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巡视组的回马枪（上）

　　雨一下，似乎就停不下来了。
　　肖长勤站在浴室那扇小小的玻璃窗前，看着窗外的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知道这场雨已经给谭远牧带来了或大或小的麻烦，他只知道，王银珍再也回不来了。
　　下一个被带走的会不会就是自己呢？答案无疑是肯定的。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像等待死神一样，等着省纪监委的人找上门来。
　　很快，这个家就将支离破碎，很快，他的事业和前途就将走向崩溃。
　　肖长勤把视线转到了浴室镜子前，他发现那面镜子就像一面荧幕，自己的人生轨迹就像电影片段，在里面进行着最后一次的播放和回映。
　　那个心力交瘁的自己，那个曾经在党旗下宣誓，要永远忠诚于党，永远不背叛党的自己，临近退休却放任自我，走上了一条悲怆的不归路……
　　
　　谭远牧走进徐建辉的办公室，发现徐建辉的办公桌上竟然也放着几张A4的打印纸。
　　徐建辉把那几页纸往前推了推。
　　“谭书记，这是怎么一回事？”
　　谭远牧快速扫视了一下A4纸上那粗大、醒目的大标题：“纪委书记的孙女优先上车，二十几个孩子输在起跑线”，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无可否认，我孙女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是得到了老师的一些眷顾，第二天我已经向我儿子，详细了解了其中的一些情况……”
　　徐建辉似乎并不打算听谭远牧继续说下去，径直打断了谭远牧的话。
　　“谭书记，你应该知道，党员干部是绝对不允许利用自己的职权搞特殊化的，自己的亲属、朋友也是不允许从中获益的！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连我都不得不关注此事！”
　　“徐书记，并非我刻意地为自己辩白，我的情况相信您是清楚的。根据我了解的事实，我的家人并没有利用我的特殊职务，去谋取任何的利益……”
　　徐建辉再一次打断了谭远牧的话。
　　“可现实却是，你的孙女在客观上，已经获得了一些优于其他孩子的权益！人民群众会怎么看？他们会像我一样，客观地来看待你吗？”
　　“徐书记，那您的意思是……”
　　徐建辉板着脸，略微思索了片刻。
　　“鉴于目前的舆论形势，我建议你以身体不适、休假调养的形式，暂停一段时间的工作，由曹云坤暂时代理纪委书记和监委主任一职。”
　　谭远牧愣在了原地：“什么？要我停止工作……”
　　
　　肖长勤静静地躺在浴缸里，左手搭在浴缸的边缘，从手腕那道刀口涌出的血，流得满地都是。
　　赵长海皱了皱眉，一挥手，几个医务人员迅速把肖长勤的尸体从浴缸里抬出来，放到担架上，盖上一张白布抬走了。
　　赵长海大步走到肖子林的面前。
　　“你父亲留下什么东西没有？比如遗书之类的。”
　　“有一封遗书，在这儿。”肖子林将遗书递给了赵长海。
　　“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在我爸的书房里面。”
　　赵长海接过遗书，快速浏览了一下，然后拍了拍肖子林的肩膀。
　　“节哀顺变！”
　　
　　吱嘎一响，杜月和周新分别揪着徐冰洋和韩东磊的衣领，一手拿枪抵着两人的后脑，从门后走了出来。
　　顾文君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
　　“儿子，你还好吗……”
　　方利山摆着手，最后走了出来。
　　“行了！行了！这才几天没见呐！顾主任，您都看见了吧，您儿子可是毫发无损，我方某人还是讲信用的！”
　　林春华一时间怒不可遏：“方利山，你也配讲信用！你把黄燕玲的命还回来！”
　　方利山把头转向林春华，也甚是感到意外。
　　“哟，这世界真是太小了，在这大洋彼岸也能和林助理见面呐！黄燕玲那是个意外，哥哥我也不想啊！”
