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倦鸟归巢

　　一
　　
　　天空阴沉沉的一个上午，解庭辉正在驾校学车，他刚从教练车上下来，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来电号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没有接听电话。他一边听着恼人的电话铃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又是他，跟个索命鬼似的！”
　　来电话的是公司股东的儿子吴于彪，他的销售公司开在青岛，市场业绩也主要来自这块市场，但从今年开始他在烟台和威海派了业务员跑市场，这就不可避免地与连启成和戴军在业务上发生冲突。由于利益上的矛盾，这个身廋肤黑、长着三角脸的吴总经常打电话威胁、恐吓解庭辉。第一次听到吴总电话威胁时，解庭辉确实有点害怕，毕竟人家是公司股东，算是“皇亲国戚”，而自己只是一个打工的。他打电话把吴总威胁自己的事向许振宇总经理做了汇报，许总安慰他说：
　　“庭辉，你不要理会他，他只是威胁你，绝对不敢对你怎么样的，你就说是代表公司，严格按公司项目报备制度走，谁先谈的项目就由谁跟，做到的业绩也归谁。”
　　解庭辉记得上一次吴总在电话里厉声对他说：
　　“小解，你如果还要在山东市场跑，小心我找人揍你。”
　　解庭辉耐心解释道：“吴总，我只是打工的，公司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老爸也是公司股东，我做出的业绩，你们家也有份。再说了，你作为我的老板，也不希望我拿着公司的工资、花着公司的差旅费，在外面混日子，对吧？！”
　　“公司的事情我不管，我只管你们不要抢我山东的市场，抢我的市场，我就要打人！”吴总恶狠狠地说。
　　“那你打个电话给许振宇总经理嘛，如果他叫我们离开，我们就马上离开！否则，我们也没办法。”解庭辉不甘示弱地说。
　　解庭辉坐在驾校练习场边缘的蓝色塑料凳子上，他旁边坐着一位头发黑亮、脸皮较黑、带着眼镜、身材不胖不瘦的一位年轻女学员。她叫小茹，是即将毕业的法律专业大学生，她和解庭辉被驾校分给同一个教练学车。解庭辉刚被那位一脸皱纹、皮肤暗黑、年逾花甲的教练骂了一顿，他轻蔑地对解庭辉说：
　　“你的车感太差了，我教了十几年车，还没碰到像你这样笨手笨脚的人，你永远也拿不到驾照的。”
　　此时，解庭辉心里正郁闷着呢！吴总又打来电话，解庭辉接了电话，电话那头，吴总凶神恶煞似的说：
　　“听我烟台的业务员说，你下面的业务员还在抢我的市场啊。你们住在哪儿，我已经查到了，等我从北京出差回来，我找人打断你的腿。”
　　此时，解庭辉正憋着满腹怨气，无处发泄，见吴总说话这么狠毒，他像吃了枪药一样大声地对吴总说：
　　“吴总，你回来时请告诉我一声，不必麻烦你老人家到处找我，我每天在外面跑，你不一定找得到，还是我自己到你青岛公司里来吧。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胆量动我一根汗毛，你真以为我光脚的会怕你穿鞋的吗？”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过了几秒钟，吴总挂断了电话。从此以后，吴总再也没有打过任何威胁的电话。解庭辉怎么也想不到，后来他们在公司碰面的时候，吴总对他非常客气，甚至，吴总还力邀解庭辉去他青岛公司去上班。
　　解庭辉把教练骂自己的事跟坐在旁边的小茹说了，小茹瞪大眼睛，露出一颗小虎牙，诧异地说：
　　“啊？教练好像也和我说过同样的话耶！”
　　正在此时，一位个子不高、身材丰满的女人走了过来，她叫魏颂莲，也是和解庭辉、小茹他们一起学车的，她给解庭辉和小茹每人递了一瓶矿泉水，她微笑着问：
　　“你们在聊什么呢？”
　　解庭辉起身想把椅子让给魏颂莲坐，她赶紧说：
　　“谢谢，你坐，我站一会儿。”
　　小茹把教练骂人的事跟魏颂莲讲了，魏颂莲手放在胸口上，微笑着说：
　　“哎呀，教练也对我讲过同样的话，搞得我好几天都不开心，他这样会把人吓死的。”
　　是啊，解庭辉说，他的出发点也许是好的，但说话这样绝对，会给人造成很大的心理阴影。
　　听说他在这家驾校教了十几年，魏颂莲说，他带的学员第一次考试的通过率在十几个教练中是最高的。
　　是嘛？！小茹说。
　　小茹啊，解庭辉说，你上次说你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实习，对吧？！
　　是啊，怎么啦？小茹眼睛睁得圆圆地问。
　　我要打官司，想请你给我介绍律师认识，解庭辉说。
　　没问题啊，我随时可以带你去见我们主任，小茹说。
