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往事干杯

　　一
　　
　　接到解庭辉电话后，李佳说刚好想出去旅游，于是，就立即买了机票来见他。
　　鼓浪屿那棵榕树下流浪艺人悠扬婉转的萨克斯声犹如在耳，日光岩醉人的美景历历在目，他们一边吃着岛上那家播放《鼓浪屿之歌》的特产店买来的馅饼，一边走在海风习习、干净漂亮的厦门环岛路上。
　　李佳的气色比刚来那两天好多了，海风吹拂着她的刘海，紫色的毛衣与路边的花儿融为一体，解开扣子的白色短西下角迎风上下飞舞，浅灰色的紧身牛仔裤衬得她凹凸有致，令解庭辉怦然心动。
　　就像事先约好似的，解庭辉今天也是穿白上衣和牛仔裤，早上他还打了发胶，把棕色皮鞋也擦得铮亮。两人并肩走在海边，俨然一对情侣，简直是一道靓丽风景。可他们现在不是情侣，尽管曾经是，但早已不是。
　　解庭辉回忆起了大学离别之夜李佳那完美无瑕的身体，她腰细臀翘，胸巧肤滑，唇软口香，要不是命运的捉弄，这人间尤物定会受到自己百般呵护而光彩照人，而不会像现在这样陷在痛苦的婚姻里，自怨自艾，无可奈何花渐落。
　　“庭辉，你看，这里有几只蝴蝶。”李佳指着一簇黄花里的蝴蝶，兴奋地说。
　　“是啊，还是彩色的呢！”解庭辉附和着。
　　李佳摘了一朵粉色的小花放在鼻子旁闻了闻，他知道那种花没有香味，但却发现李佳十分陶醉，低垂的又黑又密的睫毛很漂亮，解庭辉真想知道，吻她睫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李佳喂了一块馅饼给解庭辉，紫色的美甲宛如紫罗兰花瓣。
　　她爬上了一块石头，坐在那儿眺望远方，宛如一尊绝美的雕塑，旁边是一棵开满红花的矮树，侧面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色大海，如果被画家或者摄影家捕捉到，定会作为稀有素材。果然，有几位行人不住地向李佳这边看着。
　　“佳佳，照相机给我，这个角度很美。”解庭辉走到李佳身旁说。
　　“嗯，给照我瘦一点哦。”李佳笑着说。
　　“你又不胖，怎么照都好看。”解庭辉说。
　　他们坐到了一张长椅上，李佳喝了一小口矿泉水，说：厦门真好！
　　解庭辉说：是啊，城市漂亮，冬天天气暖和，不像我们老家很冷。
　　李佳看着解庭辉说：真羡慕你，一会儿广东，一会儿北京，一会儿黑龙江，现在又到福建。一边工作，一边旅游！
　　解庭辉说：也可以这样说，我但觉得这是漂泊，倒是羡慕你，生活安定，择一城终老。
　　李佳说：如果有爱的人，哪儿都是家；假如心是孤独的，哪怕住别墅，开豪车，吃山珍海味，也是无家可归的人。
　　我有点累，李佳说，天也快黑了，回去吧！
　　那我给朋友打电话，解庭辉说，让他马上开车过来接。
　　一会儿，一辆灰色的福特蒙迪欧开了过了，身高一米八、身材修长、脸型瘦小的许智勇从驾驶室走了出来。他潇洒地取下墨镜，对解庭辉和李佳笑眯眯地说：
　　“早上送你们的时候，没注意到，你们今天是情侣装啊！”
　　李佳脸立即脸红了，解庭辉笑着说：
　　“哪有啊，裤子颜色不同好不好。”
　　汽车缓慢地行驶在市区，车灯很晃眼，渐次亮起的路灯、霓虹灯、写字楼白炽灯在灰蓝色的天空下，呈现出别样的图景。汽车音响里放着《披着羊皮的狼》，解庭辉在副驾驶上对徐智勇说：“徐总，你的驾驶技术很好嘛！刹车和提速，我都感觉不到。”
　　“我学车的时候，第一次摸车就开得很好，教练夸我车感好！”徐智勇自豪地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天赋。”解庭辉说，“我们厂里有一个同事，能喝两瓶白酒。”
　　“哇，酒仙啊！我喝酒不行，最多一瓶啤的，不过，今天无论如何也得陪你们喝几杯。”徐总说。
　　“徐总，今天麻烦你了。”从后座传来李佳的声音。
　　“不麻烦。”解庭辉说，“他以前做家电的时候，我们总好得穿一条裤子。”
　　“你的裤子又廋又长，我穿不了。”解庭辉说。
　　李佳在后座笑出声来。
　　“以前解总从家电厂辞职后就住在我这里，我还陪他去找工作。”徐总说。
　　“是嘛，那待会儿让他敬你一杯。”李佳笑着说。
　　“我今天只是电灯泡，你们几年才见，要喝开心点。”徐总说。
　　“饭店里都有灯，不需要灯泡。”李佳说。
　　“我待会儿叫老板把灯关掉，你们吃烛光晚餐。”徐总说。
　　“呵呵，到时不把客人都赶跑了？！”李佳笑着说。
　　车子在李佳住的宾馆旁边一家挂着红灯笼、装修得像苗寨的湘菜馆门口停下，指引停车的是一位动作迟缓、年近花甲的大爷。徐智勇自行其是，并未理会大爷的指挥，他说：“听他指挥，容易出事故。”
　　解庭辉说：“看来你是老司机啊！”
　　“来，欢迎两位来厦门，照顾不周哦！”徐总端起泛着白沫的酒杯说。
