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百六十四、一百六十五

　　一百六十四
　　罗志政平安护送杨修花回来后，一家人很是感激，在林家简陋的租住房内，留他吃了一顿虽然不是很丰盛。但对林家而言，是来到滨江以来最为丰盛的饭食，一来庆贺老太太安全归来，二也为祝贺和久未见面的罗志政的再次重逢。
　　在饭桌上，林老汉仍不住地感激罗志政把老伴送回来。栗津也和他聊着一些别后的事情，显得很是兴奋。林向平心情复杂地吃着饭，林霞却似乎很喜欢这位从未谋过面的叔叔，围在罗志政身旁，问这问那。罗志政看到可爱的小林霞，是既聪明又漂亮，自是十分喜爱，把林霞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不时夹菜给她吃。
　　饭桌上，罗志政一边吃，一边思索着事情。当他看到昔日年轻俊俏的栗津，在生活的磨难和社会的压力下变得憔悴而虚弱的样子时；当他看到林水河老汉和年龄极不相称的苍老面庞时；当他看到林向平在生活重担下面无表情的木木神色时；尤其是看到杨修花大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时，他内心深处再也无法平静，犹如平静的水面突然投入一块儿石头，荡起水花和涟漪。
　　他觉得自己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应该为这个家庭做些什么，为林家、更为栗津，抚平自己内心深处那似乎永远也挥之不去的内疚与伤痛。
　　中午饭过后，栗津向罗志政详细诉说了分别以后，同刘行贵之流坚持斗争的事情，以及自己和林向平身陷囹圄、以至于把赖以栖身的房子都卖掉、最后迫不得已来到这里的经过。同时，也表示了自己和林家绝不会就此罢手，等缓过这段艰难时节，一定还会和这些邪恶势力作不屈不挠的斗争。
　　罗志政对栗津的遭遇表示疼心，对栗津要继续斗争的决心表示赞许。但同时，他也劝栗津不能操之过急，要养精蓄锐，积蓄力量，绝地反击。一定要结合当前的政治形势，调整斗争方式和方法。
　　因为据他在县里工作的实际，他感觉风头有变，从中央到地方似乎有一种正能量的东西在涌动，新时代的春风即将吹起，新的气象就要笼罩神州大地。罗志政向栗津透漏了一些政治迹象，如机构变革、干部调动等。
　　最后，他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先给林向平的母亲抓紧时间治疗，找一些较大、较好的医院，只有及时得到有效救治，才能缓解病情，甚至康复，以此减少林家的后顾之忧。然后再对斗争的事情进行计议，到时就可以全力以赴地进行行动，结合不断变化的形势，事情也许就会出现转机。
　　栗津对罗志政的提议表示赞许，但说到为婆母治病，她又忧愁起来，眼睛也有些湿润，她何尝不想给老人进行治疗，减轻老人的痛苦，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是，这一大家子人刚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柴、米、油、盐，每天一开门就要花销。可挣得少，花费多，实在是拿不出钱来给老人瞧病。这些，也是全家人为之苦恼的事情。
　　当下，她向罗志政毫无隐瞒地述说了这一切。她知道，来到这座城市，一些医疗条件好，设施齐全的大医院就在身边，是个治疗的好机会，可是……罗志政听后，也深深对此表示理解，当即表示，希望栗津及全家不要着急，他先负责联系一些专业医院，打听打听情况。至于钱的问题，他也表示自己可以先拿出一些，回头慢慢再想办法筹集。
　　听完罗志政的话，栗津有些激动，对他的帮助表示感谢。罗志政则为自己能为栗津做些事情、分担些忧愁感到高兴，这样自己内心才会好受一些。潜意识里，他认为如今栗津的遭遇和自己当年的行为有直接关系，所以对这些，自己仿佛有责任、有义务来做一些事情。
　　俩人正谈着话，这时在院内一直摆弄三轮的林向平走了进来，对二人打个招呼，说自己想趁天色还不晚，再到外边去拉一阵活儿。
　　罗志政也趁和林向平说话的机会站起来，随手抬腕看了看表，说道：“下午我还有事，就不多待了。关于我们说好的事情，我把手头事儿处理清后，就去张罗。你们尽管放心就是了，就这样吧，我先走了，再会！”
　　说完，走到林向平处，主动和他握了握手，却不知说些什么，只是拍了拍向平肩膀。转身来到林水河以及林霞、杨修花面前道了别，就在众人的目送中，离开了林家院落。
　　栗津、林向平和林水河老汉以及依依不舍的林霞都来到门外，看着罗志政发动汽车引擎，向众人挥手道别后，驾驶汽车离开了。
