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多彩的人生

　　（1）幕后的保护伞
　　刚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冯天宇就与姚广成和纪委办公室主任打了个照面，姚广成说：“冯组，法院的巡察快结束了吧！我让你们查一下2015年以来，东川县委管辖的党员干部和公职人员涉嫌违法犯罪被判刑后，法院移交案件的情况，你们查没查？”
　　“姚书记，我们已经按你的要求查完了，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呀，我们做了统计，有10多名党员干部和公职人员涉嫌违法犯罪被判刑后，法院没有及时将案件移交给地方党委和纪委处理。”冯天宇站在院长室门口，简单做了汇报。
　　“好的，你们抓紧把情况反馈给纪委案管室！”姚广成说完就进了法院院长室。
　　一个小时后，姚广成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径直到了驻法院巡察组办公室，见到了冯天宇，问道：“冯组，你们在云山镇巡察时，发现小金库的事，为什么不进一步调查？”
　　“姚书记，我们是怕打草惊蛇，没敢延伸，我与财政所会计，还有高广坤，除了谈工作，没有单独接触过，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巡察期间发现了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想了解哪方面的内容。姚书记，他们的案子进展到什么程度啦？”冯天宇想了解一下高广坤案件的进展情况。
　　“我还以为你们想为财政所会计及高广坤开脱罪责，给他们提供保护呢。我这次来，就是与法院衔接财政所私设小金库的事，小金库的支出数额较大，支出时都是高广坤一个人说得算。这个案子已经进入司法程序，近期法院将要开庭，公开对财政所的会计进行审理。在留置期间，这个会计举报他人有立功表现，具有从轻情节，我们建议开庭时，把这个情节考虑进去。”
　　“好啊，办理高广坤的案子，纪委的力度挺大，听说还涉及到不少科级干部，下一步打算怎么处理？”冯天宇问道。
　　“我们还是要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严格按照监督执纪的‘四种形态’处理问题，不能扩面。”姚广成说。
　　“我听说以前就有人举报高广坤的问题，可是纪委为什么不启动立案调查程序？”冯天宇提出疑问。
　　“这个问题不便于告诉你，你也别问我了，把你的巡察工作做好就行。你实在想知道，可以问一下王海。”说完，姚广成转身离开了法院巡察组的办公室，返回纪委。
　　冯天宇一头雾水，觉得有些好奇，他还想了解一下高广坤案件的更多细节，据说还牵扯到云山镇其他领导以及县里的领导。那么这些人准备如何处理，冯天宇很想知道内幕。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第4巡察组组长王海的电话：“喂，王大组长，又忙什么啦？云山镇回头看快结束了吧？高广坤这个大老虎，最终能判几年？涉及到其他人都怎么处理的？”
　　“噢，高广坤的案子已经结了，他已被移送到司法机关等待开庭审理宣判，我也没必要对你保密啦。”王海在电话里说道。
　　“我关注的是，以前有很多人举报他，纪委为什么一直不调查？是不是县委领导不让调查？高广坤案是不是与陈海利有关？我看，陈海利一定是他的幕后保护伞？”冯天宇心想，他的判断不会错的。以前，一定是陈海利暗中帮助高广坤躲过问责的层层关卡。
　　“老兄，你的判断是错误的。刚开始，我们也以为是陈海利不让调查，是他干扰纪委的案件调查。可是从陈海利在高广坤举报信件上的批示能够看出，他绝对不是高广坤的幕后保护伞，他每次批示都很严肃，要求认真调查，依法依纪处理，绝不姑息。”王海对高广坤的幕后保护伞做了分析。
　　“那高广坤的幕后保护伞，应该是兰江市的领导吧！这么说，高广坤的背景也够厉害的呀，能攀上兰江市的领导，说明他的能量很大。”冯天宇还在胡乱猜测。
