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酒店遇真龙

　　唐家烧饼是兰马一带的特色了，外焦里嫩，酥脆可口。算是唐家传承二百年独门技艺，后来虽有多家效仿，但和唐家的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
　　唐家久负盛名的还不是烧饼，而是烧酒。以前这里并不是挂的唐家烧饼牌匾，而是唐家酒坊。唐家酒坊的名号才是最古老的了，大约有二百多年历史了。据说这唐家酒坊的名号还是乾隆皇帝题写的呢。当年乾隆下江南私访走到兰马城，在大街上看到一家酒馆前围着许多人，几乎都挤不动了。看来这家的酒馆经营得不错，或是酒好才引得人们争相购买。
　　当乾隆看向大街对面时，又是一番景象。对面也有一家小酒馆，门前却是冷落得很，用门可罗雀一点也不为过。
　　乾隆皇帝出于好奇就问旁边一个等待打酒的老汉：“那边也有一个酒店，你们为什么不去那边，偏要在这边排队打酒呢？”
　　老汉一看乾隆皇帝气度不凡，不像是本地人：“客官，一看就知道您不是本地人，这家酒馆是老字号了，街里街坊的都认这一口。”
　　老汉说的这个老字号最长也就是一两年的光景了，并不比对面的酒馆早多少。乾隆似乎从老汉的眼神中看出老汉所说的根本就是口不应心，觉得有些蹊跷，老汉在说话时总是东张西望的，怕是被人瞧见似的。乾隆有些好奇，也不便多问，就走到了另一边没有人光顾的小酒馆门前。他想看个究竟，都是开酒馆的，怎么反差就这么大呢？
　　“这位爷，您是要打酒呢？还是进店喝酒？”店铺老板见气度不凡的乾隆站在街上一直盯着酒馆的酒幌子看，连忙迎了上来打招呼。
　　“哦，你这里的酒……”
　　“我这儿的酒，是自家烧锅里酿的纯高粱酒。高粱都是产自本地拦马河畔。”
　　拦马河十年九涝，每年雨季来临之际拦马河水不断上涨，河两岸低洼处的土地都被淹在水里，自然泡在水里的庄稼也就绝收了。后来人们发现红高粱泡在水里依然可以有所收获。也许这就是涝高粱旱谷子的来由吧！后来人们就在拦马河两岸的低洼处大量种植高粱了。吃过高粱的人都知道，这高粱作为粮食来吃，根本就不怎么好吃，可是，要拿高粱来酿酒，就是好东西了。
　　“有下酒菜吗？”乾隆闻到了一股酒香。酒香就是从这边的酒馆里飘出来的。这么浓郁的酒香，那些人闻不到吗？偏要在那边挤着排队。
　　“有，新出锅的酱牛肉、羊杂碎，刚出炉的缸炉烧饼。”店掌柜见乾隆爷有些迟疑，连忙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把乾隆让进了小酒馆。
　　店铺里边没有人，显得很是冷清。店铺里的桌凳虽然很干净了，店掌柜还是擦抹了一遍。乾隆爷坐下来要了一盘牛肉、一壶老酒和两碟小菜，外加两个烧饼。
　　乾隆先是呷了一口酒吧咂了一下嘴，感觉到了酒的绵柔醇香，还略带甘冽。
　　“的确是好酒。”乾隆赞叹道。京城里的那些烧酒坊里的酒他都品尝过，他觉得此酒比京城里那些酒坊里的酒还要好，甚至堪比其他地方的贡酒了。
　　乾隆喝完酒想算账时，才感觉到有些不妙，由于是私访，出来时有些匆忙，竟然忘记了带银两。银子都在随从身上带着呢。
　　店掌柜见乾隆爷有些迟疑，似乎察觉出了什么，略带不安地问道：“爷，您有什么吩咐？”
　　“不好意思，出来时有些匆忙，忘记了带银两，你看多少钱，回头我让伙计给你送过来？”
　　店掌柜苦笑了一下，他意识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客人，身上却没有钱，这不是明摆着坑我吗？
　　店掌柜虽然有些心疼，但还是苦笑了一下大方地摆了摆手，说：“一点小钱，算不得什么，免了吧！”
　　“你这酒很有特色啊！怎么就没有人来光顾呢？”乾隆终于问出了刚才就想问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店老板打了个唉声：“不瞒您说，我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在亲戚的帮助下开了这么一个小店，可是这里的人似乎排外，根本不认我这个外来户，您都看到了连个小伙计都养不起。”
　　“那对面店铺里的酒比你的酒还要好？”
　　“酒的好赖不能自己说了算，还得大家伙说了算。”由此看来，店掌柜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自卖自夸的事他做不来。
　　“哦？那么说你的酒还真没有对面的酒好啦？”
