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代公公演讲

　　一天半夜里，和兰听到健民突然喔喔地声唤，她侧转身忙问健民：“健民你怎么啦，怎么啦？”健民痛苦地喘着气说：“我感到胸脯有点难受-----但是不要紧的，你睡吧，”可是和兰点了煤油灯来照看，见他脸色蜡黄，气喘吁吁很难过的样子，她把他扶起来给他轻轻地拍拍背。健民说好一点了：“我坐一会就好，你睡吧。”她陪了个把钟头，事使一只手扶着他，一只手不断给他轻轻地拍背和抚摩他的胸部。看看他缓解了一些，她就躺下睡了。但是她睡不着，耳朵时刻听闻他的呼吸。
　　五更里，她听到李健民又喔喔地声唤起来，呼吸很急促，不断咳嗽。她赶快爬起身来看，见他弯着身子脸向床边一面咳嗽一面吐血，一口接着一口地吐血。血已经吐了半痰盂。这可把和兰吓怀坏了。
　　“健民，你怎么了，你老病又犯了？还吐出这么多血？这么鲜红鲜红的血，这血是从那里吐出来的？你胸口痛吗？”她轻拍着他的背抚摩着他的胸脯，健民低着头喘着气说：“痛倒——不痛，倒感到——胸脯里——有点痒。胸脯里——好像塞着棉花似的难受------”和兰老师望着他问，“过去你犯过这样毛病吗？有这样吐过血吗？”
　　“有过——这已经好几年了——没有那么严重。”
　　和兰一面轻轻地不时拍着他的背一面焦急地说：“这怎么办呢？血吐得这么厉害，可能是肺里毛病，这可不是小病。反正学校也停课了，我陪你去宁波看病。”李健民说：“宁波怎么去呀？宁波现在到处是鬼子和伪军，——去到那里太危险了。不是我们怕死——为个人的事情，去冒这个险太不应该了。万一叫敌人抓去——会叫组织上不安的-------”
　　“那怎么办好呢？我们总不能就这样蹲在这山沟沟里等着病情加重啊？血吐得这样厉害，肯定是肺里出了毛病，不治是好不了的。”
　　李健民说：“要不我们还是回到家里去吧——到横河去——先到大碶医院去看看，看能不能治好-------”
　　和兰感到也只好这样了，虽然哪里现在也有日伪军和国民党游击队，路上也不便。但毕竟有父亲在那里，遇事也有个商量。于是和兰说：“那咱们就去横河小李家，到家后再请医生来家里看看。”健民点点头。
　　于是和兰赶快整了整行李衣物，打了一个简单的包裹，让健民在学校的宿舍里再躺一会，她去村里找到校董，给校董说：“健民生病了，咳嗽吐血，我们想到横河去治病。以后时势好一些可办中文学校时我们再回来。”校董听说是李老师吐血了，也很着急，说：“那你快陪李老师去看病吧。你们想回家也有四五十里多路，李老师病这么重不能自己走路了，我去请乡亲们找一把藤椅来把李老师抬到横河去。”和兰老师一听感激地对校董说，“这太好了，谢谢你了，我是正发愁健民走不动路怎么办呢。”
　　校董一会果然请了两位穿山袜草鞋的年轻山民来，他们也来上过夜校，认识李老师和冯老师的。他们听说李老师病了，抬来一张可以躺下整个身体的藤椅来说“李老师，快躺上去，我们抬你去。你昨天晚上就该告诉我们了，吐血可不是小病，得快去治。这都是为教我们孩子和教夜书累出来的。”冯老师看乡亲们如此热情帮助真感动得流下泪来，说：“乡亲们谢谢你们了，真谢谢你们了，只好请你们辛苦一趟了。”
　　于是和兰老师流着泪告别了校董和乡亲们，让两个年轻山民在前面抬着。她提了包裹在后面紧紧地跟着。把李健民抬回横河小李家去。沿路碰到日伪军几个岗哨，一看是病人，日伪军喔着鼻子，叫：“快走！快走！快快地走！”倒方便了不少。
　　到了横河家里，父亲一见老五从嘉溪岙被抬着来，慌了，“健民怎么了，健民怎么了？”他急得想从床上爬起来，又爬起不来。和兰告诉公公健民昨晚突然吐血，在那里没地方治就回家来了。老爹一看健民的脸像纸一样白，也吓坏了。立即派人到大碶请来一个中医来给健民看。那医生替李健民搭了一会脉，说：“这是心肺严重亏损，我先给他开了五帖中药先止止血。待血止住了后再说。”李琯卿一听觉得不能这样拖，在这里一时是治不好的。他对和兰说：“还是到上海去找我哥哥李觐丹。到上海租界的大医院里去治。到上海一定能把健民的病治好。”
