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两个村官互相举报

　　（1）一笔糊涂账
　　“冯组，我刚才又接待一个上访人，他以前到信访局反映过这件事，听说我们来城关镇巡察，又继续向我们反映村干部的腐败问题，主要还是反映铁北村前任书记马大鹏贪占高铁补偿款的事。奇怪的是，马大鹏刚从监狱出来没几天，刚才又找我们举报现任村书记张吉庆贿选的事。能让马大鹏这么执着，看来这两任村书记之间积怨很深，我感到铁北村挺有意思。”孔玉政推开冯天宇办公室的门，向冯天宇说道，随手将两封举报信递给了冯天宇。
　　冯天宇接过信看了起来，其中一封是举报马大鹏任铁北村书记兼主任期间，修高铁占了他家8.2亩林地，3.5亩承包地，村里与他签了补偿协议，同意补偿给举报人25万元。如今协议签完已经过去了5年，高铁也通车3年多了，高铁指挥部早已解散，可这25万元的补偿款一分也没看到。他找到村里，新任书记张吉庆说他管不了这件事，因为这笔钱让前任书记马大鹏给贪污了。后来才知道，马大鹏用贪占村集体的占地补偿款260万元，到县城买了商品房和门市房开饭店，案发后，被法院判刑进了监狱，他蹲了2年监狱，刚刚出来。举报人得知马大鹏从监狱出来后，就去找他，马大鹏说他已不是村干部了，这事他管不了。举报人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本指望到信访局上访能有结果，可信访局将件转到了城关镇，至今也没有消息。
　　冯天宇找到城关镇分管高铁占地补偿工作的副镇长了解情况，副镇长说，这笔钱只要到经管站查一下账，就知道钱在谁的手中了。高铁占地时，他们多次开会提出要求，凡是涉及村组占地补偿的协议，必须由经管站审核把关，补偿款必须通过经管站账户，经过分管镇长签字后才能下拨。高铁指挥部对占地补偿的事很重视，程序上很规范，不会出差错的，占地补偿的钱肯定拨下来了，不是拨到了村里，就是拨到了经管站，不可能拨到别的地方。如果经管站没发现这笔钱，那么钱就一定在村上了。冯天宇让副镇长通知经管站在3天内，将铁北村高铁占地补偿情况列出明细报巡察组。
　　期间，巡察组又收到6封群众举报信，有2封实名举报信涉及到高铁占地补偿问题。冯天宇决定亲自去趟铁北村，与举报人见面，深入村组实地查看一下高铁占地情况。
　　天公不做美，下起了毛毛细雨，司机刘汉奇提醒冯天宇是否换个时间下村。冯天宇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手里拿着举报信说：“时间太紧了，我们得赶时间，把举报人反映的情况摸清，这点小雨不影响我们走访。”
　　冯天宇根据举报信上留下的电话，联系到举报人，接听电话的是一位女士，听说是巡察组组长亲自下村走访，电话的另一端，突然传出抽泣声，她有些激动，没想到巡察组领导会亲自找她了解情况。她说趁雨天土质湿润，与孩子正在玉米地里补苗，马上回家里等冯天宇。冯天宇让他继续干活，他们直接去玉米地见她。
　　轿车沿着泥泞的山路颠簸了10多分钟，终于在一个山坡下见到了举报人。与举报人在一起的还有5、6个人。举报人说另外几位与她是一个组的，也是反映高铁占地补偿的事，听说巡察组下村走访，就一起过来反映村干部贪占补偿款的事。
　　由于下着小雨，冯天宇与刘汉奇只能把他们让进轿车，分别谈话。谈话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冯天宇基本搞清了他们反映的内容。多数村民反映村干部克扣他们的补偿款，存在多占少补等问题。举报人非常热情，执意带领冯天宇到她家的承包地现场查看。冯天宇让举报人坐在副驾驶位置当向导。轿车开到半山腰一个窝兜处，举报人示意司机拐向路左侧停好车。
