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相思月明中

　　清晨，山中的云雾还未散开，雨晴的声音便在院子外响起来：“思源，思源！”
　　致远在花棚里浇水，他一夜睡不着，早早就起身了。
　　“雨晴，这么早。”他打着招呼。
　　“不早了，还得赶路呢。”雨晴背着一个大背包，拉着行李箱。她出门的行李和思源的一样。
　　“吃早餐了吗？”致远放下水壶问。
　　“吃过了。”雨晴看着致远，他的眼神显得很憔悴，甚至还有轻微的眼袋，看来即将到来的离别在深深地折磨着他。
　　雨晴问：“思源吃早餐了吗？”
　　“她吃过了。厨房有菜团子和葱油饼，你吃吗？”致远说。
　　雨晴微笑说：“给我打包在路上吃，行吗？”
　　致远洗了手走进厨房给雨晴打包。
　　雨晴站在院子中欣赏满院的鲜花，澄远从花棚里走出来，瞅了眼雨晴，伸了伸懒腰，径直走到水龙头边，拉了泡尿，拧开水龙头，用水冲尿，然后伸着舌头喝水，接着又关上水龙头。这一组动作做得极为自然，却把雨晴给看呆了，震惊地叫起来：“哎呀，妈呀！这只大猫成精了！”
　　听到雨晴的声音，全家人都迎出来。雨晴看了眼致远的家人，他们强颜欢笑的脸上都笼罩着说不出来的忧戚，眼中是无尽的忧郁和哀伤。雨晴朝他们点了点头，别过脸，她不敢再看到那几张脸孔，那几张脸孔和任建辉他们的脸孔一样都带着相同的表情。她想悄悄地走出任家坳村口，不想全村的村民蜂拥而出都来送她，送了一程又一程，让她掉了好几斤的泪水。相见时难别亦难，她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体会和领悟。
　　思源在屋里收拾好行李，她打开门走了出来，雨晴迎上去，牵着思源的手。思源穿着姑婆做的蜡染布直身宽裙却难掩着便便大腹，但脸孔没变还是那么美丽。
　　致远走到思源面前，深深地看着她：“思源，真的不要我送你吗？”声音里难掩悲痛有一丝哽咽。
　　思源说：“不用。我那时是和雨晴来的，现在就和雨晴一起走。”
　　致远再也抑制不住心中万分的不舍和不忍，上前紧紧抱着思源，痛哭了起来：“思源，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我在家等你！”
　　思源也抱着他，柔声地说：“你不要难过，放宽心。”
　　致远两眼通红，脸上是深深的痛苦和哀伤。
　　岳素汐宁以静以小谷都上前和思源紧紧拥抱着，几个女子已哭成了泪人。雨晴挽着思源朝大门走去，王忠庆提着思源的背包拉着行李箱跟在后面。
　　这时，八叔带着他的呦呦匆匆跑来，对思源说：“思源姐，这个，送给你。”他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小布袋递给思源。
　　思源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一袋通红滚圆的红豆。她顿觉眼睛一热，泪水一下子弥漫眼眶。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八叔朗朗地说着，“思源姐，你要记得我们哦。”
　　思源早已是泪流满面，她哽咽地说：“忠英，我还会回来的。”
　　八叔又说：“思源姐，呦呦的名字还是你取的，你一定要记得它哟。”
　　思源抚摸着呦呦鼻梁上的一朵梅花印，轻声对呦呦说，“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呦呦鹿鸣，食野之蒿；呦呦鹿鸣，食野之芩。呦呦一直在我心里，像青山一样的存在。”
　　诚远的拖拉机已停在村口，思源和雨晴爬上拖拉机，更多的村里人不约而同地似潮水般涌出来，姑婆颤微微地赶来拉着思源的手不放，巧巧抱着女儿也赶来，大伯母三婶也赶来，大家都泣不成声了。
　　思源双眼含泪向前来送行的村民挥手告别。致远已是肝肠寸断痛苦到不行，再一次紧紧抱着思源，热泪流成河。
　　“宝贝，你的根在山里！”致远泪水潸然，捧着思源的脸孔凝视着她的眼睛低沉地说。
