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无原则的推手

　　（1）谁该为此买单
　　座谈会及个别谈话，巡察人员又发现一条问题线索，就是分管土地和村建的副镇长夏继文，在不久前，花了50多万元购买了一处门市房，又花了30多万元购买了私家车，而且都是拿的现金一次性付的全款，并没有去银行申请贷款。他和老伴没有经营过任何买卖，仅凭两人的工资收入，他们是买不起门市房和私家车的。
　　巡察组进驻前，就有群众多次举报，反映夏继文在分管土地和村建工作期间，与房地产开发企业的老板走得很近，在土地征占审核环节把关不严，致使土地征占补偿方面遗留下很多问题，存在失职、渎职和不作为等问题，但是镇纪委调查后，一直没有结论。
　　冯天宇安排孔玉政去国土所和村建办，将城关镇2013年以来，涉及企业征占地情况做一下统计，包括集体土地流转情况，出租情况以及经济补偿情况做一下详细了解，然后再安排巡察人员有针对性地走访。
　　根据孔玉政了解到的情况，冯天宇决定安排两个组深入到黎明村和下关村走访。
　　冯天宇带队，在黎明村走访时得知，村民对3家企业占地情况意见较大。
　　一个是某房地产企业6年前征占了该村165亩土地，准备开发房地产，其中占村集体土地20亩，占村民承包地145亩，是副镇长夏继文出面协调，由开发商与村民签的占地补偿协议，每亩地按照区域地价给予土地补偿和安置补偿费4万元，青苗补偿300元。村民感觉价格还算可以，就在民主议定书上签了字。可是协议签完后，企业只给村里50万元，就把大型机械开进工地，把土地推平，周边围上护栏，开始施工。后期据说是因为高利贷抬款，资金链断裂，工地被迫停工，老板躲到了外地，不见了踪影。
　　6年啦，工地始终没开工，征地的钱也没到位，村民一直上访，要求给予占地补偿款和粮食直补钱，要求享受失地农民养老保险政策。可是，村民虽然与开发商签了占地补偿协议，但是土地性质没变，所有权没有变更，农民无法享受到失地养老保险的政策。
　　第二个是村民反映理石板厂占了2组的集体土地17.6亩，厂子与组里签的协议是14亩，多占了3.6亩集体土地没给补偿款。刚开始他们不认账，组长借了GPS实地一测量发现多占了3.6亩，按照区域地价每亩补偿4万元算，理石板厂还应给组里14.4万元。老板让村民去镇里找副镇长夏继文要，说是夏继文让他们干的。
　　第三个是村民反映沥青拌合站占了6组河滩地11亩，已经6年了，也是副镇长夏继文找村里谈妥的，老板请村主任到县城吃了一顿饭，村主任就把协议签了，同意租用20年，每亩河滩地每年给200元租金，也没召开民主议定会，老板先给了村里5年的租金，现在已经是第6年了，组长领着组里的村民去沥青拌合站要租金，双方打了起来，老板的司机把一个村民的腿打骨折了，现在还在打官司呢。后来村民咨询了律师，说沥青拌合站是以租代征，属违法占地。村民就以影响汛期泄洪的名义上访，要求停止建厂，拆除设备，恢复河滩地原状。
　　可是夏继文又帮助沥青拌合站老板出主意，让国土局对沥青拌合站罚款1100元，这样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正常经营啦。
　　这3家企业占地的情况不同，但幕后都有一个共同的推手，这就是副镇长夏继文，他没有履职尽责，没有按政策规定把相关工作做到位，致使遗留的问题至今也无法解决。由于没有及时向开发商催要占地补偿款，造成后期的问题无法解决，导致大片土地闲置，村民却享受不到养老保险政策。他又无原则地给理石板厂、沥青拌合站两家企业出主意，造成组集体资产和村民利益受到侵害。
　　孔玉政在下关村走访时，也发现了不少问题，一是8年前，下关村1组和6组合并时，出售1组的厂房600平方米及占地2100平方米的大院等集体资产，没有走公开招投标程序，是村书记和1组组长暗箱操作，仅卖了60万元。按照当时的行情应该在160万元左右。两个组的村民一直上访，要求收回集体资产，重新招标拍卖。
　　二是下关村有个占地6000多平方米的大市场，准备出售给开发商搞房地产开发。因大市场占了3个组的集体土地，涉及7、8、9组72户村民，220口人。每亩地开发商只给补偿14万元，村民上访要求补偿20万元，否则拒绝开发商进驻。存在的问题是，大市场的房屋早已被开发商拆除，而开发商又拒绝加价，双方僵持不下，已发生多起大小不同规模的殴斗现象，双方已有多人受伤住院。每天村民自发到大市场维持秩序。
