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情定拦马河

　　“喝杯茶吧！”唐宛清把一杯茶递到了孔德贤手中，同时瞄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罗海平，问道，“这位同志有些面生，新来的吧？”
　　文化馆离这里只隔着一条街，在文化馆上班的人经常到这里来吃饭，文化馆的人她几乎都认识。罗海平，她从来没有见过。
　　“妈，他叫罗海平，是我高中同学呢！”唐念柳抹了一把眼泪，为母亲介绍说。说话时还朝着罗海平妩媚地笑了笑。
　　“这孩子真有福气啊！”唐宛清叹了口气，随即低下了头，想到自己的女儿，不免心中涌上一股酸楚。
　　“念柳没有钱交学费，怎么不去找我？”
　　“我只想把我们的关系保持在同学上，不想让人看见了说三道四的。”
　　更主要的是她怕因此影响了孔德贤的形象，毕竟他是国家公职人员，是圣人的后人。唐宛清和孔德贤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学。那个徐大疤拉在上初中时就参加了造反派，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学习，说实在的他也不是一块学习的料。他曾经多次带领造反派把老师们从讲台上赶出教室。
　　那时唐宛清和孔德贤也是徐大疤拉的专政对象，他自己都不知有多少次对这两个人进行人身攻击了。就因为孔德贤姓孔，在他看来姓孔就是反动的，是要受批判的。至于为什么攻击唐宛清就更加荒诞了，说她是保皇派的黑仔子，就是因为她叫宛清，想挽回大清王朝的统治，她一个弱女子怎能够和挽救一个覆灭多年的王朝联系上？这纯属无稽之谈。
　　唐宛清之所以取宛清的名字是把自己比作一朵绽放的青莲，出淤泥而不染。清朝政府已经覆灭了近一百年了，这怎能和宛清沾上边呢？也不知道当时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徐大疤拉把唐家祖上传下来的那块“唐家酒坊”的牌匾当做有力的证据，就是他带领抄家队把那块有着文物价值的牌匾搜出去砸碎了。唐宛清的父亲气得吐了血；那块传承了两百年的牌匾竟然毁在了他手中，为此，大病了一场。
　　当时学生们根本无心上课，弄得老师们也是人心惶惶的，说不定哪会造反派就冲进学校拉他们去游街或是批斗。学校里能够认真学习的也就剩下唐宛清和孔德贤了。两个同病相怜的同学倒是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当时几乎没有哪个同学愿意去接近他们俩，就因为他们的出身不好。
　　他们经常在一起学习、聊天，甚至会偷偷地跑到拦马河边去散步。虽然谁对谁都没有过多表露，但彼此间的心中都有了对方的位置。在那个年代，你学习再好又有啥用呢？大学根本就不用考试，上大学的名额只留给那些出身好的学生。那时就连找对象也要考虑对方的出身，家庭出身不好的孩子根本就连媳妇也讨不到，就是出身不好的姑娘也没有哪一个出身好的人家愿意娶过家门，否则将会给整个家庭带来许多不可预知的麻烦。而孔德贤和唐宛清就不同了，他们的出身同样不好，谁都不会嫌弃对方。要不是发生意外，也许他们会走到一起的。
　　那个意外就来自他们的冤家对头——徐大疤拉。
　　在他们高中毕业的第二个年头恢复了高考制度。孔德贤顺利地考取了省城的一所知名大学，然而，一向学习很不错的唐宛清却因意外而落榜了。孔德贤鼓励她来年再考，因为唐宛清是有实力的；然而，唐宛清决然地放弃了，这令孔德贤很是郁闷，他不知道唐宛清是怎么想的。他问过唐宛清，唐宛清默默不语，孔德贤从她那忧郁的眼神中似乎看出了什么。最后，孔德贤很是认真地对唐宛清说，“即使你考不上大学，我大学毕业回来也娶你过门。”
　　唐宛清感动得哭了，其实她也不想这样，一个大学生和一个农民还能够走到一起吗？孔德贤大学毕业后注定要安排个好工作的，他将成为公家人，身份的改变会使他们拉开距离，他们之间出现了一道鸿沟。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做烧饼的技艺店里其他人已经学会了。只是我爸爸怕我们家的烧酒没了传承，他要我继承他的衣钵，到烧锅里顶替他的工作，好把酿造烧酒的技艺传给我。”
　　唐宛清的父亲只有唐宛清这么一个女儿，如果她不继承祖业，他们唐家这门酿酒的技艺就会失传。丢了那块牌匾他已经对不起祖宗了。
　　孔德贤觉得这母女很是可怜，母亲没能考上大学，她把大学梦寄托在了女儿身上；女儿虽然考上了一个名牌大学，但是由于交不起学费而毅然放弃了，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啊。