　　“你太客气了。”解庭辉说，“今天辛苦你了。”
　　“感谢盛情款待。”李佳笑着说。
　　“我来厦门五年了，一直都不想离开。”徐总说。
　　“主要是因为厦门美女多吧？”解庭辉说。
　　“像我长得这么帅，到哪都不会缺美女。”徐总说。
　　“虽然你很臭美，但这句话我还是信了。”解庭辉说。
　　“你们今天玩得怎么样？”徐总看看解庭辉，又看看李佳，然后说。
　　“就像你说的那样。”李佳说，“厦门是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解总来了，你就来了；解总走了，你就想走了。”徐总笑着说。
　　“徐总，你现在越来越不正经了。”解庭辉瞪了他一眼说。
　　“徐总蛮幽默的嘛。”李佳用手挡着嘴巴，眼里露出一丝幸福的笑容说。
　　“男人太正经，没女孩子喜欢的。”徐总说。
　　“谁像你一样啊，花心大萝卜一个！”解庭辉说。
　　“长得帅，难道我错了吗？”徐总说。
　　“这里炒的菜好好吃哦。”李佳吃了一口剁椒鱼头说。
　　“这家湘菜馆，全厦门最正宗。”徐总说，“位置都要提前预定。”
　　徐总给每人倒了一杯酒，举起杯说：“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们慢慢喝，玩得开心点。单已经买好了，这箱啤酒喝不完可以退，来，干杯！”
　　干杯！干杯！
　　“徐总挺有意思的，”李佳说，“幽默风趣。”
　　“他是我以前一个公司的，部门不同，很好的朋友。”
　　“来，佳佳，庆祝我们再次相聚！”解庭辉举起杯说。
　　李佳一口就干了，解庭辉说：“慢点喝，啤酒涨肚子。”
　　“我已经离了。”李佳看着窗外，神情哀怨地说。
　　“为什么？”解庭辉很震惊，急切地问。
　　“他吸毒，去戒毒所了！”李佳叹了口气说。
　　见她在轻轻抽泣着，解庭辉递去纸巾，但没有说话。邻座一位打扮时髦的年轻食客看看李佳，又和身边的帅哥嘀咕着什么。
　　良久，李佳擦干了眼泪，楚楚可怜的脸上挤出一丝凄凉的微笑，她端起酒杯说：
　　“不好意思！我们喝酒！”
　　“好！跟往事干杯！”解庭辉说。
　　“今晚喝个痛快！”李佳说。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解庭辉问。
　　“吃不下了，只想喝酒！”李佳说。
　　“那这样好不好？把剩下的酒带走，到宾馆里去喝。”解庭辉说。
　　“这样最好，这里太吵。”李佳说。
　　服务员，解庭辉说，麻烦把这几道菜打包，谢谢！
　　
　　二
　　
　　这是一间温馨浪漫的情侣房，粉色的灯光，圆圆的大床，床上摆着一支红艳艳的玫瑰。
　　李佳看了一眼解庭辉，露出一排白牙，低着头说：
　　“只有这种房型了。”
　　“厦门是旅游城市，客房紧张很正常。”解庭辉说。
　　解庭辉摆着酒菜，李佳在烧开水。房间和卫生间之间一大片玻璃，李佳从里把窗帘拉下后，又走到房间看了一眼，确认安全后才走进卫生间。从卫生间走出来后，李佳把外套挂在衣架上，只穿一件紫色的毛衣，走到窗边的小圆几前坐下。
　　“这种欧式风格的客房，蛮有情调的嘛！”解庭辉说。
　　“我昨天一打开房门，就特别喜欢。”李佳打开易拉罐说。
　　解庭辉说：“咦？记得刚才离开的时候，我好像说了一句“跟往事干杯”，是吧？”
　　“是啊！”李佳说，“我们一起唱《跟往事干杯》，好不好？”
　　“跟我想到一块儿了！”解庭辉说。
　　心有灵犀，李佳说。
　　谁都有不愉快的往事，我们一起跟往事干杯！
　　好！
　　我起头哦。
　　经过了许多事
　　你是不是觉得累
　　这样的心情
　　我曾有过几回
　　也许是被人伤了心
　　也许是无人可了解
　　现在的你我想一定
　　很疲惫
　　人生际遇就象酒
　　有的苦有的烈
　　这样的滋味
　　你我早晚要体会
　　也许那伤口还留着血
　　也许那眼角还有泪
　　现在的你让我陪你
　　喝一杯
　　干杯朋友
　　就让那一切成流水
　　把那往事
　　把那往事当作一场宿醉
　　明日的酒杯
　　莫再要装着昨天的伤悲
　　请与我举起杯
　　跟往事干杯
　　李佳和解庭辉同时大叫着：干杯——，跟往事干杯——！
　　为什么离开北京？李佳问。
　　你以为我想啊？！解庭辉说，前面好好的，后来换了领导，他看我不顺眼，把我赶走了。本来很有希望升职的，结果却那么凄惨。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有多难过！更可恨的是，我换了区域，领导还是没放过我。他骂的，狗杂种！后来我换了厂家，跟人来到福建，但还是换汤不换药，做得很郁闷，于是就在去年底彻底换了行业。刚开始压力很大，自己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想不到八月底开始就柳暗花明，单子一个接一个。现在已经站稳了脚跟，过完年要被派往山东去。