　　“你别猜啦，我告诉你吧，是我们纪委内部的人。”王海打了个哑谜。
　　“你是说……不可能。他在工作上，向来是谨小慎微，这些年没看出他有什么违纪违法的问题呀？”冯天宇想说出名字，一想不妥。
　　“哈哈，高广坤在留置期间，反复要求见这位领导，可是这位领导不想见他。高广坤无意间透露了一个细节，说他曾经认识一位老领导叫李俊山，他曾经在兰江市委工作过，后来调到省委工作，这位领导与东川县纪委领导原来是上下级的同事，高广坤正是通过李俊山找到东川县纪委这位领导，给予高广坤在工作上多方面的关照。”王海终于说出了真相。
　　“好可怕呀，我巡察云山镇时，一直把他当做正义的化身，单独向他汇报过高广坤的事，提出高广坤在任职期间，在干部的使用上，在日常的经济活动中存在很多问题。估计我说的话，他都可能反馈给了高广坤。”冯天宇有些后怕。
　　“这点你不用担心，他最起码的素质还是有的，底线和原则问题他不会轻易触碰的。”王海给冯天宇放宽心。
　　“怪不得，这些年他在东川县任职期间，没有处理一个正科级以上的大老虎，小苍蝇倒是处理了不少，说明他保护了一大批干部，也纵容了一批大老虎更加肆无忌惮地腐败。我想起来了，我在边牛镇巡察时，发现一个村霸的典型，我们下了一番功夫，将这个村霸涉嫌违纪违法事实的证据材料全部拿到手，建议移交纪委监委处理，可是他却要求巡察办主任，把案件转到公安局，最后想不了了之。我亲自找到陈海利，指出了村霸刘伟涉嫌违纪违法的事实。陈海利当着我的面给他打电话，要求调整案件调查组，依法依规严肃处理，并将材料批给了这位领导，才使这个村霸得到了应有的制裁。”冯天宇有些气愤地说。
　　“我们调取了群众向纪委举报高广坤所有材料的领导批示情况，发现他都按照普通信访件批给了信访室处理，而没有批到案件检查室立案调查。纪委其他领导提出了异议，他反复强调，东川县的经济发展软环境来之不易，我们不能破坏了经济软环境，影响了经济发展。”王海又道出了秘密。
　　“听说高广坤的案子还涉及到其他人员，这些人准备怎么处理？”冯天宇继续刨根问底。
　　“目前仅留置了两人，兰江市委也听取了高广坤的案情汇报，对案件也有了明确意见，要求严格按照监督执纪的‘四种形态’处理问题。本来高广坤的案子不必提到兰江市委的层面，但该案件牵扯到兰江市委个别领导。财政所那位会计认错态度非常好，能够配合办案，且有立功表现，从案件产生的后果和影响面等因素综合考虑，决定对他免于刑事处罚。”王海是个万事通，什么情况他都了解。
　　“王组长，你真棒，谢谢你提供的情况。”冯天宇恭维道。
　　“哈哈，我们在云山镇巡察‘回头看’时，巡察的进度与纪委办案的进度几乎是同步。根据需要，我们双方必须密切配合，才有助于案件迅速向前推进。”王海很霸气地说。
　　冯天宇感慨到，社会真是个大染缸，同样的人，被染上了不同的色彩，就注定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2）57岁的生日
　　进入盛夏，骄阳似火。冯天宇的心，也如这火一样暴躁，让他一刻也不得安宁。
　　他结束城关镇和法院的巡察，返回到巡察组的大本营，连续主持召开了两个协调会，把巡察报告的起草任务落实给了孔玉政，本想松一口气，可接二连三发生的几件事，把他本想放缓的工作和生活节奏再次打乱，让他的体力和精力持续透支。他有些麻木，为了兼顾好工作事业、家庭以及亲戚朋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只能机械地、被动应对。
　　在此期间，他的叔叔来了电话，告知他一个噩耗，让他不得不专门向姚广成请了2天假，远赴省城参加本家一位爷爷的葬礼。考虑到还有两件急事，随时需要他亲自出马落实。一件是县委领导随时可能听取第5轮巡察情况汇报。另一件是妻侄的婚期临近，为避免老伴絮叨，他得抽时间帮助筹备。因此，他不能在省城停留，第3天，他又急匆匆地返回了东川县。