　　第二天，解庭辉跟着小茹去了她实习的律所。憨厚、朴实的龚主任在律所里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内靠窗的深红色办公桌上正写着东西，他身后高高的黑色书柜散发着浓浓的书香气，办公室侧墙上挂着一副“重托所系，义不容疏”的字画，或多或少暗示着眼前这位带着眼镜、身材魁梧的龚律师是一位负责任、有正义感的律师。
　　寒暄完毕后，解庭辉看着龚律师说：
　　“龚主任，我是陶瓷厂家的销售人员，这是我的名片。是这样的，烟台有一个房产项目，我们公司投了两个标，交了两份投标保证金，但这个项目迟迟没有开标，项目也没有任何进展。于是，我就找到项目方要求退还投标保证金，可他们一直拖着不给。后来我了解到，他们项目一直资金不够，所以就想到用招标作为幌子，大肆收取供应商的投标保证金挪用于项目建设，据说其中有一种建材就收取了两百多家供应商的上千万投标保证金，这明显是欺骗行为嘛！由于项目投资方资金一直没到位，所以挪用的保证金很快被他们用光了。我现在打算起诉他们，你看这个案子我们有胜算吗？”
　　“如果合同、收据等证据齐全的话，官司一定会赢，但赢了官司不一定能拿到钱。因为你刚才说过了，他们公司没钱。”龚主任很亲切地说。
　　解庭辉思考了一会儿，他补充道：
　　“这家房地产商的投资方好像是当地的一家著名的电子厂，而且这家电子厂目前处于正常经营中。”
　　如果这样的话，我可以帮你试试看，龚律师说。
　　这也是解庭辉人生的第一次起诉。
　　
　　二
　　
　　十二月初，解庭辉、连启成和戴军回到公司总部。泉州暖洋洋的海风吹散了他们身上从北方捎带来的冷飕飕的寒气。
　　解庭辉坐在许总经理办公室咖啡色单人真皮沙发上，皮肤白皙、笑容亲切的黄玉娇秘书坐在三人位上，她欠着身子，用如葱的手指捏着一把银色的镊子，将一只盛满茶水的小杯夹到解庭辉面前，并微笑着轻声说：
　　“解经理，喝茶。”
　　解经理？应该叫解课长才对吧？！解庭辉一边心里想，一边用手指轻敲两下茶盘以表谢意。
　　解庭辉眼睛看向隔着黑色茶盘坐在他对面单人沙发上的许总，见他今天外穿一件黑色呢子大衣，里面黄色领带端正地贴在雪白的衬衣上，十分夺目。
　　许总打开金色的保温杯，“嗤”地喝了一口茶，微笑着对解庭辉说：
　　“庭辉啊，我看了报表，你今年整体表现还不错。销售任务超额完成。利润情况也还好，就是利润率比去年要低一些，赵总跟我说，这主要是去年老客户压低了售价。应收款不算多，并且是按合同在执行，你后面要跟紧一点，交货的时候，一定要按合同付款，如果在货款上稍微放松一下，客户就得寸进尺，后面收款就很难了，公司绝大多数坏账、死账都是没有按合同进度收款造成的，做销售工作，在小的方面可以讲人情，但在大的方面一定要坚持原则。”
　　许总又喝了一口茶，亲切的目光穿过厚厚的镜片看着一脸恭敬的解庭辉，他继续说：
　　“吴于彪他们明年计划在山东开设几个办事处，这样的话你们三人就没必要待在山东了。肯定是你们的搅动刺激了他们，所以他们决定明年投入人力、财力开发空白市场。对公司来说，市场谁做都一样，反正卖的都是公司的产品。公司开办事处的一个重要目的也是想刺激刺激他们，敲山震虎嘛。”
　　解庭辉不知道公司接下来如何安排自己以及连启成和戴军的工作，开始局促不安起来。他端起茶杯一口喝干了茶水，感觉茶水很凉，不禁打了个激灵，然后他低下头，用手不住地挠着头皮。许总似乎看出了解庭辉的心思，他对解庭辉说：
　　“公司开会决定，提拔你为副经理，以后就待在总部上班，工作重点是和赵总一起开发大客户——全国百强房地产公司，另外，空闲时，帮助各地的销售公司和直营办事处接待来公司考察的客户。至于你手下的业务人员，全国很多销售公司都需要人，公司直营办事处也需要人，像他们这样的熟手，是很抢手的，只要他们愿意，地方由他们挑。”
　　解庭辉面露喜色，他看着许总的眼睛说：
　　“感谢许总的鼓励。之所以业绩上还过得去，主要是因为我一直在你的指导下，严格按着公司规划的步骤走，加上平时遇到问题，我及时请教赵总，赵总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我帮助很大。我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比如烟台那个项目，还有四万元投标保证金没退到，虽然现在在打官司，但风险还是蛮大的。虽然是业务员跑的单子，这件事的责任完全在我，是我把关不严，我会跟紧律师，争取把钱追回。至于公司提拔我做销售部副经理，非常感谢公司对我的信任和认可，今后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做好本职工作，为公司创造价值。”
　　解庭辉心里十分满意公司的安排。因为他很清楚，在这家公司，要想升职到副经理，起码要工作五年以上，而且要表现特别优秀。在公司总部工作，自己还能够得到全面提升，这两年在外面东奔西跑，感到十分孤独和疲惫。在总部，能和老婆在一起生活、工作，也是自己十分渴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