　　你什么都好，就是自尊心太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有什么难过的？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你知道吗？这几年我打了你几百个电话了，一直是空号，还以为你从这个星球上消失了呢！你好像一道闪电，在我面前闪了一下，就再也没了踪影。对于我来说，你流浪也好，发财也罢，这些外在的东西我都不在乎，如果在乎这些，当初也不会和你好。所以，求求你，以后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隐身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你找不到我，让你难过。我罚酒。
　　我们一起喝！李佳说。
　　我经常想，造成我们有缘无分的结局，我、我爸、你，我们三个人都有错，当然，主要错在我自己。如果我以死相逼，我爸一定会答应我的要求。可惜我从小被圈养，失去了主见。我现在越来越佩服你了。十来岁就开始学会独立，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还考上大学；在深圳流浪那么久，依然对未来充满希望；这几年那么多挫折还是打不垮你，你屡败屡战的精神让我十分佩服；我从小到大的生活圈子里，从来没有像你这样的人。物质方面，我现在确实比你优越，但在精神层面上，在你面前我是那么渺小！
　　没有你想得那么伟大，我只是形势所逼，如果我有你那么好的条件，绝不愿到处去漂泊！
　　解庭辉说完喝了一大口酒。李佳也陪着喝了一口。
　　我现在这么狼狈，她问，你是不是看不起？
　　你怎能这样说呢？！解庭辉说，读大学时，在我最孤独的时候，你就像天使下凡一样出现在我生活里，陪我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在精神上鼓励我，在物质上帮助我，还把女孩最宝贵的第一次给了我。当我狼狈不堪从深圳回来见你时，你丝毫没有看不起我，还竭尽全力帮我张罗工作。我离开后，你那么那样痴情地爱着我，在我消失的时间里，我可以想象到你多么难过、多么伤心、多么绝望、多么煎熬、多么望眼欲穿、多么失魂落魄、多么孤枕难眠、多么相思成灾！
　　只是......
　　李佳赶紧打断问，只是什么？
　　解庭辉说，只是我现在有了爱人，有了家庭，有了责任。
　　哈哈哈哈，李佳笑着说，你太傻了！傻的可爱！我又不是要你离婚娶我，我只要你别忘记我，偶尔联系我，在你心里我能有一个小小的空间可以安放就行。
　　李佳把头颅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眼睛，睫毛低垂，眼泪不住地从睫毛下涌出来，在脸颊上方汇成泪珠，泪珠越来越大，最后从耳根滚落下来，掉到紫灰相间的地毯上。
　　解庭辉身体前倾，用手轻轻地帮她地擦拭着脸上的眼泪。李佳抓住解庭辉的手，先是轻捏一下，后来使劲地掐了几下，力道一次比一次大，同时，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解庭辉起身蹲到李佳身旁，扶着她肩膀，李佳把头靠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李佳捂着鼻子说：
　　“你去洗个澡吧，身上烟味太重。”
　　几分钟后，解庭辉洗完澡穿好衣服走了出来，拿起床上的那支玫瑰捏了一下，对李佳说：
　　“还是真花呢！”
　　“是的！”李佳说，“昨天就发现了。”
　　“给你的，不过，是借花献佛！”解庭辉双手拿着花，递给她说。
　　“平时不烧香，临时拜佛脚，不过，还是谢谢你！”李佳破涕为笑，接过玫瑰说。
　　说完，李佳拿着玫瑰，径自走进卫生间。
　　十几分钟后，李佳走出卫生间，她披着头发，系着白色的浴巾，手里拿着那支玫瑰，柔情万种地看着坐在床沿的解庭辉。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固。
　　解庭辉的血液就像一辆极速奔驶的跑车在全身的血管里四处乱窜，房间里其它一切东西都模糊不清了，他只能看见黑色、粉色和白色三种颜色组成的一副画，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画。
　　他站了起来，她走了过来，他迎了过去，两人紧紧相拥，滚烫的四唇紧紧地粘到了一起，那支玫瑰掉到了地上，浴巾也随之滑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