　　几个人下车后，沿着小路往山顶方向走了大约50米，举报人停下脚步，指着前方10多米处的排水沟说：“领导，修的这个排水沟，占的就是我家的承包地，一共2.6亩，排水沟占了1.8亩地，还剩6分地我没法耕种。按照高铁的补偿标准，占我1.8亩地，应该补给我7万多元，可马大鹏硬说我的地没有登记在册，属于村集体耕地，一分钱也没给我。紧邻我的那块地也被修排水沟占了，是占马大鹏他妹妹的，有1亩左右，我后期去村里查了，村里也没有登记在册，还没有我的耕地面积大，却补偿给了他妹妹10万多元。我不服，一直找马大鹏和城关镇领导，后来马大鹏因贪污村里的占地补偿款，蹲了2年监狱，由张吉庆接任书记，我找张吉庆，他根本就不管，说是马大鹏经手，与他无关，你说气人不？领导呀，这次来城关镇巡察，你可得帮我们出口气，说句公道话吧！”
　　举报人说话时，冯天宇的脚下突然一阵抖动，原来在他们的脚下，就是高铁隧道，这是高铁通过时出现的现象。冯天宇仔细看了一下排水沟，它是从半山腰的窝兜处向山下修的，大约60多延长米。水沟的U型槽是用了三层防水材料做密封处理的。举报人说，高铁隧道修完后，施工方发现隧道里面渗水，就格外修了这个排水沟，防止汛期山洪爆发，一旦排水不畅，就会造成隧道渗水。
　　冯天宇与举报人从山上下来时，已经是中午12点多了，孔玉政在城关镇政府食堂打电话催问冯天宇，等他们回食堂一起吃饭，冯天宇让他们再等半个小时。
　　返回城关镇的途中，路过了铁北村的村部，刘汉奇停下车，顺便看看巡察组设置在村部大门口的信箱里是否有信访件。这一看，把刘汉奇吓了一跳，举报信箱不见了，他在村部周边找了两个来回，也没发现信箱的影子，如果被他人盗走，这性质可就变了。
　　冯天宇立即与村书记张吉庆联系，问他设在村部门口的信箱哪去了？张吉庆没敢怠慢，急忙赶到村部，绕着村部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信箱的踪影，他也急得满头大汗。
　　冯天宇让他立即报警，查明原因，是否存在人为操作问题，同时以村委会的名义写出情况说明报巡察组。
　　回到城关镇，已是下午1点多，孔玉政等人忍着饿，又不好意思抱怨，他让食堂师傅把菜热了一下，大家就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不大功夫便填饱了咕咕乱叫的肚子。饭后，冯天宇没来得及休息，来到4楼姚伟河的办公室，又将在铁北村走访时发现的问题及信箱丢失的事做了一番强调，让他务必引起重视。把高铁占地补偿的事搞清楚，把丢失信箱的事说明白。
　　3天时间过去了，经管站关于高铁占地补偿的情况说明还是没有报上来。冯天宇非常生气，他与孔玉政简单沟通后，亲自动手打字，将高铁占地补偿的相关数据列了个提纲，以县委第1巡察组的名义，给城关镇党委下达了书面通知，要求城关镇党委在2日内，将相关数据明细情况书面提供给第1巡察组。
　　
　　附：县委第1巡察组《关于要求城关镇党委提供相关数据的通知》
　　城关镇党委：
　　根据巡察需要，县委第1巡察组需要了解以下内容，请你镇务于5月6日下午下班前，将情况说明，经分管领导签字并加盖党委公章后，书面反馈县委第1巡察组：一是高铁占铁北村集体土地、林地补偿情况（涉及到两个组分别统计）。其中：涉及占集体土地多少亩，补偿多少钱，涉及占集体林地多少亩，补偿多少钱。其中临时占地多少亩，补偿多少钱。临时占地的复垦费多少钱，永久性占地多少亩，补偿多少钱。其他补偿情况，如污染费补偿等。二是涉及占用的林地、土地与村组和村民个人之间有争议的多少亩，涉及金额多少钱。三是高铁占地补偿款纳入城关镇经管站管理情况。高铁指挥部汇入城关镇经管站账户补偿资金共计多少笔，每笔多少钱，累计多少钱，该项补偿资金由谁负责审批支付。支付该资金时，铁北村需要提供什么手续，是否需要提供民主议定书、村民的补偿资金发放明细、身份证明等。四是提供城关镇经管站涉及在高铁占地补偿期间，历任经管站站长姓名、经手人员姓名，镇分管领导姓名。五是简述高铁占地补偿资金的发放流程。用示意图表明，从双方洽谈签署补偿协议开始，一直到该补偿款发放结束的流程。六是否存在村组干部自行决定发放补偿款的情况。举例说明，都有哪些补偿款没通过城关镇经管站审批、审核，由村组干部自行发放。七是相关部门前期处理情况。对举报铁北村高铁占地补偿方面的问题，城关镇纪委及其他部门都有什么结论。八是提供所有高铁补偿款发放的相关明细账本。九是向巡察组提出的意见、建议和说明。十是提供城关镇高铁占地补偿工作领导小组成员名单。