　　林春华看了看顾文君，强忍住了心中的愤怒。
　　“我现在不想跟你废话！我们今天是来赎人的！钱已经通过汇丰银行，转到你大通银行的账户上了！”
　　方利山用手轻轻挠了挠鼻子。
　　“我已经看到了，不过，怎么只有七百多万美元，还差着两百多万呢。”
　　顾文君急得几乎快哭了起来。
　　“方总，我手里只有五千万人民币，兑换成美元就只有七百多万，我目前只能筹到这么多钱了！”
　　方利山皱了皱眉：“您又开始跟我诉苦了不是？以您的尊贵身份，这是您该说的话嘛！”
　　林春华冷笑了一声：“方利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抠门儿了？两百多万美元也看得上！”
　　方利山叹了一口气：“哎，今时不同往日啊！哥哥我要想东山再起，就指望这一千万美元了！”
　　“这么说，那两百多万美元你是要定了？”
　　“那是必须的！”方利山看着顾文君，略微思索了一下，“这样吧，既然钱已经支付了一大半，人也到齐了，这说明大家伙儿多少也是有些诚意的，那我也就意思意思吧！”
　　方利山用手一指韩东磊，做了一个放人的手势。
　　周新松开揪着韩东磊衣领的手，用脚一踹。
　　“过去！”
　　韩东磊一个趔趄，站稳脚跟后，一边回头看着徐冰洋，一边向顾文君和林春华走去。
　　“人，我可以先放一个，您儿子，我还得留着！”
　　顾文君急了起来：“方总，你……”
　　方利山摆了摆手。
　　“顾主任，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可我要是放了您儿子，谁能担保您还会拿钱回来赎这个姓韩的呀？再给您几天时间，您就放心地回去筹钱吧！”
　　
　　对于幼儿园事件所可能招致的处理后果，谭远牧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他做了好几种程度不一的设想，其中就包括被变相停职这种比较极端的结果。
　　只是他没想到，徐建辉竟然一出手就把他逼到了绝路上，这不仅是对他自己，甚至对于整个纪监委，都不啻于一个敲山震虎似的警告。
　　“真没想到，徐建辉会作出这样的指示和决定！”
　　谭远牧苦笑了一下。
　　“我倒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只是，这以后的工作重担，就要压在你一个人的肩上了。”
　　“谭书记，你怎么这么说呢，我只是暂时代理你的职务，纪监委还等着你回来主持大局呢！”
　　谭远牧笑了笑：“我这一下去，你认为徐建辉还会让我再上来吗？”
　　曹云坤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
　　“前一次我们调查、审理了郑奇伟和吴劲松，所得出的结论和他的官方论调大相径庭，已经让他有些下不来台；这一回，他提出要撤换沈永捷，重审孙赫的案件，我又明确表示了不同的意见；再加上我自己家里又闹出个幼儿园事件，你说他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吗？”
　　曹云坤叹了一口气。
　　“哎，其实我也有类似的感觉，徐建辉对我们纪监委的工作已经有些积怨了！我倒不是怕什么，只是一想到后面的工作形势会越来越复杂，就有些不痛快。”
　　“再复杂的工作也得干呐，这是党和人民赋予我们的职责，只要对得起党和人民，就不用担心任何复杂的局面！老曹，在离开之前，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谭远牧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本来在正常的情况下，按照组织上的规定，这个秘密是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的。但鉴于目前这种复杂、难测的工作形势，我在离开以前，有必要把这个秘密传递给你。”
　　“谭书记，你说。”