　　店掌柜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说：“这位爷，您自己过去尝尝不就知道了吗？”
　　乾隆从店掌柜那苦瓜似的脸上好像是看出了什么端。想必那家酒店有什么背景吧！
　　“不瞒您说，那家店铺老板是知县大老爷的小舅子，知县大老爷给城里的买卖铺户下了文书，每家铺户一天至少也要买他一壶酒，不然就要加捐加税。”
　　“岂有此理！”乾隆有些震怒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你叫什么名字？”
　　“庄户人家，没有名字，祖辈上姓唐，在家排行老三。人们都叫我唐三。”
　　乾隆甩了一下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唐三明显看到乾隆的脸上满是愠怒神色。忐忑不安地想，不会是我招惹到这位爷了吧？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从酒店外进来一个小伙计。“掌柜的在吗？唐掌柜！”
　　唐三连忙应了一声从内屋走了出来，他认识这个小伙计，是秦家客栈的。
　　“怎么？秦掌柜要你打酒来了？”
　　“不，今个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刚才是不是有个老爷子在你这儿喝酒没付钱就走了？”小伙计试探着问道。
　　“是啊！”唐三点了点头。今天他这里只接待了那么一个老爷子。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爷子就住在我们家客栈里，他写了几个字让我给你送过来了，就权当酒钱吧！”小伙计一边说，一边将一个纸卷递到了唐三手中。
　　唐三把那个纸卷展开，看着那张纸发呆，上面写的啥他根本就不认识。一壶老酒，一盘牛肉，两个烧饼，就换来这么一张纸几个字？他觉得有些不值。但转念一想也是，出门在外的谁没有短住的时候？这么一点小钱，有什么可计较的？
　　不妨找隔壁的王先生给看看这上面写的是啥，于是，唐三拿着那张纸就去找隔壁的王先生了。
　　王先生是开私塾的，街面上有几家店铺的孩子都跟着他念书。王先生看了看唐师傅手中的字，写的是“唐家酒坊”四个大字。当王先生看到落款时吓得可不轻，连忙跪倒就磕头。他虽然不认识乾隆的字体，但落款上面的图章他还是看出了端倪。
　　唐三蒙了，今天这王先生怎么了？见到这么几个字后跪地就叩头？不会是疯了吧！
　　“你还愣着干吗？还不赶紧叩头！这可是当今皇上的御笔。”
　　“什么？”唐三傻了。愣怔了好一会，还是王先生拽了一下他的衣襟，他如梦初醒。连忙跪下叩起头来，想不到在他的酒馆里喝酒的就是当今皇上老佛爷。唐三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幸亏自己没有得罪这位爷，否则还不得祸灭九族啊。顿时，冷汗顺着唐三的脸颊淌了下来。皇上来唐家酒坊喝酒的事不胫而走，人们都赶着来唐家酒坊打酒或是喝酒，目的就是想沾一沾龙气，见见皇上的墨宝。皇上的字当然不会让人们随便观看了，唐三师傅早就把皇上的字供奉了起来。
　　街上商铺的老板们闻讯后都来拜谒皇上的墨宝，就连路过兰马城的官员听说后也会专程来唐家酒坊拜谒一下。自然在拜谒了皇上老佛爷的墨宝后，也会品尝一下这受过皇封的烧酒的味道。县城里最大的酒楼老板私下找到唐三，说是要出一千两银子买走皇上的那副字。令唐三惊讶的是就那么几个字竟然那么值钱，但是，无论是谁出多少钱他都不会卖。他虽然没有文化，也知道那样做是对皇上的墨宝的亵渎。
　　唐师傅请人做了一块牌匾挂在了酒店的门楣上。牌匾是用一块青石板做成的，上面镌刻着“唐家酒坊”四个金灿灿的鎏金大字。字体就是临摹的乾隆老佛爷的字体。自此，“唐家酒坊”的生意一下子火爆起来，城里的酒楼饭庄都在卖唐家酒坊的烧酒。就连周边县城的酒楼有时也会来采买唐家酒坊的烧酒。
　　不久，这里的知县被革职了，对面的酒店再也没有人光顾了，时间不长就关门了。
　　自此，“唐家酒坊”的牌匾就一代代传了下来，在传到唐宛清她父亲那辈的时候，正赶上了公私合营，唐家酒坊成了供销合作社旗下的产业，公家派来了管理人员，唐宛清的父亲只是在店里做了一个伙计兼酿酒师傅。酒坊既然成了国营的店铺，再挂着“唐家酒坊”的牌匾自然也就不合适了。那块传了两百年的匾也被摘了下来，换成了“大众酒家”。唐宛清的父亲含着眼泪把那块匾收了起来。自此人们再也见不到那块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