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1）主动息访的背后
　　建委的专项巡察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一些问题线索不断浮出水面。为了强化巡察力量，冯天宇又把赵铁调整过来，让他配合郭文山找相关人员谈话，对发现的问题线索逐条核实。冯天宇亲自起草谈话提纲，提醒郭文山和赵铁要把握好谈话的技巧，务必把关键的证人证言拿到手。
　　“啪、啪、啪……”连续的敲门声，惊动了室内的冯天宇、郭文山和赵铁3人，他们同时放下手中正在草拟的谈话提纲，把头转向房门。
　　随着冯天宇发出的：“请进”声落下，只见马立栋嘴里叼着烟卷，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屋，见到冯天宇就说道：“冯组长，辛苦了，你们不用再调查啦，再怎么调查，也不会发现什么问题，单位该给我们的钱，都给了。我老伴去年替我去单位领了5000元钱，我都忘说了，把这笔钱加上，我也不吃亏，我这次不再上访了，也不用你们答复交办了！”
　　“你的思想转变得够快呀，这几天又去哪儿修行啦？层次提高得这么快？你看到企业职工的安置方案了吗？职工开大会公布安置方案时，你参加了没有?”冯天宇问道。
　　“废话，召开职工大会，不通知我参加，这个会等于没开。如果事后被我知道，我能跑到单位闹死他们，让他们鸡犬不宁。单位领导的家我都去过，还住了两天。因为我手里有证据，有牌可打，他们还不敢报案，最后不得不乖乖地作出让步。你问问单位领导，谁不怕我？”马立栋看似吹牛说大话，冯天宇觉得他绝不是吹牛。
　　“我相信你说的话，既然你参加了职工大会，那么职工安置方案上规定的内容你应该知道吧！是不是都执行到位了？”冯天宇有针对性地问道。
　　“这个……好像都执行了，我也记不清了，你看看账不就知道了吗？”马立栋不敢叫真，说得模棱两可。
　　“老马呀，你一点立场也没有呀，起初，我对你的印象不错，以为你是个修行的人，思想品质和道德觉悟一定很高，能够主持正义，敢于与腐败现象做斗争，敢于替弱势群体说话。你今天的举动很反常，让我非常失望，你凭什么无缘无故，就主动要求息访了呢？”冯天宇推心置腹，语重心长地说道，他并不想责怪马立栋。
　　“冯组，我知道你的为人，你是个很讲究的人，社会口碑很好，很多人都认可你。但我也有难处呀，今天有外人在场，先不与你说，以后方便时我们再细聊。”马立栋把郭文山和赵铁当做外人，不想多说。
　　“我忘介绍了，这两人都是我们巡察组的，你有什么事不必介意他们，直接说就行，我们都会保密的！”冯天宇向马立栋解释道。
　　“今天就不说了，他们已经见我来巡察组了，因为我对他们有承诺，今天就是专门来找你们声明一下，我不再上访了，他们心里才会踏实！否则，他们还会找我。”马立栋就是个直炮筒子人，把实情全说了出来。
　　冯天宇分析马立栋话里透露出的信息，这个“他们”，应该是指建委领导那一级的人。心想，必须暗中保护马立栋，不能把马立栋给出卖了。
　　于是将计就计，准备放长线钓大鱼，他对马立栋说：“老马，你今天回去后，马上找单位的同事放出口风，说你今后不再上访了，以后就去五台山静修，不再过问建委的事，这对你有好处。如果你有情况需要向巡察组提供时，就直接给我打电话，千万不要再来巡察组驻地，这样目标太大，对你不利。记住，一定要选择在我们巡察期间提供情况，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们就无权插手你们的事了！”