　　直到汽车渐渐远去，消失在路的尽头，几个人仍站在原处，各自想着心事。
　　一百六十五
　　经过罗志政的鼎力相助，杨修花很快住进了全市医疗条件最好的一家专业医院，得到了全面的治疗。时间不长，已经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杨修花对周围的亲人已经能够分辨是谁了，并且对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也能回忆起来了，吃饭、穿衣等一些基本的事情也几乎能够完全自理了。
　　俗话说“血浓于水”，尽管杨修花还处在治疗期，但对自己的小孙女林霞确是格外关注，只要孙女在身边，便显出很高兴的样子；看不到林霞时，便显出不高兴的样子，嘟哝着要去找。而小林霞对奶奶也似乎特别亲，总是找奶奶玩耍，每当小林霞在奶奶身边跑来跑去，杨修花脸上总是洋溢着慈爱的笑容。
　　也许她忆起了过去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很平和。也许她想起了儿女小时候在自己膝头绕来绕去的感觉。因为小林霞和姑姑林玉芳长得十分相像，无论走路、说话音容笑貌都几乎一模一样，活脱脱一个小玉芳，自然会引起杨修花的关注。
　　总之，老人在这所设备先进、医疗技术高明的康复医院中得到了很好的治疗与恢复。全家人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同时，也从心底里感激罗志政，没有他的帮助，哪能有今天的效果。
　　罗志政自从把杨修花老人送进医院开始治疗后，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便由于工作上的事情驱车赶回了高清县。期间有几次利用出差的机会，来滨江市这所医院探望老人，看看治疗的效果，顺便也带过来一些用于治疗的钱，这让林家很是感激。
　　当罗志政看到老人的治疗很有效果，也从心里感到高兴，感到自己以这种形式来帮助林家，心里对栗津的那种内疚感还稍稍得到缓解。
　　这期间，由栗津和林水河老汉轮流照看杨修花。林向平则利用一切可能的时间，到街上去多拉几个活，尽可能地多挣一些钱。一贴补家用，二用于母亲的治疗，一方面能减轻家庭负担，另一方面也缓解一些内心深处的精神压力。
　　看到妻子往日的恋人如今是事业有成，宏图大展，对自己家也是鼎力相助，他心底里除了感激之外，还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他有时候情不自禁地想，假如当初栗津和对方结合在一起，肯定不会像跟自己这样受苦、受累，生活也会很优裕，不会像现在这样窘迫。
　　每当看到妻子由于整日劳累，往昔俊俏白净的面庞变得干枯黑瘦时，自己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觉得对不住自己深爱的栗津。不仅没能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反而遭受生活的磨难，让她的身心备受折磨，以至于变得如此的憔悴。
　　假如自己有非凡的能力，有稳定的收入，能让栗津以及全家过上富庶的生活，用自己的力量为家撑起一片天，那该多好呀！这是林向平心中强烈的愿望呀！每当出车回来，等待下一个顾客的空当，他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心里都在想着这些心事。但只会越想越烦，平添许多焦躁。
　　这一天的午后时分，由于连日来的闷热天气，空气湿度大，感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一阵难捱的燥热过后，空中略略起了一些风，顿时让人觉得很是舒爽。随着风起，天空没有了那股燥热，几块儿乌云压了过来，空气中充满了水汽，顿时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要下雨了，人们着急往家赶，拉人的，拉货的，街上刹那间忙碌起来，道路也显得拥塞了，这种天气正是像林向平一样的三轮车夫挣钱的好时机。
　　已经大汗淋漓拉了好几个活的林向平来到了人流较多的火车站，也像其它同伴们一样在车站出口招呼着下车的旅客，招揽着生意。
