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巡视组的回马枪（下）

　　理疗店就在写字楼八楼里面的一个房间，如果不是门楣上挂着的那块招牌“庆元理疗”，还真不容易找到这个地方。
　　杨宇和李晶刚一跨进门，冯爱丽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两位是来做理疗的吧？要不要体验一下我们技师的服务？”
　　杨宇四下打量着理疗店的装修布局。
　　“我们刚好路过，进来看看……诶，老板娘，你们这店的装修很有品位嘛，富丽堂皇、高贵典雅！和别的店明显不一样啊！”
　　冯爱丽一听便笑了起来。
　　“我是老板的妹妹，咱们这店呐，只服务身份尊贵的顾客，一般的顾客我们都不接待的，当然与众不同了！”
　　李晶忍不住调侃道：“那怎么才算是身份尊贵的顾客啊？不会是要求个个都是厅局级以上的干部吧？”
　　“那倒不至于！但至少得是公务员吧。”
　　李晶也略有些吃惊：“你们这店的定位是不一般呐！”
　　冯爱丽又得意了起来：“不瞒二位，咱们这店实行的是定向邀请的会员制，做的是口碑营销，来的基本上都是各个机关系统的人！”
　　杨宇不禁称赞道：“很高明的营销策略啊！既保证了顾客的个人素质，又能扩大和丰富自己的人脉资源，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过奖！过奖！”
　　李晶看了看冷冷清清的店面。
　　“这样做好是好，但也限制了店面的客流量，你们会少做很多生意啊！”
　　“其他理疗店，只要你给钱，三教九流的人都能进去。咱们这店图的不是这个，是将来！两位要不要体验一下我们的服务？”
　　杨宇问道：“老板娘，你怎么知道，我们就是你定位的那种顾客？”
　　冯爱丽再次打量了一下杨宇和李晶。
　　“一看二位这言谈、气质就不是普通人，我要连这点儿眼光都没有，那还开什么店呀！您说是吧？”
　　“好眼力！好眼力！”杨宇笑了笑，把头凑近了冯爱丽，“其实，我们是教育系统的人！”
　　“教委的是吧？教育系统好啊！能干这工作的，都是有学问、知书达礼的人！我没看错人吧！”
　　李晶试探性地问道：“老板娘，店老板能想出这样的营销策略，可能他自己就是机关系统的人吧？”
　　“美女，你猜对了！实不相瞒，我哥还真是机关系统的一个官儿！不过再怎么说，咱也得低调，是吧？”
　　杨宇用手指了指墙上的《营业执照》。
　　“就是姓陶的这个老板吧？”
　　冯爱丽摇摇头：“不是他，我哥姓候。”
　　杨宇和李晶对视了一眼。
　　“老板娘，我是真看上你这店了！回去之后我替你宣传宣传，这才是搞教育的人，应该来消费的地方嘛！”
　　李晶接着说道：“我们随便给一所学校的校长打个招呼，就能让一半的老师来这儿消费。不过，老板娘，我得提醒你，这人一多，服务质量可不能下降啊，不然砸了你的招牌，也坏了我们的声誉啊！”
　　冯爱丽一听笑得合不拢嘴。
　　“哎哟，这可真得感谢二位了！我立马就给你们办VIP卡，怎么样？”
　　杨宇摆了摆手。
　　“不急！不急！我看这上面还有一层，你先带我们参观参观吧。”
　　“没问题！没问题！两位跟我来！”冯爱丽带着杨宇和李晶向楼上走去，“咱们这店呐，上下加起来有两百平米，功能划分很清楚……”
　　楼上的装修布置基本上和楼下一样，只是其中一个房间安装着一扇防盗门，紧紧地关闭着。
　　“两位看看房间吧，有单人间、双人间，还有三人间……”
　　
　　徐建辉背负着双手，静静地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
　　其实，他什么也没看，他在等一个人，等待一些信息的传递。
　　他记得，巡视组上一次入驻长州时，长州还勉强算得上肌体健全。而如今呢？恐怕只能用千疮百孔来形容了。
　　陈旭光在会上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有所指向的。前一次，他对巡视组还可以做到不闻不问，但这一次，形势逼迫他不得不亲自上阵，来修补全身的坑坑洼洼。
　　有些漏洞，他必须补，无奈洞口太大，让他捉襟见肘；还有些漏洞，他很想补，但又不知隐匿在何处，令他无从下手……
　　正在神思烦忧间，赵长海匆匆走了进来。
　　“书记，和上次一样，第四巡视小组还是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留在了嘉州，另外一部分由陈旭光和王志昌带领，已经到达了长州。”
　　“住在哪儿？”
　　“这次没有住在四季酒店，而是住进了百盛宾馆！”
　　徐建辉缓缓地转过了身。
　　“百盛宾馆？”
　　“我也觉得很奇怪，那么多酒店可以选择，偏偏就选择了百盛宾馆。”
　　徐建辉淡淡地笑了笑：“他们这是有所指的吧。”
