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监督的盲区

　　（1）暗访现场的恐吓
　　巡察组驻畜牧局办公室的桌子上，堆放着乱七八糟的账本。
　　电脑旁，还有3本绒山羊合作社的宣传手册。冯天宇看了看手机，离上班的时间还有10多分钟，便随手从电脑旁拿起一本较厚的宣传手册翻了翻，发现这是海马绒山羊合作社的宣传册，这个合作社目前还有100多只绒山羊存栏。该合作社每年靠繁殖优质的绒山羊幼崽出售，就能赢利几十万元。如果扶困户都能够选择到这么好的项目，脱贫致富就有了希望。
　　他正在聚精会神畅想着农村那些贫困户，是如何靠繁殖绒山羊幼崽出售，从而增加经济收入，相继脱贫，而走上致富道路的情景时。突然“咚”的一声，门被推开，徐海娟手里拿着折叠伞，头上戴着遮阳帽，胳膊上跨着个黑色的女士提包，风尘仆仆钻进了屋。一见到冯天宇坐在办公室内，她先是愣了一下，感到有些意外，然后立即兴奋起来，高兴地说：“组长，我以为你失踪了呢，都2天没看到你了？你又去哪儿扶贫了？”
　　“哈哈，你以为我闲着了？这2天可把我累死了，你猜我干什么去了？”冯天宇假装神秘地说道。
　　“谁知道你干嘛去了，肯定没干啥好事。”徐海娟撇着嘴说道。
　　“我真去做好事了，有个少数民族村要上个扶贫项目，我听说后，主动陪民宗局领导下乡考察，最后把这个50万元的扶贫项目落到了城关镇和睦村。我给城关镇的姚书记说，如果和睦村对新官不理旧账的问题整改不到位，我就让民宗局把投入的资金撤回来。结果和睦村的刘书记，感动得都流泪了。他原以为我们巡察组是专门挑毛病、找问题，处理人的。没想到我们也挺接地气，也能帮助老百姓争取到扶贫项目，让老百姓增加收入，脱贫致富。”冯天宇有些得意地说。
　　“难怪谭华说你不务正业，这轮巡察还没结束，你又开小差，干别的事，总想当甩手掌柜。从现在开始，你再当甩手掌柜，我也撂挑子不干啦！我跟你说个正事，你手中看的那个海马绒山羊合作社，我怀疑存在问题，你最好安排人到实地暗访一下看看，做到心中有数。”徐海娟对冯天宇下了通牒，看到冯天宇翻看绒山羊合作社手册，便又给冯天宇提供了一条线索。
　　“哈哈，巡察组有你在，我就放心。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个等闲之辈，我得充分下放权力，让你早点锻炼成一把好手，早点接我这个组长的班。看看，你这不是又发现一个问题线索了吗？你安排一下，看我什么时间陪你下乡暗访？”冯天宇极度讨好地说。
　　“你就能玩嘴上的功夫，一点不体谅人，我都加好几个班了，好不容易理出个头绪，有点累，不想下乡，去暗访的事，你就别安排我了。”徐海娟抱怨后，提出反对意见。
　　“你不去也行，如果我们搞活动，比如去抓河鱼、吃烧烤，别怪我们不带你的份！”冯天宇有意气气徐海娟。
　　“你就是心术不正，干嘛偏要等我不在时，安排抓河鱼、吃烧烤？”徐海娟瞪起眼睛，有些生气地说道。
　　“哈哈，逗你玩呢，有好事哪次敢把你这个美女忘了？”冯天宇大笑说道。
　　“这还差不多！”徐海娟心里总算有了底。
　　“你说说，我们下去暗访时，需要了解哪些内容？”冯天宇把话拉回到正题。
　　“有几个关键环节，你要重点看一下，一是绒山羊基地属于谁投资建设的？看看资金来源情况？二是绒山羊合作社谁负责管理？三是看看基地实际运行情况，包括现有绒山羊数量，幼崽数量？四是根据情况，适时亮出身份，让他们协助我们查看一下出售绒山羊的登记表，包括购进的品种、数量、金额以及发往县内的所有地区的数量、钱额等。”看来徐海娟对海马绒山羊合作社的情况早下了功夫，提前作了一番了解。