　　真是太累了，一停歇下来，被凉风一吹，周身感到一阵阵凉爽，坐在车辕上，真有些不愿挪动脚步了。以至于这一拨下车的旅客都被同伴们抢走生意，直到出站口已经没几个人影的时候，林向平才从倦意中回过神来。他在原地跺了几下脚，抖擞一下精神，眼睛向出站口望去，看还有没有落下的生意，也许还能赶上一个，否则只能等下一趟车了，他这样想着，眼睛一眨不眨地向这边望着，出站口已经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了，车站的工作人员已经准备将出口的栅栏门慢慢关上了。
　　正在这时，一个五十来岁的人从车站火车出口处急急走出来，只见此人精神矍铄，穿一件白色上衣，下摆兜在灰色裤子里，手里拎着一个棕色公文包，正迈着稳健的步伐，往出站口这边走来。当他看到出站口的门就要关上时，急忙对车站出口工作人员喊道：“同志，请等一等！”随后，紧走几步，垮了出来。
　　这一切都被盯着出站口的林向平看到了，他心中一喜，还真有出来晚的，没准有生意。更令他激动的是，这个人的声音竟和他的乡音差不多，没准还是个老乡，这生意就更不能错过了。林向平一边想着，一边迎了上去，用家乡话说道：“这位老乡，您这是要到哪里去呀？坐我的车吧，我拉您去！”
　　来人听到林向平的话，显然也被乡音吸引到了。他马上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的三轮车夫，也惊喜地说道：“小伙子，听你口音，你也不是本地人吧！是北方人吧？！”林向平笑着点了点头，来人更加仔细地打量起林向平来，看得向平心里都有些发毛，这是怎么了？一个老乡也不至于这样吧！
　　林向平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打破尴尬，他急忙又重复了一遍刚才招揽生意的话。此人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神来，说道：“噢，我上市政府招待处，那你就带我去吧！”林向平痛快地答应一声，转过三轮，掉正方向，扶着来人坐上三轮，说了一声“您坐好，开车啦”。只见他轻快地跳上鞍座，起劲地蹬起来，车子向市政府招待所方向驶去。
　　此人先是在车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小伙子，你是北方什么地方的人呀？”林向平一边瞪着车，一边回答道：“我是上方县的！”
　　“哦。”来人显然有些兴奋，停顿了一下，他又问道，“你是上方县哪个村的？”
　　“上方县河子村的。”林向平觉得身后这位顾客面容和善，和蔼可亲，便毫无戒意，有问必答了。
　　“啊！”来人显得很是惊奇，继续问道，“那你姓什么呀？”
　　“我姓林。”
　　“呀，那、那你……”来人突然有些激动起来，他进一步问道，“那你方便告诉我，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林向平。”林向平不假思索地说到。
　　话说到这，林向平也突然觉得有些诧异起来，这个人为什么问这些呀。他不禁回过头来，把车厢里的人仔细打量了一下，说道：“同志，您也是我们那地方的人吧？听你口音咱们是老乡！”
　　坐车人听到林向平说这些话，又趁向平转身的机会，也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个小伙子，随后，他惊喜万分地喊道：“小伙子，快停车，快停车，我有话说！”
　　林向平听到这些，急忙按下手刹，车子急速但又平稳地停了下来。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身后这位顾客要做什么。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车子停稳后，他跳下鞍座，转身走向车厢，说道：“老人家，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这时，来人也跳下车来，只见他把公文包往车厢里一扔，不顾林向平懵懂的样子，用双手扶住他的肩头，仔仔细细地把林向平从头到脚看了个遍，随后，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对，对，没错！没错！”说话间，热泪夺眶而出，他紧紧抓住林向平的肩头，声音颤抖地说道，“孩子，你怎么在这里呀！我可算是找到你们啦!”
　　就在这时，几声响亮的雷声过后，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整个大地瞬时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