　　“书记，您的意思是……”
　　“巡视组上次来到长州，交给纪监委的第一个案子就是百盛宾馆的重装一案，后来被我终止了调查。这一次他们选择入住百盛宾馆，其目的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重新启动对百盛宾馆的调查工作！”
　　赵长海吃了一惊：“重启调查？那也得找到新的证人、证词和新的证据，才具备重启调查的条件吧！”
　　徐建辉板起了脸：“难道你忘了，孙赫还在里面吗？”
　　“书记，您觉得孙赫……他会说出对您不利的话？”
　　徐建辉的一张脸冷若冰霜。
　　“不管他说什么，顶多就是对我的声誉会有些影响，难道还能拉我下水吗？”
　　“即便是这样，您也得准备应对之策啊！书记，现在已经是中央对您进行考察的最后阶段，万不能在这个关头被人抓住把柄啊！”
　　徐建辉背负着双手在办公室里面走了一圈。
　　“说得有道理，越是临门一脚，越是不能脚软！长海，想办法搞清楚巡视组这段时间的态度和意见，明白吗？”
　　赵长海点了点头：“书记，我明白！”
　　
　　林春华带着顾文君走进了古玩店。
　　“张老板，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顾老师。”
　　张老头微笑着打量了一下顾文君。
　　“顾老师很有诗书气质啊，怪不得能收藏这样的稀世珍品！”
　　顾文君微笑着回应道：“张老板，你过奖了！”
　　林春华说道：“张老板，如果不是因为特殊的原因，这三幅古字画，我们是绝对不可能以两千五百万的价格出手的。现在既然已经见过面了，那就抓紧时间办手续吧。”
　　“没问题，东西我找行家验过了，的确是真品。我马上就让我老婆陪你们去银行转账。”
　　
　　重返长州，令陈旭光感慨不已。
　　“才离开多久啊，长州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肖长勤畏罪自杀，连带他老婆也跟着出了问题！刘松林一个区委书记，居然被人设局捉奸，这是有多丢人呐！”
　　王志昌笑了笑：“你还没提，已经被关在里面的民政局局长和殡仪馆馆长呢！”
　　陈旭光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长州的贪腐官员怎么就那么多呢！窝案、串案一个接一个！这里面，最让我痛心的就是肖长勤了，59岁，距离退休只有一步之遥，为什么要在这一步走向深渊呢！”
　　“其实想想也不奇怪，59岁了，以为自己已经安全着陆，自律自戒心松懈下来了，原则规矩意识也跟着薄弱了。总觉得自己清贫半生太辛苦，就抱着侥幸心理，打算在最后一刻狠捞一把，其结果不就是晚节不保吗！哦，对了，关在里面的还有一个特殊人物，徐建辉的秘书，孙赫！”
　　陈旭光皱了皱眉：“孙赫还没交代自己的问题吗？”
　　“据说还在负隅顽抗。”王志昌抬手看了看表，“纪监委的人就快到了，听听他们怎么说吧。”
　　恰在此时，陈元芳带着曹云坤和沈永捷走了进来。
　　“陈组长、王组长，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陈旭光和王志昌热情地和曹云坤、沈永捷握了握手。
　　“前段时间发生这么多的事，辛苦你们了！我们开会吧。”
　　几个人在会议桌旁坐了下来，曹云坤开了头。
　　“郑奇伟、吴劲松和刘松林都已经交代了部分问题，但从我们掌握的信息来分析，这三个人和一个名叫陶成业的开发商，都还存在权钱交易的犯罪事实。但由于暂时缺乏有力的证据，他们还不肯承认这方面的问题，我们的计划是，暂时先放一放。”
　　陈旭光点了点头。
　　“你们的策略是正确的，有些情况和问题它肯定会暴露出来，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如果急于求成，那只会是欲速则不达；如果能做到张弛有度、诱敌深入，反而能收到奇效。”
　　王志昌问道：“目前孙赫的情况怎么样？”
　　“从我们掌握的事实证据来看，他不过是在负隅顽抗、困兽犹斗而已。第一是因为陶成业还逍遥法外，没和他扯上关系；第二呢，他始终还心存幻想，认为徐建辉不会对他坐视不管。”
　　陈旭光说道：“对孙赫这个人可以再耐心一点，他身后不就是那两个人吗？徐建辉到底有没有问题，我们不能过早地下结论，这还牵涉到一个调查权限的问题。但陶成业肯定就好办得多嘛，随着你们工作的深入，一旦突破了陶成业，那孙赫的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陈旭光看了看沈永捷。
　　“沈永捷同志，你们下一步的工作计划是怎么样的呢？”
　　沈永捷说道：“我们下一步，就是重新启动对百盛宾馆一案的调查工作。”