　　思源拭着致远脸上流不尽的泪水，心痛到极点：“你放心，我会回来的。”她说。
　　“你一定要回来！我等着你！”致远泪水汹涌，抱着思源哭泣着。
　　雨晴也陪着掉泪，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眼泪，她见了两次。
　　村里人把拖拉机围得水泄不通，女人们和孩子们一一上前抱着思源不忍分离，六叔婆也挤进人群紧拉着思源的手，两眼老泪纵横，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诚远发动拖拉机，突突地跑上山路，思源望着渐渐远去的乡亲泪如雨下，岳素汐哭到几近晕厥，而致远跟着拖拉机跑了一段很长的距离，直到跟不上拖拉机飞奔的轮子。
　　“思源！你一定要回来！”他依依不舍的声音在风中飘散，飘得很远很远。
　　思源望着渐渐远去的致远的身影，哭得全身颤抖，拖拉机转过山头，把致远依依不舍的身影抛在了山后。卧在群山之间的静静的村庄也渐渐远去，消失在视线外。
　　山路口贴着墙体耸立着一块巨大的广告牌——青山种植园。还有一块小一些的广告牌并肩耸立——雅筠锦绣坊。思源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那两幅广告牌，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里，她的感情也倾注在这片大山里。
　　两年，转瞬即过。两年前她们无尘无埃平静地来，两年中，她们与山里的人结下了深厚的情义，两年后却带着千千心结不能平静地离开。
　　
　　一路上，雨晴尽心照顾着思源，不让她累着。乘了几天几夜的汽车火车，思源和雨晴来到了北京，在酒店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思源和雨晴乘地铁再转公交车到所在的大学团委报到。工作人员看到思源大着肚子都不免调侃了一番。
　　思源打趣地说：“这是我支教的成绩哟，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男人是山里人吗？”
　　雨晴说：“是山里人，要不然这份答卷怎么叫满意呢？”
　　“这山里人怎么样？”
　　“这山里人有着山一样的情怀，有着山一样的厚重，有着山一样的大志。”思源说。
　　雨晴补充说：“总之是满目青山。”
　　爽朗的笑声布满办公室。与工作人员又聊了一会，思源和雨晴方才离去。大学校门，聚集着不少同班同学，雪芝向她们招手，大家说好了要在一起开个同学聚会。
　　雪芝摸着思源滚圆的大肚子，大笑说：“思源，你可是我们班我们宿舍第一个结婚生子的人哦。”
　　“山里寂寞，想不生孩子都难。”侁倩倩说。
　　思源听出侁倩倩话里的意思，说道：“不见得呀，雨晴就没结婚也没要孩子。我是遇到了喜欢的男人。”
　　“心甘情愿被他弄大肚子。”
　　“别说得那么难听好吗？你应该说这是爱的结晶。”
　　“臭美吧！”
　　“换个说法，这是山里与城里的感情纽带。”
　　“得瑟吧！”
　　伦玟俐说：“这是城市与农村的杂交品种。”
　　思源说：“我的杂交品种可是优良的。”
　　哈哈的笑声飘荡在空中，同伴们开着思源的玩笑，思源一点都不介意，事实如此嘛。
　　大家在酒店的包厢聚餐，又笑又闹，不停地玩自拍。思源怀着身孕还和好友到处玩，因是孕妇，格外受到保护。思源和汝芸聊天得知汝芸和采菊在深圳闯荡，她有了和汝芸结伴南下的想法。前几天她和姐姐通了电话，姐姐要把户口迁出去，需要原来的户口簿，她顺便回去看一看姐姐。
　　思源和要好的同学又去玩了一天，然后大家各奔东西，雪芝回了大同，雨晴回了郑州，侁倩倩回了南昌，储伶去了长沙，思源跟汝芸采菊南下广东，大家相约明年再见。
　　思源凭借孕妇的“优势”一路得到许多好心的帮助，平安地到达广州。汝芸和采菊好人做到底，把思源送到汕头回到思源姐姐家，三人这才告别。
　　