　　本来一直运行很好的大市场，却因前期论证不充分，没有尊重民意，现在被搞得骑虎难下，城关镇分管领导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此外，孔玉政还了解到，下关村有8户村民，在没有履行审批手续，也没有纳入规划设计的情况下，仅凭城关镇分管领导的口头承诺，就在自家的宅基地上建了2层、3层的住宅楼，存在违反规定，未批先建等问题。
　　还有下关村9组村民张义升上访反映，他家门前已经通行60多年的人行通道，1年前，突然被新搬来的邻居砌墙封死，将人行通道套进自家院内，他到城关镇找村建办和土地部门上访，要求打开人行通道，解决出门难的问题。可是城关镇土地部门出具一张图表显示，邻居已经办理了国有土地使用证，将这部分面积划进了土地使用证范围内。
　　张义升是干鼓气，这简直太胡闹啦，他都在该地住了60多年了，历史形成的人行通道却被堵死，以后通行怎么办？他只能从房子的东侧绕行到房后走小路。
　　他到处咨询，有关部门答复是，在办理个人土地使用证前，土地部门应该到现场实地调查，征求左邻右舍意见，在不存在争议的情况下，才能够给他人办理土地使用证。
　　在没有征求左邻右舍意见，边界仍然存在争议的情况下，邻居就把土地使用证办了下来，这是极其不正常的，是谁有这么大的特权？
　　张义升后期了解到，这个邻居是后搬来的，他的亲属是县里的领导。
　　针对在下关村巡察了解到的情况，冯天宇与孔玉政认为，城关镇分管土地和村建的副镇长夏继文涉嫌严重的工作失职、渎职问题，他的行为已经给村组集体经济和村民收入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负面影响极大。
　　冯天宇决定先找城关镇党委书记姚伟河谈谈，对村民举报夏继文诸多问题的调查结论是怎么定性的。然后就巡察中发现涉及城关镇的村建、土地等相关问题找夏继文谈话。
　　冯天宇找到姚伟河，要求调取镇纪委调查夏继文有关问题的调查材料。
　　副书记钟华告知冯天宇等人，有关调查夏继文的卷宗材料已经被检察院调去，据说他在大市场开发时，收取了开发商一笔贿赂。
　　冯天宇的表情极为复杂，他看了一下孔玉政，自言自语地说：“如果夏继文受贿的事实成立，这是他咎由自取，我们这次也没有必要再找他谈话啦！”
　　
　　（2）两笔维稳经费
　　冯天宇回到办公室坐下，看到桌子上放了几份核查城关镇财政所的材料，他无意识地翻了翻，发现都是些常用词汇，什么违反财政法规，存在白条子入账、存在大额现金支出、有2万元二预算收费没及时入账、用现金给车辆加油，存在廉政风险等……都是些共性的问题，没有他感兴趣的内容，就随手把材料丢到一边。
　　但紧贴桌面露出的一页稿纸，引起了冯天宇的注意，这是一张单独放置的A4稿纸，上面打印的文字明显加粗、加黑。
　　
　　组长：来你办公室几次，想单独汇报一下这些内容，发现你不在，只好将有疑点的内容整理出来，供你参考。这些内容，我认为很容易形成问题线索，调查的价值很大。请你注意保密，城关镇的内部情况比较复杂，一旦疏忽，就容易走露风声，我们下一步取证就难了。
　　王悦即日
　　
　　落款下面有几行加黑的文字，内容是：一、城关镇司法所所长于2017年底退休，但账面显示2013年至2017年司法所共收到镇财政所拨款78万元，该资金去向不明。二、2015年至2017年城关镇财政所无理由向镇国税所拨款52万元，向镇地税所拨款80万元。三、2017年4月8日，城关镇公安派出所在镇财政所报销维稳经费38万元，11月2日报销维稳经费31万元。
　　几轮巡察，冯天宇把王悦忽视了，认为她就是个孩子，没有什么工作经验，每轮巡察时，安排她做些巡察资料的综合工作，没期望她能够发挥出重要的作用。没想到这个90后的小姑娘，竟如此有心计，真是后生可畏。她发现的这些问题线索非常敏感，司法所、税务所、派出所这些绝对的权力部门，谁敢触碰？每个所长的背后都有一些实权的人物罩着，他们组成了一个复杂的社会关系网，搞不准，还会牵扯到更多的官员，也可能涉及到比冯天宇更大的官员。这个网络背后就是个腐败的利益链。
　　查，还是不查？冯天宇难下决心。冯天宇最了解孔玉政，他绝对是个胆小鬼，如果征求孔玉政的意见，他一定会打退堂鼓，搞不好还会向他的战友——时任派出所的所长通风报信。他如果泄密，所有的调查行动就会停止。试想一下，谁还会傻乎乎地配合巡察组，把不利于自己的证言说出来？如果继续调查，也不会收到好的效果。