　　根据宣传手册上标明的地址，冯天宇与谭华、赵铁等人，开车来到了北大营镇赵家村。过村部不远，向左一拐就是赵家村6组的地界，他们沿着曲曲弯弯的乡间小路前行了2公里，便来到了海马绒山羊合作社的基地现场。
　　所谓的基地，就是一个羊圈，旁边有一个简易的棚厦，供值班人员休息。羊圈位于一处河滩地的南侧，占地约400平方米，四周被木栅栏包围着。北面30米处，是一条小河，河水不大，但清澈见底，没有被污染，也从没有干涸过。小河两岸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枫杨和倒垂柳，遍地是开着黄花的蒲公英。如果不是养羊，就是在此建一个疗养所、旅游山庄，也是个绝佳胜地。
　　羊圈正门紧锁着，大门两侧的门垛上还张贴着大幅对联，从斑驳的字迹里仍然能够辨别出“——开鸿运”、“——发大财”的吉祥话。大门左侧旁边，还挂着一块用白钢板制作的“东川县畜牧局绒山羊养殖培训基地”的牌匾。大门里面靠北面是一排排用木栅栏间隔起来的若干个小羊圈，每个小羊圈门口都竖着一个标牌，写着“第X号圈”，每个圈里，都能见到羊头在晃动。
　　冯天宇站在大门外，大声地喊话：“有人吗？我们是来买羊的......”
　　话还没说完，就从羊圈内窜出两条黑色的猎犬，一路狂吠，扑向大门。
　　这一突发状况，把冯天宇等人吓得不轻，都冒出了一身冷汗，大家慌忙向后退去。待冷静下来后，发现两条大狗，就只能在大门里面乱叫，无法冲出大门。
　　几个人擦了擦汗，冲着两条恶狗骂了两句：“再胡乱叫唤，就打死你们吃肉。”可能是听懂了人话，恶狗的叫声顿时小了许多。
　　见不到人影，冯天宇只好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喂，王局长吗?我是冯天宇，我们在北大营镇海马绒山羊基地，想看看基地的养羊情况，基地怎么没人值班呀？”
　　“好，你们稍等，我马上联系一下。”王局长在电话中说道。
　　2分钟后，王局长打电话过来说，基地负责人马上到，让冯天宇别着急。
　　不长时间，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出现在羊圈的大门外，骑车人是一个50多岁的男子，他没有下车，而是双腿点地，拿起手机打电话。
　　又过了5分钟不到，来了一辆豪华轿车，车子直接开到了羊圈的大门口停了下来。车上下来3个人，两男一女，打扮不俗。其中一名男子，理着板寸头型，胳膊上纹着狮子头图案，奔向冯天宇等人，冯天宇以为他是来购买绒山羊的，就问道：“老弟，你们是来买羊的吗？”
　　对方面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我是来买人的！”
　　说完话，瞪了冯天宇等人一眼，然后奔向骑摩托车的人，只见他与那位50多岁的男子说着悄悄话，还不时往冯天宇等人的方向比划着。
　　冯天宇与谭华、赵铁几位，被来人的举动搞得不知所措。不知该搭话好，还是不该搭话好。
　　这时，刺着纹身的男子又向冯天宇等人走了过来，边走边说：“妈了X，你们是那儿的？想来捣乱吗？赶紧滚，别把我惹急了，拿刀捅死几个？”
　　冯天宇掏出工作证，急忙说：“老弟，我们是县委的，你听我解释......”