　　冯老师想到李健民，现在已经离开了嘉溪岙，如果再到上海去治病，什么时候能治好回来也不知道，就派人告诉镇海县工委。中共镇海县工委书记陈志达知道了李健民病了，立马就来看望李健民。当陈志达看到李健民病成这个样子，一时无法承担县工委的工作时，就决定暂时免除李健民县工委委员的职务，同意李健民请假到上海去治病，把身体养好后，再回镇海工作。
　　同时李琯卿就派人把正在镇海江南组织农民抗日工作的二儿子侠民找来，叫他想办法把健民送到上海去。因为这时候其他几个儿子都到外地去参加抗日了，附近也就一个老二侠民在。李侠民来了，就要把健民立刻送到上海去。当时和兰也想跟着二哥一起送健民到上海去，但她这时已经怀孕了，公公知道了就不让去，说：“送病人上船下车是很辛苦的，和兰已经双身了，不要去了。”这时侠民也说：“由我一个人去就够了，弟妹你怀着孩子就别去了。”和兰这才没有去。这样，二哥侠民一路小心翼翼地艰难地经过日伪军的各个岗哨，把健民从横河转到宁波。然后再一起陪健民乘江亚轮船到上海。到了上海讨黄包车到法租界的伯父李觐丹先生家里。
　　侠民在上海安置了五弟后想着镇海武工队里的工作重要，健民在伯父家住下，他就一百个放心了，当天下午就又乘江亚轮船回宁波来了。
　　李健民的伯父名叫李光墀，字觐丹。是上海的一个大企业家，开着洋行，经营各种进出口货物，盈利较好。他与李琯卿（光坫）是异母兄弟。李琯卿的生母曹氏夫人也是觐丹先生的继母。他们的祖父中年丧妻，讨了个曹氏为继室。曹氏夫人嫁到李家时觐丹当时还很小，曹氏视为己出，一手将觐丹抚养成人。1917年曹氏仙逝，觐丹伯父披麻戴孝亲扶灵柩回镇海故乡安葬继母。他们兄弟在沪分家时约定，琯卿回乡后，子女的读书费用全由觐丹伯父打理，侄子侄女们结婚时都要送一笔丰厚的财礼给他们。因此侄子侄女到上海读书、办事时都把伯父家当作自己的家。李琯卿在家乡办报社、办学校，李觐丹也多有资助和捐赠。因此，健民住在伯父家治病能得到很好的照料。
　　李健民到上海去看病了，公公不让她去，照顾她在家休息，可是和兰休息着却一点也不开心，她一面日夜担心丈夫的病怎么样样了，而且在家又很寂寞。李家的兄弟姐妹，有的去了三北，有的去了淮北，都去抗日了。只有她因怀孕躲在家里，她感到精神上十分苦恼。她看到日寇打进宁波来后，到处烧杀劫掠的残暴行径，非常愤恨。作为一个教师，作如今不能再教育孩子们学祖国的文化，要教日语，要我们把祖国有五千年历史的堂堂中华文化和文字扔掉。要教他们那既不像中文，又不像阿拉伯文的钩钩棒棒式日文就感到很敝扭。作为一个中国人，连自己祖国的文字和文化都不能学，要学日语，这真是岂有此理！所以她不愿意再教书。又想起这次她护送丈夫李健民回家乡横河来，一路上受日本鬼子和伪军的盘查，多么不自由！好好的集镇，被日伪军到处筑起了碉堡，住在碉堡里的鬼子兵和伪军哨兵日夜盘查过往行人，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走一步路都要让他们盘查过，还要搜身，连妇女都要被鬼子兵和伪军搜摸过，她感到作为一个人的从来没有过的耻辱。又想到健民是怎么病的，李家好端端的一大家子人，如今弄得逃三走四奔五离六，剩下公公和自己，都是老弱病残的。乡亲们也像她家一样四处逃难，妻离子散，当年好好的一个横河弄得如今这样凄惨，多么叫人痛心！多么叫人愤恨！可是现在因要护理公公自己又怀孕不能走开，真是无奈。但是她感到她在家里也不能总这样什么事情也不做，不参加抗日活动，让鬼子兵横行霸道。她想力所能及也要做点抗日工作，作为一个共产党员，随时随地就要不忘自己的责任，不忘自己在民族灾难面前的责任。难道她在家里就不能抗日，不能做工作了？
　　她想了一下，这些日子来，公公虽然身体生病，但他老人家听到和感受到的日本鬼子侵略祖国，杀害我们宁波许多同胞的愤恨，有时在他床边谈到日本鬼子的侵略行径，他也把腿在床上敲敲发恨发怒的心情。她看到有时公公的亲友们来看看他，他在上床上和亲友们谈论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们祖国的痛恨，两人谈着谈着就泪流满面气冲霄汉的表情。在日本鬼子打进来横河以后，有一部分热血青年都奔赴三北、淮北参加新四军抗日，有些逃难走了，也有一部分人灰心丧气了，有些人甚至相信中国快亡了，因此沉沦了。