　　姐姐在汕头一处高档小区买了一套四房两厅大房子，姐夫出海未归。思源回来了，还带着大肚子，思洁喜忧参半。思源见到可爱的小外甥女，给了一个超大红包。
　　姐妹好长时间没见，得知妹妹嫁给了山里人，思洁心痛得泪流不止，她给妹妹倒了杯水，挽留她住在这里直到坐完月子再走。
　　思源一听婉言谢绝：“不行啊，致远千叮咛万叮嘱，上北京报到就应该回去。可是我想家姐，不听他的话回来了。”
　　思洁不悦地说：“回山里干什么？两年不见，你就嫁人了，还嫁到深山里。”
　　思源柔声说：“山里没你想像得那么差，那里很好的，很适宜养生。”
　　思洁说：“山里有什么好？卫生条件那么差，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哪有人像你一样为了一个山里男人放弃城市优越的居住环境，放弃一切？一个高学历的人竟然跑到山里种田，让人不敢相信！妈在地下有知不心痛到死？你痴做线。”
　　思源说：“家姐，那里没你想像得那么惨。山里现在可好了，环境优美得没话说。”
　　“妹头，你听家姐的话，家姐也是为你好！”思洁走进厨房洗菜做饭，“妈就生我们俩姐妹，妈不在了，我们姐妹就要互相关爱，你跑到山里，我多不放心你。老豆想生仔，结果生的还是两个女，我是不认的，老死都不往来！他那么狠心地抛弃我们母女三人，另结新欢，妈生病他一眼都不看！死了也不来看，下葬更不见人影，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妈是被他气死的，她留给我们那笔钱就为了我们将来好好的生活。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我为了她就要好好地生活着。妈死了他就想来分财产他想得美！狼心狗肺的畜生！”
　　思源也帮姐姐洗菜，听姐姐絮絮叨叨地拉家常。
　　外甥女阿璇一个人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看完动画片换台，居然看的是韩国片！
　　“阿南前两个月回来，我拿了他的工资卡信用卡医保卡，我看得他死死的，不会让他乱花钱。他一回来，我就让他带阿璇，培养他们父女感情，他去哪里都带上女儿，看他敢在外面乱玩？我绝不让老豆的影子在他身上出现！”思洁炒着菜边说。
　　“老豆怎么样了？”思源问。
　　“不知道！他死了也不关我们的事。听表姐说他还在找我们，那个死八婆不死心，一定要从我们手中夺回老豆那部份钱，她想得美，我就是一毛钱都不给他们！”思洁放下手中的锅铲，对小妹说：“我们老街拆迁分到的三套房子前段时间我已经拿到手了，我让什姨找中介偷偷卖掉了妈名下的房子，九十八万的房款昨天已打到了我的帐上，我明天取一半给你。”
　　思源讶异地说：“你那套房子卖了吗？”
　　思洁说道：“我不卖那套房子怎么能买到这套房子？”
　　“这事一旦被老豆知道就大祸了。”
　　“我们的老街坊口风紧得很。老豆住在那里以为能抓得住我们，他想错了。”
　　“老豆知道你住在这里吗？”
　　“我对谁都没说，什姨表姐也不知道，那死佬怎么知道？”思洁叮嘱思源：“千万不能让他们找到我们！退一万步讲被法院追到，他们也没办法从我们手上拿走一分钱。”思洁洗净手，走进卧室取出一本簇新的房产证和一把钥匙，交给思源，说道，“这是你分到的那套房屋的房产证和钥匙，还有外公外婆留给你的那套祖屋房产证你都拿稳了，那笔巨款你放妥了吗？”
　　思源接过房产证和钥匙说：“放心，房产证我放得稳妥着呢，那笔钱我用去投资了。”
　　思洁拉着思源的手说：“这就好。在这住到坐完月子再走。这房子那么大，阿南出海要一年半载才回来。我平时也没事做，你就陪陪我。”
　　思源考虑了片刻，答应了姐姐。晚上洗了澡，思源打开手机，致远发来五六十条短信她都没回复，他都快急死了。她拨通号码，电话那头立即传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听到思源的声音，致远禁不住哭了起来。他想她，想得肝肠寸断茶饭不思。思源柔声安慰着，这个大男人居然有着一副水做的柔肠。