　　送走了马立栋，冯天宇分析，从马立栋的秉性看，一旦让他抓住了腐败的证据，得了理，单位领导如果不及时处理，不满足他的心愿，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这次一反常态，这么快就转变了态度，一定是有人暗中给马立栋施加了压力，才导致马立栋主动提出息访。那么是谁出面找马立栋谈话，这个“他们”，究竟是谁？都谈了哪些内容？如果把这些情况摸清楚，企业转制期间发生的一系列腐败黑幕，就会浮出水面。冯天宇决定对马立栋进行一次家访。
　　按照马立栋提供的地点，冯天宇与郭文山、赵铁3人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找到马立栋的家。他的家位于县城西北一处偏僻的角落。他的两个孩子已经成家与他们分居，只有夫妻俩，居住在一处大约240多平方米的砖混平房内。房子已经建了20多年，建筑风格早已过时，由于是独门独院，倒也显得清净。穿过方管焊接的简易大门，走进院内，只见不足4分的园田地里，却种植了至少8种蔬菜。垄上垄下，土质松软肥沃，凡是有空隙的地方，全生长出一行行的蔬菜，绿油油一片，长势茂盛，却不见有其他杂草。由此可以看出，主人很勤奋，而且对农作物种植技术也非常娴熟。
　　进入正厅，有一处人工拼凑堆砌的假山和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池。假山底部还有个喷泉，正时不时地喷出水雾，呈扇面形向四周散开，然后落在水池中。几条红色的鲤鱼，在池子中游来游去。这一不伦不类的作品，倒把主人的格局和身份给暴露了。这是一个没有真正领悟到艺术的真谛，而急于想挤进艺术圈子的人，在盲目地武装自己，他认为，这就是高雅文化。就好像上身穿着西装、系着领带，而脚下却登着农田鞋的“绅士”，浑身上下并不匹配。
　　冯天宇不露声色，很有礼貌地与男主人马立栋见了面。马立栋拿出大腕风范，把几个人让进了客厅。也许是马立栋有意设计，来人进入客厅时，都需要穿过一个佛堂，这让所有光顾马立栋家的客人，都知道马立栋是个信奉宗教的人。
　　客厅摆满了茶具和名贵的茶叶，马立栋将水壶注满了矿泉水加热，将一小袋新产的铁观音倒入茶器后，经过热水洗茶后，给每人的茶杯中斟满了茶水，然后与冯天宇聊了起来。但他仍然很谨慎，就怕其他人泄露了谈话的内容，提前叮嘱道：“冯组，你最好让这两位也回避一下，我不习惯与生人聊些私密的话。我让你嫂子领他们去我家后院摘黄瓜吃。”说完，把老伴喊来，领着郭文山和赵铁去了后院。
　　“说吧，现在就剩我们俩，这样，你还怕我俩谁能泄密吗？”冯天宇笑着说道。
　　马立栋喝了一口茶，意味深长地说：“老弟呀，你们几个今天来我家，是瞧得起我，我也是个讲究人，知道谁远谁近，你说建委领导怎么样？我就认为他们早晚会出事，这些人比我那个时代出生的人胆子大。我承认，他们确实能干大事。但是，他们也能够惹大事。头几天，建委主任亲自给我打电话，让我别上访了，我觉得挺奇怪，以前我们上访，要求见他时，他从来不见面。后来，见实在推不掉，就安排副主任出面接待我们，这个副主任什么事也做不了主，搞得他一头大汗，左右为难，丢尽了洋相。我们这次上访，建委主任怎么能亲自出马给我打电话？这里的事一定不简单！”
　　冯天宇见他不说正题，插话道：“哎，你别把话扯远了，说关键的话。就说你怎么为难啦！”
　　“你又着急了，下面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你一定要保密呀，如果传出去，我在社会上就没有立足之地啦，以后社会上那些朋友就不敢接近我啦！”马立栋心中一直有顾虑。
　　“你怎么总是啰里啰嗦的？还说是讲究人，狗屁不是。我瞧得起的朋友，可不是你这个性格，他们绝对是条汉子，敢作敢为，在大是大非面前，从来不含糊，从来不遮遮掩掩。”冯天宇故意将了他一军。