她在考虑，能不能利用公公对日本鬼子的仇恨，利用公公在宁波以及县里、乡里的威望，召集当地的乡保长和教育界人士以及当地的各界人士，在横河乡举办一个抗日救亡的演讲会。澄清一下某些人头脑中的那些糊涂思想和悔心丧气情绪、揭露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侵略罪行、进一步动员横河人民振作起来，团结一致抗日。她把这个想法向公公说了一下，公公听了连连点头说：“好啊！好啊，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我身体躺在床上无能为力。和兰，你给我打一个草稿，你去联络召集，把大伙叫来，我虽然不能长久说话，开头我先说几句，到时候你来代替我说下去。”于是和兰就根据“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和“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坚持进步，反对倒退，坚持抗日，反对投降”的原则，并深刻揭露日本鬼子几年来在宁波上空狂轰滥炸炸死炸伤我无数百姓，炸毁几万间民房，散布细菌致使宁波开明街传染霍乱病，一条街死去世100多人和日本鬼子打进宁波后到处烧杀抢掠的种种暴行，写了篇稿子，先念给公公听，公公听了连说：“好好，就这样对大家讲。”讲稿写好后，那天，她让公公坐在一张藤椅上，请两个邻居把他抬到敬德堂——就是原来公德小学。这时学校也已经停办了。然后和兰老师和几个邻居一个个地请与会者来到敬德堂大厅里。来开会的人有穿长袍的；有穿短打的；有穿龙裤的；大都是横河乡各村的绅士和乡保长们、学校的校长们、失业的教师和商店职员们。公公向大家说了几句要认清时局以及对日本鬼子痛恨的话后，就叫和兰接着讲。和兰向大家行了一个礼后就代理琯卿先生大声地把这篇讲稿念给大家听。
　　在这篇讲话里，严厉痛斥汪精卫叛国投敌的罪行，揭露日本帝国主义打进宁波来后，烧杀抢掠的种种暴行，号召大家，不能气馁，不能妥协！中华民族在强敌面前从来有不屈服的斗争精神，要坚持团结，坚持抗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尽自己力量支援抗日，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中国人民------使来参加这次会议的人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抗日救国的教育。
　　大家听了后，连连点头说：“琯卿先生讲得好啊！琯卿先生讲得好！我们一定要尽自己力量支持抗日！我们一定要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我们再也不能做亡国奴了！”
　　事后和兰想。心中只要有一颗抗日爱国的心，即使在家里，也能为抗日作点贡献的。
　　不久，因为日伪军经常来骚扰，上级党组织发出“隐蔽精干、等待时机“的指示，叫和兰暂时隐蔽一下，而且自己已经怀孕，这时她长期患病的公公病情也加重了，公媳俩只好再逃难到塔峙岙万年裕四姑李亚贞家来。因为山区相对比较安全一些。当时的日伪军怕游击队还不敢到深山冷岙的山区去骚扰。
　　为节省开支，这时刘律师家的保姆辞退了，公公虽雇有护工照顾，但也常常力不从心，带孕的和兰只有帮助照顾公公了。在这段日子里，与其说是隐蔽等待，还不如说是做了公公的半个护理人员。当时公公的病已经是半瘫痪状态，半身不遂的，终日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得靠别人帮助。除了日常护理外，有时还得和护工一起给他擦身换洗衣裳，甚至喂饭倒尿壶，日夜侍候公公。幸而公公是个有学问的人，在他身体好一些的时候，他也时常讲一些他早年跟从孙中山参加反帝反封建反袁世凯反军阀的故事给她听，甚至也会讲一些外国小说中的人物给她听，使她不致很寂寞。也从中懂得到了中国资产阶级革命时的一些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