　　从省城回到单位，屁股还没坐稳，他又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原来是兄弟县巡察办的领导带队，慕名来东川县巡察办考察学习巡察经验。冯天宇是巡察组长，与兄弟县那位领导又是熟人，他只得放下其他事情，全程陪同了两天。他们在季福民等人的引导下，考察了东川县巡察办和巡察组的办公环境，看了巡察卷宗的整理流程，在会议室听取了季福民的经验介绍。第二天，又深入到一个乡镇和一个县直单位，现场考察学习了巡察整改经验。兄弟县那位领导当着季福民和冯天宇的面，对东川县的巡察工作连连点赞。他感慨地说，东川县的巡察工作和办公环境比他们好得多，巡察工作的效果可圈可点。出现这个结果，与东川县委领导和巡察工作领导小组的高度重视有直接关系，更与巡察办和全体巡察干部齐心协力、积极努力工作分不开。东川县委领导对巡察工作是真重视，让他们取到了真经，不虚此行。听到兄弟县巡察办领导的评价，作为东川县委的巡察干部，冯天宇很自豪。
　　送走了兄弟县巡察办的领导，冯天宇在办公室门口，又遇到了党小组长毛小明，他提醒冯天宇：“冯组，这个月，我们组每名党员自学和集中学习的计划，已发到你的微信里，你得按照要求抓紧学习，把笔记做好，我们要随时抽查呀！”
　　冯天宇一看微信上的通知，这是新成立的巡察党小组，对党员每月开展自学和集中学习的计划安排。计划表中，对集中学习的时间、内容、授课人都有详细注明，要求党员，每月至少参加1次集中学习。对党员自学时的笔记也提出了要求，提醒党员务必做好笔记，随时接受检查。冯天宇一想，自己是巡察组长，必须带好这个头，自学笔记，必须按要求记录好，防止抽查时，出了问题。他横下心，索性在办公室又加了一个班，一鼓作气，把当月自学的内容认认真真地学了一遍，把所学的内容工工整整地记到了笔记本上，然后拖着一身疲惫走出办公室。
　　冯天宇忙完了妻侄儿的婚礼，加之连日来，参加单位的公务活动以及连续处理几起亲戚朋友之间的琐事，对于已经57岁的他来说，身体明显透支，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老伴并没看出异样，仍把冯天宇当作年轻人，随时交代一些“重要”任务，让冯天宇出面落实。
　　老伴并不了解冯天宇此时的想法。其实，冯天宇的心理压力更大，他想的更多。他是一个男人，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家外，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只能冲锋在前，不能退缩。特别是在家里，务必挺起男子汉的脊梁。
　　他在信访局任职期间，父母先后去世。在老人弥留之际，他没能抽出时间，在老人身边尽孝，没能陪伴老人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这让他的5个姐弟们颇有想法。冯天宇自己也深感内疚，他亏欠老人和姐弟们的东西太多。为了弥补这方面的亏欠，每逢年节和特殊的日子，冯天宇总想找个机会，把姐弟们邀请到一起聚一聚，以此增进彼此之间的情谊，同时，也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
　　赶巧冯天宇57岁的生日，恰逢周六，是个难得聚会的好机会。头一天，他就与老伴商量好，提前给姐弟们打去电话，邀请姐弟几家一共10多人，在周六晚上5点，到家中小聚。周六上午，他陪同老伴到市场采购了活鸡、活鱼，又提前到饺子馆订了几份海鲜馅饺子，又把自己窖藏了20多年的高粱“小烧”也翻了出来，准备晚上享用。
　　天公实在不做美，中午刚过，老天就阴沉着脸，几声炸雷响过，豆粒大的雨点，从天上倾泻而下，瞬间，便在马路上汇集成滚滚的溪流，车辆驶过低洼处，溅起一片片水花。这样的天气，一点没影响到冯天宇期待聚会的心情。一想到晚上大家聚在一起时，冯天宇就有些兴奋。
　　下午3点，正在家中兴高采烈、紧张忙碌的冯天宇，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让他兴奋的心情荡然无存，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电话是季福民打来的。季福民让他下午4点钟到巡察办，研究向县委领导汇报的相关细节，晚上5点在县委常委会议室，准时向县委领导汇报第5轮巡察情况。