　　“我不管你们是哪儿的，赶紧给我滚，想逼我动手吗？”对方仍然恶狠狠地说。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种场面多说一句话，就可能酿成难以预见的后果，还是不能与他发生正面冲突。
　　想到这些，冯天宇向对方摆摆手：“好好，我们走。”说完，拉着赵铁和谭华就上了车，向来时的方向驶去。
　　赵铁火冒三丈，心中有些不平地说：“组长，我们不能走，我们是官，他们是匪，这个社会，哪有官怕匪的道理？我就不信，他真敢动刀捅我们？”
　　谭华用手推了赵铁一下说：“你别逞能啦，那种场面，我们不知对方底细，一旦对方真动刀子，我们吃了亏，没有任何价值。到前边找个地方停车，我们马上报警，让警察出现场，到时，他们还不得乖乖向我们赔礼道歉，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得干什么？现在扫黑除恶就缺这个典型，这不是送上门的典型吗？”
　　“对，谭华说得对，我们马上停车报警。”冯天宇让车在路边停下，打电话报了警。
　　10分钟后，一辆警车鸣着警笛、闪着警灯，呼啸着停在冯天宇面前。冯天宇与警官说明了情况，开车在前面带路，直奔海马绒山羊基地。此时，这伙人还在基地门口转悠，见到警察和冯天宇等人，纹身男子立即软了下来。
　　此人在派出所早有案底，简单盘问后，便被警察带上警车拉走。事后听说，公安机关以寻衅滋事、妨碍公务为由，将该男子行政拘留。
　　
　　（2）合作社内幕
　　纹身男子被警察带走后，骑摩托车那位50多岁的男子有些后悔。他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小心翼翼走到冯天宇身边，结结巴巴地说道：“领导，高抬贵手，帮帮忙，别让警察把我弟弟关进去，刚才被警车带走的那个人是我的亲弟弟。都怪我，不该鼓动他来捣乱。也怪畜牧局王局长，他在电话里也没说明白，也没提到你们是巡察组的，早知道是你们，我哪敢得罪你们？再给我个胆也不敢。王局长在电话里一再提醒我，让我想方设法把你们支走，只要你们不到现场查看就行。王局长就怕你们知道了绒山羊合作社的底细，他们畜牧局给机关干部分钱那些事就会露馅，他也是怕出事，才让我拦住你们，别到现场查看。我是他们雇来的，专门帮助他们饲养绒山羊的，具体这些羊是怎么回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就是想得太简单了，给我弟弟打了电话，让他来帮帮忙，设法把你们轰走，没想到，让我弟弟把事给办砸了。”
　　“哦，你不用解释了，我问你，你这个羊圈里，现在还有多少只羊？谁负责账本管理？平时畜牧局都是谁与你直接联系？”冯天宇连续问了几个问题。
　　“噢，现在还有大约200多只羊，账本平时都在我手里，但是，没有畜牧局司机发话，我不能给你们，平时就是这个司机经常联系我，给我安排活。”50多岁的男子接着说。
　　“你马上给司机打电话，就说我们在现场要看账本，让他马上过来说明情况。”冯天宇不容他辩解。
　　“我看还是你们与司机直接通话吧！这个司机的脾气可大了，他平时总愿意骂人，我怕把他惹急了，他又得骂我，我把电话号告诉你们，你们直接与他讲话吧！”男子唯唯诺诺地说道。
　　冯天宇与司机通了电话，让他通知现场这个男子把账本拿出来，否则，巡察组将让王局长出面，把账本直接送到巡察办。
　　司机告诉男子，他马上到，让男子先把账本交给巡察组。男子痛痛快快把账本拿了出来，冯天宇逐页查看绒山羊的登记情况，用手机拍照、复制绒山羊采购、发放登记表上的详细记录。
　　冯天宇分析，能够让纹身男子冒此风险，阻止巡察组实地查看情况，绝非简单之事，幕后一定有大文章可做。
　　经查，海马绒山羊合作社，就是畜牧局一手投资建设，由畜牧局直接管理的经济实体。从2012年起，陆续挪用专项资金60多万元，建了养羊基地。起初，畜牧局花20万元从外地购买了40只绒山羊。2014年，县政府为扶持养殖项目发展，促进农民增收，又无偿拨给基地68头、价值30万元的绒山羊。
　　基地建设由畜牧局副局长分管，王局长的司机负责基地日常的工程建设和管理，经费支出报销由王局长签批。
　　骑摩托车那位50多岁男子，是畜牧局每月花3000元雇的饲养人员。
　　登记表显示，从2012年开始至2017年，基地共分3次购入绒山羊65只。5年时间，共新生幼崽189只，发放给乡镇困难户成年绒山羊150多只。2017年基地还应存栏绒山羊200多只，含当年新生幼崽22只。
　　一份2017年发放的绒山羊明细表，让冯天宇特别感兴趣。表中注明，发放给云山镇某村张三、王二绒山羊各10只，每只5000元，总价值10万元。发放给城关镇某村王五10只绒山羊、赵六5只绒山羊，价值7.5万元......