　　“你别将我的军，我直接告诉你吧，我昨天去巡察组找你们，表示我不再上访的原因，就是因为头几天，他们安排个社会大哥找到我，以个人的名义给我拿了5万元钱，让我把住的房子收拾一下，方便以后朋友来家喝茶聚会，也有个坐的地方。这个社会大哥与我的关系不错，是我道上的哥们。他说建委主任马上就要提拔当县里的领导啦，让我给他一个面子，别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马立栋道出了实情。
　　“这么说，你收下了那5万元？你怎么没有一点骨气呀！”冯天宇责怪道。
　　“哈哈，我们还是现实点吧，现在谁还提雷锋？雷锋早就过时了，你想想，我什么时间才能挣到这5万元，我承诺不上访，才拿到这5万元。我如果继续上访，恐怕就拿不到这5万元了……”马立栋似乎满口是理。
　　“你想得太简单了，如果建委主任的问题露馅了，把你也给供出来了，你不仅要退回这5万元钱，还要摊上接受贿赂的罪名，你岂不是亏大了？”冯天宇指出问题的后果。
　　“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太可怕了，那我赶紧把这个钱退回去吧！”马立栋终于反应过来。
　　“这就对了……”冯天宇预感到，这个案件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
　　
　　（2）老虎和苍蝇
　　郭文山和赵铁，这几天的收获也不小。冯天宇发现，至少有10多个人，从他们的办公室进进出出。每个被他们找去谈话的人，出来后，都板着脸，拒绝向他人透露谈话的内容和细节。因为郭文山和赵铁已经叮嘱过他们，为了自身安全，千万不能把谈话的内容泄露出去。
　　巡察组频频找人谈话了解情况，让个别人心中忐忑不安。房产汽贸公司经理秦玉玺这几天更是如坐针毡，怀里像揣个兔子，“砰砰”跳个不停。他通过徐海娟等熟人，试图打探巡察组谈话的内容，徐海娟的回答让他非常失望。徐海娟就是个鬼精灵，她告知秦玉玺，自己早已申请了回避，没参与本轮巡察，对巡察的情况一点不了解。
　　县委个别领导，也多次给冯天宇打电话，咨询建委的巡察情况。一位领导曾语重心长地提醒冯天宇说，近期兰江市委拟推荐一批处级干部，建委主任孟学武的希望很大，请巡察建委时注意把握一下，别把人的路子给堵死了，否则，他会忌恨你一辈子。
　　核实问题线索，已经进入了关键环节。如果就此收手，阶段性的巡察成果，就会前功尽弃。
　　面对来自多方面的压力，冯天宇的内心很焦虑。
　　他与郭文山几个人客观地分析了巡察工作所处的大环境：中央领导及各级党委非常重视巡视巡察工作，反腐败工作成效显著，一个个大老虎相继被揪出，“抓铁有痕、踏石留印”已经形成反腐败的共识，建委巡察这一仗，必须打好，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冯天宇决定先从秦玉玺入手，把他作为案件线索的突破口。
　　秦玉玺被请到了巡察组办公室，他个头不高，50岁不到，从两只滴溜溜乱转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此人绝非善良之辈。
　　冯天宇先对其进行了政策宣传教育，然后介绍了他和郭文山、赵铁的身份，问了些常识性的内容，然后进入正题：“……你任房产汽贸公司经理多长时间了？”
　　答：“10年了。”
　　问：“说说你的家庭人员情况以及经济收入情况。”
　　答：“我家三口人，老伴在步行街经营服装生意，孩子正在上学。全家每年收入20多万元。”
　　问：“说说每月支出情况？”
　　答：“除了供孩子上学，我们就是正常的花销。”
　　问：“说说具体花销情况？”
　　答：“孩子在国外留学每年花销20多万元。还有日常花销......”