　　姐姐哄女儿睡着了，过来找思源说话。思源放下手机，和姐姐坐在沙发上畅快地聊天。姐妹久不见面，有许多话说不完，不知不觉聊到深夜。
　　思洁的生活既悠闲又舒心，买了一辆标致代步，送女儿阿璇去幼儿园，便和妹妹愉快地逛街喝早茶。中午思洁转了四十八万到思源的卡上，再转一万给花姨。下午到超市买菜后就回来搞清洁，然后上网看电影。
　　“姐，你的生活真是惬意啊。”思源说。
　　“那当然。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思洁得意地说。
　　姐姐生活闲逸安宁，思源放宽心了。
　　逢双休日，思洁带着妹妹和女儿去喝早茶。酒店里人满为患人语嘈杂，人们却自得其乐，享受这喧闹氛围。
　　思洁母女很能吃，餐桌上摆满了几大摞小蒸笼。思源胃口还是如原来一样，吃得相当少。她吃了两块猪肚，微笑地看着大快朵颐的母女俩。她的目光忽然定住了，不远处有个年轻男子在和朋友打招呼。思洁顺着思源的目光望去，也笑了起来。
　　“怎么了，看到靓仔就心动了。”
　　“哪里，那个人的眼睛长得有点像致远，身材也像。”
　　思洁又笑了：“不会吧？你那山里人有这么靓仔？”语言中很是不相信，思源笑而不答。“那种眼睛叫轻眼，是目前最受女生喜欢的眼睛。你那山里男人有这种眼？”思洁接着说，“你看周围的农民工，有多少个是顺眼的？”
　　思源眼中浮上深深的笑意：“姐，你别小瞧山里人，你是没遇到好看的。有句话说得好，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致远虽是山里人，当过农民工，但他是工程兵出身，身材高大肌肉矫健，自洁自律，人长得真的是好看！他长着一双男子的标准眼，五官比例恰到好处，增之一分过矣，减之一分差矣，黄金分割无懈可击。刚才看到的那个男子还不及他的三分一。”
　　思洁脸一呆，傻了：“不会吧？山里人有这么好看？”
　　“不仅好看还很耐看。最主要的是他的人品，善良、忠厚、正直，眼神清澈干净。”
　　“说得那么好，是山里太寂寞了吧？”思洁言外之意思源的支教之行是勾仔去了。
　　“不能这么说，是他人太好了。”
　　“把你的魂都勾去了。”思洁吃吃笑着。
　　思源也不否认：“是把我的魂给勾走了。”
　　思洁担心地说：“妹头，你读书时没谈过恋爱，山里生活清苦，一遇到对你好的男子，你就嫁了，嫁得不好这辈子可就惨了！”
　　思源安慰道：“姐，你不用担心，我接触的男子虽然不多，但看人很准，致远是最合适我的。”
　　思洁始终不放心：“山里人娶老婆特别难，到时你们感情不好了，很难脱身的。”
　　外甥女插嘴问：“小姨，那山里人有欧巴玄彬好看吗？”
　　思源纠正外甥女，“小孩子不能跟风叫，什么山里人，你得叫姨丈。”然后又说：“别崇尚韩国人，韩国人多数是整出来的，不是单眼皮就是垂眼、三白眼、眯缝眼，好看的内双眼丹凤眼轻眼简直是凤毛麟角，还有整容的嫌疑，标准眼的就不要说了，根本没有一个！而中国自古出美男，远的有潘安宋玉，近的有周恩来梅兰芳，最近的还有王心刚唐国强刘尚谦。中国男子都好看过日韩的，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讲都是略胜一筹，可以说是完胜！”
　　阿璇嘟着嘴说：“小姨说得那些美男子我都不认得。”
　　思源笑了：“那陆毅你认得吧？黎明吴奇隆苏有朋林志颖你认得吧？”
　　思洁母女吃吃地笑着，她们眼中还是不相信思源说的，山里男子会有多好看？
　　“不信？看相片吗？”思源不甘心。
　　阿璇摇头：“那也是美颜过了滤镜的。”
　　思洁放声而笑。
　　思源不勉强：“人小鬼大，被韩剧里的娘炮带偏了，传统的审美观都不正了。”
　　阿璇笑嘻嘻地说：“小姨你不喜欢看韩剧吗？”
　　“不喜欢，我还是喜欢看国产片。”
　　三人有说有笑，气氛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