　　改革开放以后，各色的小吃就像雨后春笋一下子多了起来，国营的烧酒坊逐渐衰落直到慢慢倒闭了。唐宛清面临着失业了，然而她凭借着祖传的技艺和一些老客户的信任自己承包了这个店铺，虽说没有以前红火，但是养家糊口是没有问题的，多年来也有了一些积蓄。
　　得知女儿考上了大学，她激动得两天都没有睡好觉。当她准备把那些积蓄拿出来为女儿交学费时，却发现所有的钱都不见了——原来是被她丈夫，也就是那个徐大疤拉偷出去赌博输掉了！母女俩抱头痛哭起来。
　　“咱娘俩的命咋就这么苦啊！”唐宛清哭叹道。
　　“妈，这大学，我不上了，您不也是没上大学吗？”
　　“当时若要去找我也许会有办法的。”孔德贤有些激动了。唐念柳之所以没有上大学，他只是以为她没有考好的缘故，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令人痛心的事。
　　“我怕对你影响不好，再说了当时你的爱人得了癌症正在住院，那住院费也不是一笔小钱啊！”唐宛清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我会想办法的啊！”孔德贤喃喃地说道。
　　当时唐念柳要是上了大学的话，如今已经毕业了，也会和罗海平一样找到一份相当体面的工作。生活真会折磨人，他怨恨起苍天的不公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我还下不了决心和那个痞子离婚呢！”唐宛清如释重负地说道。如今她要挺直腰杆面对那个无耻的男人，她再也不惧怕他的威胁了。
　　“你和徐大疤拉的结合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当时，我也没有办法啊！”唐宛清深有感触地说道。
　　“这样对念柳太不公平了，这对她造成的影响也太大了啊！将会影响她的一生。”
　　“是我对不起念柳，是我耽误了她的大好前程。更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孔德贤一下子僵住了。他不解地看着唐宛清。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孩子取名字念柳吗？”唐宛清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柔情，眼睛紧盯着孔德贤的脸。
　　孔德贤愣怔了好一会，也没有明白唐宛清话里的意思。
　　唐宛清满怀深情地望着眼前这个自己一直深爱着的男人。唐宛清似乎有些后悔了，她想不应该在孔德贤跟前说出那件事来。
　　孔德贤从唐宛清那忧郁的眼神里似乎读懂了什么，他狠劲地一拍自己的脑袋：“你是说，念柳是……”
　　“不要说出来。”唐宛清打断了孔德贤的话。“这件事，我不希望被第三个人知道。”
　　唐宛清回头看了一下，唐念柳和罗海平到里面看那个传承了两百多年的烧锅去了。
　　二十三年前的那个场景又浮现在孔德贤的眼前，至今他都不知道是对还是错，那件事一直困扰着他。有时候，他很想把那件事告诉妻子，他想妻子应该会原谅他的。但是，在他妻子临终时他还是没能鼓足勇气说出来。
　　故事发生在孔德贤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那年暑假期间，唐宛清把孔德贤约到了拦马河边，她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谈起。他们两个在一棵大柳树下默默地坐着，看着静静流淌着的拦马河。
　　突然唐宛清一下子抱住了孔德贤的脖子，脸颊紧紧地贴在了孔德贤的脸上。她吐气如兰地在孔德贤耳畔说道：“你要是真心爱我，现在就要了我吧！”
　　“宛清……”
　　唐宛清用嘴巴堵住了孔德贤的嘴。
　　于是他们就在大柳树下初尝了禁果，发生了男女之间的那种情爱之事。
　　唐宛清整理了一下衣服十分平静地对孔德贤说道：“过些日子我就要嫁给徐大疤拉了。”
　　“啊？啥……”孔德贤傻了。
　　“我要是不嫁给他，他会杀了我们全家的。”唐宛清古井无波地说道。提起那个人来她的心已经死了。
　　孔德贤当然明白那个流氓是说得出，做得出的。但是他又能左右得了什么呢？他想告诉唐宛清去报警，可是徐大疤拉的那句话又把他吓住了，他会杀了唐宛清的一家。
　　“我把我的第一次献给了我的真爱，不后悔。我会永远记住这棵大柳树的，是它见证了我们的爱。”
　　念柳，是他们爱的结晶。是为了纪念她和他在这棵大柳树下发生的情爱。
　　孔德贤使劲地眨巴着眼睛，没有让泪水流下来。原来念柳竟然是他的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