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钢铁先遣队 4

　　且说正当大家大快朵颐之时，绿衣使者，来到大家跟前，跳下车子，急急问道：“这是朱集第九连吗？”大家迟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大公心里有了不祥之感，回道：“不错，是第九连！”绿衣使者从提包里掏出一封加急电报，说：“王大公的！”老王接过电报，望着渐去渐远的邮递员，叹息一阵。看见那如同针芒刺目的六个字，心里好似刀绞一般——“母亲病危，速回！”一如晴空霹雳的消息，把自己扑在焦枝一颗专注的火热之心，几乎击个粉碎！母亲，年迈的母亲！父亲去世得早，母亲辛辛苦苦拉扯自己弟兄两个。自己是老大，母亲纺花转线，络筒彩漂，蹬机织布，不分昼夜“咣当咣当”的响声震撼日月。白天干完生产队地里的活儿，啃口凉窝窝头，蘸着辣椒酱，吃个半饥不饱，见缝插针，挤到织布机运动下肢，在经纬交合的空隙里，双手送着往来的梭子。这织布的梭子是红郁郁的枣木制成的，两头尖，中间宽。中间是长方形的孔，孔中央安着一根细棍，细棍穿着一节很小的竹节，竹节上缠着彩色的线团；一条细线从梭子侧面的小孔里透出，成为经线。母亲的双脚交替有序地蹬着脚踏板，在数不清的星月里、四肢酸痛中，织出了绚丽光亮的布匹，通过人际关系，卖得十元八元的，供养自己上到高中毕业。弟弟上到了小学毕业。母亲五十岁那年因操劳过度得了肺结核。听说肺结核是虚劳症，肺里长虫了。吓得自己和弟弟哭得死去活来。母亲一天天消瘦，咳痰带血丝儿，面颊好似染了胭脂一般，连窝窝头儿也啃不下了。母亲要没了，这日子咋过呀？兄弟二人借辆架子车，垫着厚厚的被褥，弟弟把骨瘦如柴的母亲背到车里，眼里流着泪拉着母亲上公社卫生院治疗去了。那时没有公路，经过东河，河水浪浪地翻着白花。一架小木桥，摇摇晃晃，勉强过下架子车。
　　真的是“寒霜单打独根草，黄鼠狼专咬病鸭鸡”！到了丁桥，天不作美，刮风下雨了。一条土路穿村而过，幸亏带的有块胶单，遮挡在娘的身上。娘已经被病魔折磨得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车轱辘硬是沾满了泥泞，走几步就得用手抠。路边住一户人家，房子不高，“金镶玉”。金镶玉就是房子上苫的多是黄稗草，独独中间是瓦房，这种房子就叫“金镶玉”。屋里住着老两口子，彼此认识。老人眼睛明亮，大老远认得出是谁了。老太太摆着手喊：“那不是大公兄弟俩吗？大雨里拉车子弄啥去的？快上屋来避避雨吧，别要浇湿感冒了的。年轻人别仗着身子壮，有病了更难受。”
　　老伯伯拿着蓑衣和草帽快步而来，瞧见躺着的母亲，大惊失色道：“啊！你娘有病了？”又摸摸娘的头，瞧瞧气色，更惊道，“老天，以为啥病的，半天肺结核呀！”说，“大公，快到我家里避避雨，家有祖传的治疗这病的方子。也许是该你娘就好的！”兄弟闻听救命神方，就把车子拉到大伯家的草棚里扶着母亲下了车，来到了屋里。大伯姓丁叫万善，祖上业医，有不少治病的偏方。大伯给母亲瞧过手脖后，就说用鲜蒲公英打汁一日两碗，半月可能就好了。又说水獭骨头治肺结核效果不错，没有水獭骨头鱼鹰骨头也可以。后来照办，母亲的病没有吃利福平也慢慢好转了。接着大队发放了免费治疗肺结核的药物。母亲吃了后那病再也没有犯了。如今母亲突然病危，莫非，莫非旧病复发了？
　　母亲，不能没有您，您要是走了，孩儿眼哭瞎了再也见不到母亲了——老王的心里一似倾盆大雨的泪水淹没得好痛——可这毕竟是家事，母亲再思念孩儿，孩儿再思念母亲，即使肝肠寸断，我绝对不能松懈国之头等大事，囿固着骨肉之情！母亲啊，自古忠孝两全，让弟弟担负我的那份孝心，求告祖上有灵，以国家为重，保佑着苦命的母亲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吧！母亲啊，您放心，孩儿一定为修建焦枝铁路“甘洒热血写春秋”，为祖国为毛主席争光，为母亲争光！眼泪忽然没有了，只有坚强的革命斗志和英勇牺牲的决心。
　　可是静下心来，又一想，感到奇怪，焦枝铁路是军事秘密工程，有保密代号，家里来信发电报是行不通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百思不得其解。原来母亲的病是感冒引起的旧病复发，吃了各种消炎药皆无效果，后来到了公社卫生院治疗。医院里医生和老百姓一样无限忠于毛主席，“救死扶伤”为主，视患者如一家，只要是贫下中农，有钱没钱都给热心治疗。弟弟王大力，在医院护理母亲一个多月，一个多月的青链霉素消炎，不知为啥肺结核缓解了，突然肝脏门静脉处长出个小瘤子，不几天发展挺快，确定恶性肿瘤。母亲的生存率十分渺茫。大力的世界顿时日月无光，天塌地陷了，急需找哥哥回来做处理母亲后事的准备。就到公社里书记那里打听哥哥的地方，开始书记也不透漏真实地址。那时的公社书记叫张贵兴，四十多岁，五尺一二，四派脸，剑眉星目，鼻直口方，分发头，依着朴素，有着二十多年的党龄，阶级立场坚定，旗帜鲜明。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一心扑在老百姓的利益上，是党的优秀干部。直到户籍档案派出所找出之后，出身历史却是清白可靠地展现在张书记面前，加之老母亲病危通知书，就超出规范，将保密代码透给了大力。一份加急电报敲击着王连长的心脏，但在国与家之间孰轻孰重，认识得非常清楚。毅然决然地忍痛割爱，坚守着先遣队的使命，警惕着“要准备打仗”关键时刻焦枝阵地的风吹草动。