　　表中有几处疑点引起了冯天宇的注意，一是发放给困难户的绒山羊需要履行哪些审批手续？二是发放的数量与实际数量是否一致？三是每只羊平均价格5000元，大大超出了市场成年羊平均每只2000元的价格，这个价格是由谁确定的？四是成年羊和幼崽的价格是否有区别？这些内容，还需要找畜牧局的相关人员了解一下，还需要到困难户家的现场进行核实。
　　冯天宇安排谭华、赵铁带着这些疑问，先后找到畜牧局领导、深入到云山镇调查，发现存在以下问题，一是发放给困难户的绒山羊，发放程序极不规范，存在随意性问题，发放对象多数是畜牧局领导的亲属朋友及关系单位。二是发放数量大体一致，但是成年绒山羊和幼崽搭配，均为每只5000元。三是价格由畜牧局自行定价，没有通过价格主管部门出具价格认定手续。
　　畜牧局对绒山羊发放价格出现虚高的问题是如何解释的呢？他们的解释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将其他费用也摊进成本一次性核销。
　　冯天宇给他们算了一笔账，基地投资包括，租地费用5万元/年，建设羊圈费用20万元，日常饲料费用按200头计算，20万元/年，雇佣人员费用3.6万元/年，其他销售费用5万元，购买绒山羊的利润与销售成本互相抵顶后，费用总计53.6万元。
　　从2012年起，共新增幼崽189只，按160只存活率计算，这就净增利润80多万元。远远超过了成本，说明成本早已收回。目前存栏的绒山羊就是他们的净利润。那么这些利润都准备花到哪里？他们用这些利润做什么？
　　冯天宇找到畜牧局王局长谈话，他说，畜牧局投资这个绒山羊基地，就是给单位职工搞创收，给大家发放一些福利，每年给30几名职工分两只羊。同时给关系单位送几只打点人情。冯天宇让局长将所说的情况形成书面材料报给巡察组。
　　冯天宇严肃地对畜牧局王局长说：“你今年也有50多岁了，应该明白高压线和红线是不能触碰的。出现这种情况，说明你平时根本就不看新闻，也不研究政策，这次如果被追责，纯粹是咎由自取，你将为此承担责任。你给基地值班那个人打电话，让他拦阻我们不让我们到现场检查，也是非常愚蠢的，这将加重对你的责任追究。党中央早在1993年10月和1986年2月就明确作出规定，严禁党政机关经商办企业，尤其是在党的十八大之后和八项规定出台之后，你们仍然不收敛，不收手，继续违反廉洁自律各项规定，这属于顶风违纪。我们还了解到，你们投资绒山羊合作社的资金，涉嫌挪用省财政专项资金，这也是违反规定的。在发放绒山羊的过程中，还存在优亲厚友、违反程序，随意发放的问题。下一步就看你们如何整改，如何把绒山羊合作社遗留的问题妥善处理到位，抓紧把绒山羊合作社的人、财、物与畜牧局机关彻底脱钩，把处理绒山羊的收入上缴县级财政。如果整改得及时到位，在情节上，可能会减轻对你们的处理。”
　　畜牧局王局长知道，他们经营绒山羊合作社的事迟早会露馅，早就采取了相应对策，用来应付上级检查。没想到被巡察组揪住不放，犯在了冯天宇的手上。他一再表态，立即安排人员整改落实，让绒山羊合作社这个经济实体早日与畜牧局脱钩，处理好善后问题，把处理绒山羊的收入及时上交县财政。
　　整改情况是否落实到位，并不是冯天宇关注的事，因为他已决定将这个问题线索移交给纪委，让纪委去研究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