　　“之前这个案子，徐建辉已经作出了指示，并且下令终结此案，你们现在要重启调查，有把握吗？”
　　“绝对有把握！现在对我们有利的证人、证词和有效证据越来越充实，已经具备了重启调查的有利条件，我们有信心取得突破！”
　　“好，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巡视组的回马枪似乎刺中了很多人的要害，陈旭光关于对相关问题干部尽快交代余罪和争取宽大处理的重要指示，更是对身处看守所的刘松林和郑奇伟产生了深深的促动。
　　没多久，刘松林便彻底交代了自己和陶成业之间的所有不法交易行为。
　　“我承认，江海湾那套房就是陶成业送给我的。”
　　杨宇问道：“那为什么是你儿子刘志鹏，把这套房子买下来了呢？”
　　“这是事先就想好的办法，陶成业安排了一个人，以投资入股的名义把买房的二百五十万，投进了我儿子的婚庆公司，然后刘志鹏就用这钱去买了房，再拿给我来住。”
　　李晶问道：“你和陶成业之间还有别的交易行为吗？”
　　“有，在买下江海湾那块地之前，陶成业还额外给了我三百万现金，所以我才把那块地低价批给了他。”
　　“这三百万的现金你放在什么地方？”
　　“之前，我为了让肖长勤举荐我顶替梁定南的职位，已经把那三百万全都送给了肖长勤……”
　　
　　郑奇伟则似乎更为主动，这一次，他把自己多年的好友何朝阳也拉了进来。
　　“郑奇伟，你主动找到我们，应该是打算交代新的问题吧？”
　　郑奇伟连连点头。
　　“那是肯定的！监委同志，我举报临华区区长何朝阳，收受陶成业一百万的贿赂款！”
　　沈永捷问道：“陶成业为什么要向何朝阳行贿呢？”
　　“陶成业从一个果园承包商手里，把东山最后的两百亩地给转租了过来，用来开发陵园的二期工程。陶成业向何朝阳行贿一百万，就是要何朝阳对此事不闻不问，如果有人问起来，也推说什么都不知道！”
　　“这件事有证人吗？”
　　“我就是证人，我当时就在场！”
　　段风丽问道：“陶成业是怎么认识何朝阳的呢？”
　　郑奇伟有些尴尬：“这个……是我为他们牵线搭桥的。”
　　段风丽笑了笑：“你可真行啊！除此之外，你和陶成业还有什么不法交易吗？”
　　“陶成业刚来陵园没多久，就向我和吴劲松许诺，要从自己75%的股份当中，拿出10%给我，5%给吴劲松。”
　　“最后他兑现了吗？”
　　“已经兑现了，他给了我两千万，给了吴劲松一千万。”
　　沈永捷问道：“冯成忠被迫离开陵园公司和长州，是你们谁的主意？”
　　“我和吴劲松是向陶成业提过这事儿，可我们也没想到，他会把冯成忠绑架到云南去啊！后面的事儿，我就完全不知情了！”
　　
　　看见顾文君又在弯腰收拾行李，徐建辉立刻便有了一种不详之感。
　　“……你明天还要去美国？你老实告诉我，冰洋在那边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问题？”
　　顾文君直起腰，深吸了一口气。
　　“我本来不想告诉让你的，冰洋……被人绑架了！”
　　徐建辉大吃一惊：“什么？被人绑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绑架冰洋的，就是被长州警方通缉的那几个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听到冰洋和你的关系，就把冰洋给盯上了！建辉，这次的事情真的跟冰洋没关系，他在美国老老实实的，这只是一次意外！”
　　徐建辉没有多余的话，他只关心最关键的问题。
　　“绑匪的条件是什么？”
　　“他们要一千万美元。”
　　“一千万美元！兑换成人民币差不多是七千万！你从哪儿搞那么多钱付给他们！”
　　顾文君把脸转到了一边。
　　“我……我从老陶手里，把那张五千万的支票拿过来了！”
　　徐建辉身体一晃，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那钱是可以随便拿的吗！”
　　顾文君把脸转了过来。
　　“建辉，我仔细想过了，那五千万本来就是你和陶成业的私下约定，市委和市政府都不知道！除了我们三个人，还有谁能泄露出去！在这个紧急时刻，我不用那五千万，我还有什么办法！”
　　徐建辉咬着牙一语不发，阴着脸思索了一会儿。
　　“现在的情况呢？”
　　“我明天去付尾款，然后他们就放人。”
　　徐建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你看着办吧，我必须把精力放在巡视组这边，你快去快回……”
　　事到如今，徐建辉与其说是分身乏术，倒不如说是自顾不暇。
　　对于巡视组和徐冰洋，他很难回答到底谁轻谁重。他只是坚信一点，必须倾尽全力守住一边，绝不能两头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