　　他顾不得吃肉喝酒了，心急火燎地跑到蚕校，给弟弟拨通了长途电话，说明了自己：“身负革命重任，一刻也离不开战斗岗位。弟弟啊，你多多替我在母亲跟前尽尽孝吧，等到铁路通车了，帝修反埋葬了，我好好拿大礼加一赔二偿还咱妈和你……”那端的弟弟哽咽着说：“你我亲骨肉不要这样外气了。医院免除了妈妈的医疗费用。咱妈昨天夜半嘱托了一句‘给你哥哥说，安心给国家干好事吧’的话儿，闭目养神了，气儿也没有地走了……”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老王，心里痛哭，眼里没有泪安慰弟弟：“人死不能复生！咱妈啊为养活咱操劳成疾离咱而去，想来八十多岁了，也算喜丧了。化悲痛为力量，为党和国家立新功！弟弟，大部队快开过来了，你必须有个思想准备！”撂了话筒回连队去了。
　　一路上耳际都是自己小时候母亲曾经的亲切呼唤：“大公娃子好好上学，长大了当个给国家老百姓有大用处的人……”娘的话时时刻刻牢记着的，读了毛主席的“老三篇”才知道了当个人活着的意义，要好好“为人民服务”公而忘私，以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为重，拿出奉献人生的精神，为了早日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加入党员之时，在五星国旗下庄严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的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自己，永不叛党。《入党誓词》”他不由掏出了日记本，记载的当年入党的誓词，依然光彩夺目，烨烨生辉。才知道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来到焦枝铁路的前沿阵地才真的成了“给国家老百姓大有用处的人”。母亲您可以目暝九泉了。
　　连队，一辆吉普车在大门外停着，好像营部教导主任老平的车。老平原来是朱集公社二把手，近六十岁了，“由”字面容有了密细的皱纹，流露着当年战火硝烟的气息；漆眉亮目，中岳挺拔，肥嘟嘟的下巴有稀疏的胡须，头发花白，旧色的黄军装白菜叶子似的打了几块补丁，展现着革命干部的风采。鸭舌帽遮不着鬓角的斑雪。行伍出身久经沙场，抗美援朝、珍宝岛战斗、越南自卫反击，都是指挥员的角色。入党是在战火的考验中宣的誓。他原来被上级调到县委任职，但是婉言谢绝，心甘情愿在基层和老百姓同呼吸共命运。得知毛主席对焦枝铁路无比关心，就不管身体如何，踊跃报名参加焦枝会战，担任了营部教导员。
　　大家正在喝酒吃肉，见了教导员亲自光临，真的受宠若惊，纷纷站了起来，说：“教导员，整两口，肉，兔子肉，尝尝鲜！”平教导哈哈大笑：“有酒有肉神仙过的生活，小日子不错！”说着拿眼扫射一圈工棚，和刚刚建造的食堂，跷起大拇指赞道：“年轻小伙子们好样的！这工棚食堂，建成了全营的榜样！怎么不见王连长？你们是不是拿酒肉把他熏跑了？”大峰说：“老王上蚕校了，过不了大会儿就回来了。”
　　言犹未了，“踏踏”的脚步声带着土尘来到了院里，果然是老王。老王先说：“平教导，百忙里光临九连，一定有重要的指示！”没等领导回话，转脸儿熊起来民工，“看你们的成色！领导来了，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吃呀喝呀，不会斯文点儿？一个个脑痴呆的样子暴足了笑料！教导员一高兴了把你等在全营一表扬，就得割了脑袋顶太阳！”朱大峰嚼着兔子肉嘴角油淋淋地光脆：“‘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平教导批评：“你这青年，拿毛主席语录开玩笑，思想有问题！”大峰说：“不敢轻浮的，听毛主席话，‘脱离低级趣味’，可俺们连长要‘割掉脑袋顶太阳’不是低级趣味又是什么？”老王说：“好你个大峰还会‘变天账’的？现在命令你快把酒肉扔到南沟去！”大峰不敢怠慢，收拾了剩余，旋风似的来到深沟旁，手一扬，连着盆子带着酒肉甩了个没影儿。老王大叫：“你扔盆子干啥？那是谭庄群众的财产，快捞出来去！”
　　大家都全力关注大峰怎么从数丈深沟里捞盆子。只见他站在悬崖边面朝后，一个背栽跟头窝了下去；不多时，就“嗖”地一声掂着盆子蹿了出来，到水池里洗了个干净，放在原处。惊得大家乱嘘嘘。平教导不着地称赞：“想不到九连是个藏龙伏虎的地方。等铁路胜利完工时，大家开个武术比赛大会，这青年肯定第一名！”老王说：“别涨杠①他了，不然还能上天的！平教导，快说您的旨意吧。指哪打哪！”平教导比了个八字。欲知何意？接着分解。
　　
　　①涨杠，方言，在这里是额外夸奖的意思。（编者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