　　东川县，也就巴掌大的地方，是个熟人的天下，遇到哪个人出面说情，你都得再三掂量。巡察组虽然实行的是组长负责制，但也要区分什么事，这件事非同小可，务必谨慎行事。
　　冯天宇没有与孔玉政沟通，而是亲自回到巡察办，与季福民私下探讨，季福民说：“这几个线索很有价值，也很敏感，就怕我们一旦动手调查时，马上就会有人出面说情，这个分寸很难把握，弄不好，最后就会不了了之。我们一定要把握好策略，司法所这轮是第2巡察组巡察，你们可以把线索移交给他们。税务所的事我们暂时先不插手，我听说政府对税务专管员都有奖励政策，如果我们动作太大，就会影响税收指标的完成，县委领导对我们也会有反感，反而不利于我们今后开展巡察工作。派出所的事，属于第3巡察组这次巡察的范围，你可以把这个线索移交给他们，让他们跟踪一下资金的去向！”
　　季福民这番话，等于把冯天宇给解脱了，减轻了冯天宇的压力。但是，冯天宇并不是为了寻找解脱才找季福民探讨这些事。他实在高兴不起来，如果都这么想，就不必开展巡察了。那么，巡察发现的问题就失去了意义，更谈不上震慑的作用了！
　　冯天宇想想，发现的这些问题线索，也在自己本轮的巡察范围之内，并不越权。如果移交给其他巡察组，容易跑风漏气，泄露案情。他决定先动手，把有关情况摸清，再移交给相关单位，防止节外生枝。
　　他把王悦找到办公室，让她将这3个问题线索的原始会计凭证复印一份报给他。然后与孔玉政共同找司法所长谈话，把78万元资金的去向摸清。
　　司法所长已退休两年，找到他核实情况时，他并没有隐瞒，他说：“78万元拨款情况属实，但司法所属于事业单位，这笔资金是帮助政府清理一些不良债务时，政府给的工作经费，这些钱有28万元，被司法所买轿车花掉了，其余50万元都用于司法所工作人员下乡补助以及车辆加油等费用支出花掉了。”
　　“我们的理解与你的理解不同。”冯天宇说，“既然司法所是事业单位，日常经费支出就应该纳入预算管理，这78万元要装进本级财政预算，严格按照财政法规执行。我们查了，城关镇这些年没有将司法所的经费纳入财政预算管理，也没有申请临时追加预算，那么，这笔经费支出就是违规的，如果用于发放补贴，又属于违法八项规定，也要退回来的。”冯天宇依法依规给司法所长讲道理。
　　“可是，我们真帮助政府清理回一些不良债务呀，那么，我们这活是不是白干了？”司法所长解释道。
　　“我们没有看到司法所与政府签的清理不良债务的协议规定，也没看到以司法所名义收费进账的凭证，没有收入，只有支出，不合乎常理，这样拨款违规，应该纠正。你提到购置一台轿车，轿车现在哪里去了？”冯天宇继续追问。
　　“轿车在我的手中，我先借用。”司法所长说道。
　　“你是不是以为司法所是你家开的，你太随便了吧！你已经退休2年多啦，还准备借到多长时间？”冯天宇反问道。
　　“那我该怎么办？”司法所长反问冯天宇。
　　“我们就两条意见，一是马上将轿车退给司法所，二是把违规领取的补贴、奖金全额退回城关镇财政所。如果态度好，可以争取从轻处理。”冯天宇严肃地说道。
　　“好吧。”司法所长无奈地说道。
　　冯天宇与孔玉政又专程去了趟税务局，正赶上国、地税两家合并，机关人员面临整合分流，没有人关注乡镇如何给税务所拨款的事。冯天宇找到局长，说明来意：“打扰了，局长，有个事找你探讨一下，我们在城关镇巡察时，发现他们2015年至2017年间，无理由拨付给两家税务所132万元，这笔款项没有装进年初的预算，拨款程序违规，建议你们查看一下这笔资金的去向。”
　　局长知道冯天宇是县委巡察组组长，级别虽然不大，对税务局也不会构成多大威胁，但做糖不一定甜，做醋肯定酸，绝不能怠慢了人家。于是说道：“我们这段时间遇上国地税合并，没有时间调查你们反映的情况，你给我一周时间，我安排人了解一下，然后反馈给你们，你看行吗？”
　　“我们巡察的时间太紧，你们最好3天内将情况反馈给我们。”冯天宇态度比较坚决。
　　“既然这样，我马上安排人员调查，争取早点报给你们！”税务局长说道。
　　当天下午，税务局就将调查情况书面反馈给了冯天宇。反馈材料上说，这132万元都用于税务专管人员下乡加油、购置办公用品以及电脑设备等支出，没发现被个人侵占的问题。