　　“沈永捷不是我从国监委借调回来的，而是国监委出于工作需要，安排到市纪监委的！”
　　曹云坤大吃一惊：“什么？是这样的工作安排！原因是什么呢？”
　　“早在中央第四巡视小组来到扬德省之前，中央就接到相关的举报，有人在顾文君的办公室里面发现了几幅价值上千万的名贵古字画。国监委把沈永捷下派到长州，主要就是暗中调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曹云坤还有些诧异。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直接展开调查工作？”
　　谭远牧摇了摇头。
　　“第一，顾文君的古字画还缺乏有效的证据，而且也需要相关专家的鉴定；第二，这件事和徐建辉有没有关联？如果有，那就麻烦了。徐建辉是省委常委、中管干部，同时也是中央重点考察、准备提拔的干部，调查工作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不利的影响。”
　　“那为什么不把沈永捷安排到巡视组里面呢？”
　　“这一点上级也考虑过，第四巡视小组里面已经有一位中纪委的工作人员了，她叫陈元芳。如果再把沈永捷安排进去，就把其中的意图表现得过于明显了，反而不利于开展工作。”
　　曹云坤点了点头。
　　“这样安排的确是有道理的，陈元芳在明，沈永捷在暗，结合起来就好开展工作了。这个秘密还有多少人知道？”
　　“除了我和巡视组的组长陈旭光，其余的人都不知道，他们都以为是我把沈永捷从国监委借调回来，协助市纪监委开展相关工作的。毕竟永捷在转隶以前就来自长州检察院反贪局，这个身份很符合他的借调性质。”
　　“明白了，我也会尽量协助永捷开展工作的。”
　　谭远牧又苦笑了起来。
　　“说起来，永捷的主要工作，本来是暗中调查顾文君的古字画，但你也看到了，永捷回来接手的第一个案子，百盛宾馆重装案就和徐建辉扯上了关系，然后就是长华停车案、江海湾案、陵园扩建案和绿化工程案，工作是一个接一个，长州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曹云坤也笑了笑：“是啊，如果没有永捷的协助，这些案子的突破，哪有这么顺利！”
　　
　　徐建辉坐在办公桌后，仔细看完了肖长勤的遗书，抬头看着赵长海。
　　“你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赵长海摇了摇头。
　　“从头到尾都在反思和悔过，坦率地说，没看出其他的问题。”
　　徐建辉把遗书轻轻放在了桌上。
　　“我也没看出另外的问题。你的想法呢？”
　　“书记，恕我大胆直言，可以考虑尽快结束此案。”
　　“怎么个结法？”
　　“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肖长勤的身上！肖长勤才是此案的主要策划人和主要受贿者，王银珍不过是执行和胁从，那个什么田宏明只是一个行贿者；至于孙秘书，在里面只是起到了介绍的作用。”
　　徐建辉站起身，缓缓走到办公室的中间。
　　“可惜，纪监委的人不会这么想啊。”
　　赵长海朝着徐建辉走近了几步。
　　“书记，谭远牧不是已经下去了吗？”
　　“也难呐！”徐建辉缓缓地转过身，“你知道吗，巡视组已经进入嘉州了……”
　　
　　沈永捷坐到曹云坤的面前，多少还有几分沮丧和愤懑。
　　“曹主任，是不是我把谭主任给连累了呀？之前把郑奇伟和吴劲松揪出来，就已经让徐建辉难堪了一回；这一次，我们又揪着孙赫不放，他是不是把气儿都撒到谭主任的身上了？”
　　曹云坤淡淡地笑了笑。
　　“要说他真有什么意见，那也是面向整个纪监委的。只不过这次的幼儿园事件让他抓住了谭书记的小辫子，所以才有了借题发挥的理由。不过，话说回来，今后的工作局面也的确会比从前更复杂一点。永捷，对此你有什么计划？”
　　沈永捷挺起了胸膛。
　　“根据林斌和林春华提供的信息，我认为，可以对百盛宾馆一案进行重启和突破了！我建议分两步走，第一步，兵分两路，由我和段风丽对袁方舟、曾丽敏实施约谈和讯问，杨宇和李晶前往林春华所提供的理疗店，进行实地调查，搜索有利信息。”