　　问：“你家共有几处房产？面积多大？价值多少钱？”
　　答：“就有一处住宅，89平方米，买到手5年啦，加上装修，价值42万元左右。”
　　问：“请你实事求是回答我们的问题可以吗？”
　　答：“我就是实事求是回答的呀！”
　　问：“海南那处房子是怎么回事？”
　　答：“噢，是我小舅子买的，名头也是他的，平时我们也去住。”
　　问：“你小舅子是做什么生意的？他从哪儿挣那么多钱去海南买房子？”
　　答：“他是我单位下岗职工，他没做生意。钱都是从亲属家借的。”
　　问：“你小舅子借钱去海南买房子，他脑子没毛病吧？你单位前年出售了2个门市房多少钱？现在的钱在哪儿？”
　　答：“噢，哦，一共124万元，在......在单位的账上。”秦玉玺顿时紧张起来。
　　问：“这个存折是你的名头吧？开户时，存进来这124万元是什么钱？这个钱都花到哪去了？”冯天宇向他出示了一张银行存款单复印件。
　　答：“被我买车用了一部分，其余给孩子交学费了。”
　　问：“你公司5年前借给公汽公司200万元资金，前年才将这笔钱收回来，3年时间，每月收取的1.2万元利息哪里去了？”
　　答：“......”长时间无语。
　　问：“你与某房地产开发公司签的土地出让金协议，对缴纳税费是怎么约定的？”
　　答：“是开发商承担税费。”
　　问：“为什么你们还向政府打报告，请求免交房产汽贸公司这笔税款？”
　　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是建委主任孟学武让我这么做的。”
　　问：“房产汽贸公司职工的安置方案，已经过职工大会通过，应按照1900多万元给职工安置，你们为什么才支出900多万元。余下的1000多万元是怎么回事？”
　　答：“这也是孟学武让我这么做的，他说这笔钱本应上缴政府，是他向政府打报告申请争取来的，准备以建委的名义建个山庄，这笔钱算单位集资......”
　　与秦玉玺谈话后，冯天宇心中的疑惑逐渐清晰。
　　他让郭文山将情况整理一下，将谭华、胡运连等人，在对公汽公司和旅游公司巡察时，发现的公用经费过高、领导班子成员违规入股，违规参与企业经济活动等问题综合到一起。专门向姚广成做了汇报。
　　姚广成在办公室认真听取了冯天宇的巡察情况汇报。冯天宇说：“在建委巡察发现的问题线索，应引起县委领导的足够重视，建议纪委提前介入调查。”
　　他见姚广成没有表态，继续说道：“我们在房产汽贸公司巡察，发现了以下问题线索：一是该公司不应替房地产开发企业缴纳600多万元的税金，房地产开发企业涉嫌漏税600多万元。二是该公司涉嫌违反财政“收支两条线”规定。该公司100多台出租车提前终止合同，有420万元有偿使用费，没有及时上交财政。三是建委党委履行两个责任不到位。在房产汽贸公司转制问题上，缺少处置疑难复杂问题的手段，在执行政策方面严重违规，公司账目不透明、不公开，不严格执行企业转制安置方案，造成职工反复上访。四是分管领导涉嫌工作严重失职问题，应承担领导责任。五是房产汽贸公司经理涉嫌私设小金库，侵吞单位资金100多万元问题。六是在发放补偿资金过程中，没有按照转制安置方案操作，存在随意性的问题。七是未经批准，超范围、超标准发放工伤补偿资金。八是企业负责人秦玉玺涉嫌乱用职权问题。房产汽贸公司整体出售时，应交税款与协议约定不一致，协议规定应由开发商纳税，而实际操作却由房产汽贸公司纳税。公汽公司和旅游公司公用经费过高，企业领导涉嫌违规入股、违规经商办企业问题。”
　　姚广成听完冯天宇的汇报，认为建委下属的几家企业问题较重，他将建议县委领导，在纪委进入建委调查前，将建委主任孟学武调整到其他单位任职，防止出现人为干扰纪委人员办案的问题。
　　根据姚广成的建议，县委决定将建委主任孟学武调整到国土局任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