　　冯天宇心情沉重，无奈地对孔玉政说：“税务局这个说明材料从政策层面上看，是根本解释不通的。税务专管人员日常下乡的经费和办公经费，都在年初就装进了县本级财政的预算内，除非遇特殊情况，需要申请，才能追加预算。即使追加预算，也应该报县政府领导审批，且需要在县人大常委会审议通过，才能执行。这是一件很严格、很严肃的事，却被他们这样轻描淡写地把我们给糊弄过去。如果我们继续跟踪调查，也不会有结果的。但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对这份巡察工作负责，对搜集到的资料以及发现的问题线索材料，一定要保管好，要把这部分内容装入巡察的档案中，我们要对党组织负责，对历史负责。”
　　孔玉政苦笑着对冯天宇说：“组长，你不累吗？歇一歇吧！我看派出所的维稳经费不必再调查了？查也不会有结果的，咱就别费心啦！”
　　冯天宇瞥了孔玉政一眼，坚定地说：“查，必须查，而且要认真地去查。有所作为，我们才有位置，你不出重拳，对方永远不知道你的拳头是硬的。你马上起草个书面通知，以县委第1巡察组的名义，要求城关镇公安派出所在2天内将该两笔经费使用情况提供给我们，要附加明细表，并有县公安局局长签字。”
　　“组长，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妥，抛开派出所长是我战友这层关系，你不是也有同学在公安局吗？以后我们还怎么见他们？怎么找他们办事？我们俩都是从信访局出来的，对于维稳经费的事是很敏感的，我们是不是应该多一份包容。维稳工作多么难呀，现在乡镇和部门都把维稳工作当成第一重要的工作，我们这样做，对维稳干部是一种伤害，以后谁还会进京接访、进京控访？”孔玉政提出调查维稳经费的去向，可能会出现的不良后果。
　　“我早就看出你是个胆小鬼，果然没看错，你知道城关镇一年才有几个进京上访的？你分管接访比我更清楚，我们在信访局时，每年还拿出不少救助资金，帮助他们化解好几起信访积案呢！你忘了，去年全国两会时，我们调度城关镇领导安排人员进京接访，他们总是强调没有人、没有车。最后，我不得不亲自出面调度城关镇和派出所安排2名警察，配合进京接访，派出所两名警察进京接访的费用还是我们信访局报销的呢。我们信访局负责协调全县的维稳工作，我们一年才花多少维稳经费？城关镇派出所这两笔费用支出肯定有问题。你马上起草通知，今天下午下班前送到派出所。我是组长，出了问题，由我负责，他们不会找到你的。”冯天宇说出了调查的理由。
　　第二天早晨还没上班，冯天宇接到一个电话，号码是个陌生号，但是号码尾数显示的是“9999”，估计这个人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这让冯天宇不得不重视起来，他急忙按下接听键：“你好，我是冯天宇，你是哪位？”
　　“我是公安局杜鹏程，你是冯组长吗？”提到杜鹏程，冯天宇当然知道他是公安局局长。
　　“噢，是杜局长呀，我们好长时间没通电话了，什么事有劳你的大驾，值得你亲自给我打电话？”冯天宇也很客气地回复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城关镇派出所那两笔维稳经费的事，你就别为难他们了，这帮王八犊子，我还不知道他们吗？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出来，这些天你们巡察组还在我们局巡察呢，也发现了不少问题，我现在也是焦头烂额，我在这儿当局长，这个队伍千万不能出现问题呀！”杜鹏程说的是实话。
　　“杜局长，你不让我为难他们，可你让我为难了，我们巡察发现这个线索总得有个说法呀，如果有个说明材料，我就可以交差，否则，领导会批评我们不作为呀！”冯天宇提示他这个说明材料的重要性。
　　“你的领导是谁呀，是不是姚广成呀？我马上与他打个招呼，如果出现问题，也不是你的错，我告诉他不能批评你。”杜鹏程说完挂断了电话。
　　10多分钟后，姚广成给冯天宇打来电话说：“冯组，刚才公安局杜局长打电话讲了维稳经费的事，我的态度很明确，这个说明材料他们必须写，我让他们明天把说明材料交到公安局那个巡察组就行，你们组就不用插手啦。”
　　冯天宇感觉这么处理也算合理。但公安局那个巡察组对维稳情况究竟了解多少，恐怕不会有第1巡察组了解得更加全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