　　原来，趁周六大家都有时间，县委领导决定召开常委扩大会议，研究10多项重点工作。由于议题较多，会议从中午12点召开，开到下午2点多时，县委书记袁永久突然有个提议，临时增加个议题，在常委扩大会议所有的议题结束后，听取县委第5轮巡察情况汇报。
　　根据县委办的通知，参加巡察情况汇报的人员，务必在下午5点前到达会场。
　　冯天宇急忙将下午5点开会的信息告诉老伴，让她通知大家，把聚会的时间延后一个小时，改在晚上6点进行。
　　下午4点，冯天宇准时来到了巡察办。先后赶到巡察办的，还有另外3个巡察组的组长以及巡察办副主任韩国松。季福民见人员都已到齐，拿出笔记本说：“我刚刚接到县委办公室的电话通知，大约在晚上5点，县委领导要听取4个巡察组的情况汇报，每个组汇报的时间要严格控制在3分钟以内，4个组汇报完毕，我还要汇报第6轮巡察的计划安排，县委领导点评时间不超过5分钟。会前，我们要求每个组，要提供3个典型案例，提前报给县委领导了解，以便县领导点评时参考。4个组的案例一共是12个，领导不一定都点评，每个组可能就点评1个案例，最多不超过2个。大家一定记住，务必控制好时间，不能超时。我们4点半提前到常委会议室旁边的会客室等待。”
　　巡察办事先已经将4个巡察组的汇报材料，按照与会领导人数，提前打印了若干份，送给了县委办公室。季福民说完，大家又回到各自的办公室，从电脑中又打印出一份汇报材料拿在手中，作为汇报时使用。
　　4点半，大家准时坐在常委会议室旁边的会客室待命。
　　5点半，常委会正在进行。6点，常委会仍然继续，冯天宇的手机，收到了老伴发来的一条信息：所有的人已经到齐，就差你了，你一到家，我们就开席。
　　冯天宇马上回复：我们还在等待汇报，估计还要一个多小时才能汇报上，你告诉大家不要等我，你们先慢慢进行。
　　晚上7点，常委会还在继续。政府接待办已经接到通知，让工作人员马上到位，在食堂准备50多人的份饭，县委领导及参会部门领导晚上也统一在食堂用餐。
　　8点10分，常委会终于结束。参会人员陆续走出了会议室，奔向政府食堂。
　　季福民见状，与县委办公室主任进行了沟通，让大家不要走远，待县领导用餐后，继续听取第5轮巡察情况汇报。
　　此时，冯天宇的手机又收到老伴发来的一条短信：我们已经吃完饭，大家实在等得不耐烦，他们都已经回家啦，我把菜单独给你留出一份，放在厨房，等你回家时，我们重新热一下再吃。
　　冯天宇回复：好的，我知道了，我们还在等待汇报。
　　9点10分，县委办通知：袁书记已经吃完饭，正在与李县长研究工作。请大家先去食堂用餐，然后继续在会客室待命。
　　10点40分，大家终于坐在了常委会议室。袁永久主持会议，没有多余的话，他开门见山说道：“请第1巡察组组长老冯汇报。”冯天宇用了2分50多秒汇报完第1组的情况。冯天宇这个头开得好，其余3个组也不再展开，都在3分钟之内结束了汇报，第3组只用了1分钟多一点。
　　冯天宇的心思已经不在会场，袁永久及其他领导的点评情况，他一条也没记住。
　　汇报会用了不到20分钟就结束了。为了这20多分钟，大家足足等了4个多小时。晚上11点多，冯天宇等人如临大赦，从会议室出来，转眼功夫就消失在夜幕里。
　　57岁的生日，给冯天宇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他在想，自己已经融入到这个社会，是体制内的国家干部。在体制内不可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很多时候，受法律制度和道德的约束，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走向。与其刻意的设计，倒不如摆正心态，顺其自然。遇风则驾驭风，融入风的氛围，遇雨则借助雨的情调，融入雨的浪漫。这就是人生，这就是生活，有时适当添加一些佐料，则显得更有意义，也让自己的人生更加丰富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