　　“那第二步呢？”
　　“因为我们已经掌握了证人、证言和证据，顺利完成第一步的工作应该不算难事；第二步就在前一步的基础上，对主要嫌疑人身边的人进行突破，比如赵长兰和陶成业！”
　　曹云坤想了想。
　　“有了前面的基础，突破赵长兰估计问题不大，陶成业可能相对要麻烦一些，至今我们对陶成业相关犯罪证据的掌握，都还非常有限。”
　　“这要看杨宇和李晶在理疗店的收获大不大，如果能搜集到有效证据，并对候元庆成功突破的话，应该能够找到指证陶成业的材料。而且，如果赵长兰被突破，赵长海的很多事情就包不住了！”
　　“嗯，很好，我赞同你的分析。”
　　“还有一件事情，林春华和林斌对我们非常重要，得尽快想个办法，解决掉朱立和陈小树这两个杀手，林春华的安全才能得到保证。”
　　曹云坤有些犯难。
　　“可是，这件事只能通过警方的力量才能完成啊。陶成业和赵长海的关系那么密切，能把朱立和陈小树交到长州警方的手里吗？一旦他们供出陶成业和赵长海的关系，要么被放走，要么就是被陶成业灭口！”
　　“所以我认为，这项工作只能交给云南警方来完成，毕竟案发地点是在西双版纳，不过，这又会牵涉到跨省抓捕的问题。”
　　曹云坤略微一思索。
　　“不要紧，这个我让风丽来协调。就按照这个方案开展工作吧。”
　　
　　省委会议室上方的那条条幅，已经换成了“扬德省巡视工作回头看工作大会”这几个字。
　　陈旭光、王志昌、徐建辉和省委主要领导在主席台并排就坐，台下仍然是扬德省各个城市领导班子的成员。
　　陈旭光环视了一下台下的人。
　　“同志们，在今天这个会议开始的时候，我首先要强调一下，什么叫做回头看。回头看就是再巡视，对以前没有发现的问题再发现，对尚未深入了解的问题进行再了解！”
　　台下的人认真地做着笔记。
　　“前不久，中央第四巡视小组在扬德省展开巡视工作时就发现，一些领导干部拉帮结派、买官卖官、带病提拔，导致窝案、串案频发；有的领导干部插手工程建设、土地转让、国有资产处置，官商勾结，谋取利益；还有的，利用手中的行政审批权、司法权、执法权，搞权钱交易，以权谋私；更有甚者，生活腐化，道德败坏！”
　　陈旭光又环视了一下台下的人。
　　“中央为什么要开展回头看？就是因为仍有一些人，巡视组一进驻就开始颤抖，巡视组一离开就故态复萌、变本加厉，完全不把政治纪律和政治规矩放在眼里！对于这些两面人和不收敛者，中央开展巡视回头看，当然就是十分必要的了！
　　“在此，我也同时敦促那些已经落马、已经犯下错误的党员干部，必须尽快地、完完整整地向组织上交代自己的问题，悬崖勒马，争取党组织的宽大处理！”
　　
　　从美国回来这一路上，顾文君又是一路未眠。跨进办公室那一瞬间，顾文君几乎一头栽倒在地板上。
　　林春华忍不住开了口。
　　“顾主任，要不您还是向陶总借点钱吧，您的面子他肯定会给的。”
　　顾文君撑着头，摆了摆手。
　　“不行啊！上次那五千万，我就是背着书记找陶总拿的，要是书记知道了，还不得把我骂死！你说，我还敢找老陶借钱吗？”
　　“可现在还差人民币两千多万，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如果不找他，您还能找谁呢？”
　　顾文君心烦意乱地在办公室里转着圈儿。
　　“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不经意间，走到墙上的那几幅古字画前，顾文君停下了脚步。
　　“春华，我们必须试试！必须碰碰运气！”
　　林春华有些不解：“碰碰运气？”
　　顾文君把那几幅古字画取了下来。
　　“你赶紧去古玩市场，把这几幅字画卖了，看看能卖多少钱！”
　　林春华愣了一下：“您不是说……这些都是赝品吗？”
　　“我知道这是赝品，但要行家才能看出来！我们必须试一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春华点了点头：“我明白，我马上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