。莲芳妈心里感到一阵欣慰，觉得这位女老师，不嫌她家肮脏，拿起冷开水就喝，十分平易近人。她又忙从床铺上拿过一把扇子递过去。
　　“老师，天气热，快扇扇。”
　　冯老师接过那把扇面用红绿草嵌花的竹柄草扇翻来覆去地瞧了一会，微笑着问：“莲芳妈，这扇子也是你自己编的吧？”
　　“嗳，随便编的，编得不好。”
　　“蛮好的，又轻巧又好看。”又随手拿起放在地上的编了一半的草帽说：“这是两根芯。编这么一顶现在能卖多少钱？”
　　“便宜着呢。”阿凤说：“五角一顶。籴一升米这样的草帽要编四五顶。”
　　“哦，现在草帽这么便宜了呀，这种草帽一天编三顶也够忙的了？”
　　“是啊，一天打四顶要起早摸夜了。”莲芳妈感到奇怪，这位老师对编草帽也蛮在行的，她微笑着问：“老师，你对编草帽好像也熟悉呀？”
　　“是啊，我在家时也编过草帽。”
　　“哦，怪不得呢，你这么熟悉。”
　　莲芳妈觉得和这位老师更亲近了些，她在家也编草帽。
　　莲芳妈便坐到另一把破竹椅上，就手抓起刚才放在地上的草帽重又编了起来。一面编草帽一面和冯老师说话。可是一会就不见了莲芳，冯老师问莲芳妈：
　　“莲芳呢？他陪陪到我到家里自己跑掉了？”
　　“大概到外头割柴火去了。他一回家就出去割柴的。”
　　“哦，这孩子在家还很勤快啊。”
　　翠凤红着脸惭愧地说：“老师，不瞒你说，家里困难，柴草买不起，亏得他割点野柴来烧饭。”这本来是实事求是的话，但说了又觉得不该说的，怕她问起莲芳的父亲来不好回答，她不愿意在生人面前谈起丈夫的事。
　　于是她忙叉开话题问冯老师：
　　“老师，我家莲芳在学校里还好吗？”
　　“好的。莲芳很会读书，很用功的。”文老师点头称赞地说：“是年级里最优秀的学生，他还是年级里的的级长呢。”
　　“有这么好吗？”虽然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是替她争气的，但没想到老师讲他那么好，阿凤一时高兴得满面红光，这是这些日子来她从没有过的兴奋。
　　“哦，还叫他当级长，这是老师对她的培养呀，在家里是自己管自己还管不好呢。”
　　“嗳，蛮好，蛮好的。对年级里工作很负责的。他是我们学校的好学生。”一面说着，她一面还关切地角角落落地观察着什么。
　　她见这是一间朝北的小屋，进门就是卧室，房中间摆着一张双人床，侧面还放头一个长木柜，长柜上也放着被子，也是床铺。大概莲芳就睡在这上面的。后间就是灶间，中间放着鸡笼什么的杂七杂八一些东西。虽然拥挤，但却还整理得很清爽。这样一间小屋子，住三个人，丈夫在时是四个人，住着是够挤的。冯老师不由好奇地问：“莲芳妈，你家一直住在这里的吗？”翠凤说：“打我嫁过来就住在这里。”冯老师想到她自家父母姐妹四五个人住着一间楼屋，上楼上前后有两间房间，楼下是坐起间和灶间，还嫌小，可是眼前这么小的一间小屋要住一家人，这才叫局促啊。她看看莲芳妈清清爽爽的一个，从脸上长相和她穿着，却不像是一个普通农家女出身。于是她大胆地问：“莲芳妈妈，你娘家在什么地方？”翠翠凤听得老师问她们娘家，她却把头低下去了，一时不吭气了。好一会才低着头说：“我娘家在秀水乡包家。”冯老师望着她又进一步地问：“莲芳妈，你在娘家是做什么的？”“我在娘家就编编草帽，学学做衣裳，有时也绣一下花。”
　　“你有没有下过田干过农活”
　　“我爸不让我们干农活。田里有长工和忙工干活。连我两个哥哥都不干农活的，他们中学读出就到上海学生意去了。”冯老师听了想“怪不得她长得这样白，这样清秀。她进一步问：“那你家有很多田了？”
　　“是啊，我家原是大畈种田的。有一头大黄牛，种二十几亩田。”
　　冯老师说：“恕我不客气，我问你，你这样出身的人怎么会嫁到莲芳爸爸这样的人家来？”
　　翠凤听了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说：“老师，我看你是个好人，你会特特地来访问我们这样的穷人家，你对人热情又关心，你把我当作姐妹看待——你既然这样关心我们，我也对你说实话了，其实我嫁给莲芳爸爸已经是二婚了。头婚是我阿爸叫媒人做媒，他把我嫁到一户在上海做生意的老板人家。那人家婆婆婆特别难侍候，丈夫又不在家里，给了婚没几天就回到上海去了，婆婆尽天叫我拖地板，倒马桶，洗衣裳，还要叫我侍候一个六七岁的小姑，我稍有不慎，她就骂我打我，我吃气不过逃回娘家再也不去了。后来打官司离了婚，我就嫁给了在我家做长工的莲芳父亲------”冯老师一听，莲芳妈还是个反封建反包办婚姻的女人，她的年纪和自己也差不多大，她当时觉得父亲要让她出嫁好不愿意逃婚出来已经觉得很了不起，没有想到莲芳妈妈结了婚不愿意受婆婆的气还离了婚。她还是个老板人家的女儿，情愿嫁给一个做长工的。她不由的对她产了敬佩之情。她听了后说：“莲芳妈，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你原来是个老板人家的女儿，肯这样下嫁给一个做长工的，你的思想比我们读过书的人还开明啊——”
　　翠凤却说：“我受够了有钱人家婆婆的气。所以我情愿嫁给一个做长工的。他人虽穷却对没有架子，又没有婆婆。所以我在这里生活上虽苦一点也是心甘情愿的。”
　　“无怪乎你生活上这样困难还让孩子去上学，许多自己种田人家都没让孩子上学的。这看来这也是受你家庭思想影响的。”
　　这时门外有个小孩叫了一声“妈妈！”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扶着门框走了进来。她们的谈话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