　　县委第1巡察组
　　20XX年5月5日
　　见到这个通知，城关镇个别领导及经管站的工作人员有些沉不住气了，由于他们对此项工作压根就不重视，也没放在心上，工作中吊儿郎当，不按程序操作、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一些数据他们根本就拿不出来。不能排除他们中间，有个别人员与村干部暗中勾结，合伙侵吞集体和个人的占地补偿款问题。巡察组这个通知，已经透露出信号，这是巡察组有意搜集责任倒查的证据材料。他们如果实话实说，就是不打自招，给巡察组提供了违纪违法的证据。经管站的领导很聪明，他一再提醒姚伟河，这个说明材料万万不能按巡察组的要求如实填写上报，如果把不该提供的内容报给巡察组，城关镇恐怕又要闹地震了。他们心知肚明，为了自保，打死也不能把真实的数据提供给巡察组。
　　
　　（2）难以公开的结论
　　姚伟河这几天的心情一直不好，并不是因为巡察的事。巡察组发现的问题再多，对他来说，不会伤筋动骨，因为这些问题并不是在他的任期内发生的，即使追究责任也轮不到他的头上，他只是承担落实整改的任务。
　　影响他的心情，让他纠结的是，前不久，新任县委书记袁永久是在城关镇参加新一届县人大代表资格推荐的，结果袁永久丢了5票。对这次推荐，姚伟河也下了一些功夫，费了不少脑筋，确保袁永久等几个代表不丢票。姚伟河虽然到城关镇任书记不到两个月，但推荐的程序对他来说是轻车熟路，几个关键人物和关键环节他都提前做了安排。谁知，推荐结果一公布，袁永久却不是满票，这事本来就很正常，虽然丢票的人当时可能面子上转不过弯，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淡忘了。但是后来，县里召开的几次大会上，城关镇的工作多次被袁永久公开点名批评。姚伟河猜测，一定与那次选举丢票有关。
　　姚伟河闹心时，也希望与冯天宇聊聊天，缓解一下压力。
　　为了不干扰姚伟河的正常工作，冯天宇这次又来到了4楼的书记室，准备与姚伟河单独沟通一下巡察情况。冯天宇的到来，姚伟河并不排斥，从他面部的表情上也能看出，他希望冯天宇多透露一些他关心的话题，但冯天宇只谈巡察的事，无关的花边新闻他是从来不谈的。
　　他坐在姚伟河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带着关怀的语气说道：“伟河，你的压力太大了，你可能还不了解城关镇的基层情况吧！从和睦村和铁北村发现的问题可以看出，城关镇党委履行两个责任还不够到位呀，党的基层组织软弱涣散，没能发挥模范带头作用，存在与民争利，侵害群众利益的问题，这些问题需要城关镇党委认真研究拿出办法，及时整改，消除隐患。涉及村干部个人的问题线索也比较严重，下一步需要移交给纪委监委调查处理。高铁占地补偿款发放问题，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群众反复举报，镇里一直没搞明白，没能彻底解决，这是不应该的呀！你这个书记该亲自上手啦！要借我们这次巡察的机会，要把情况摸清摸透，还老百姓一个明白账。”
　　姚伟河不时地点头，表示一定落实。两人正说着话，孔玉政敲开门，与铁北村张吉庆一前一后进了屋，孔玉政说：“组长，知道你在姚书记办公室，铁北村的张书记想找你们汇报一下丢失信箱的事。”说完话，他与张吉庆两人也坐在冯天宇右侧的沙发上。
　　“噢，查出来是谁偷的啦？派出所有结论了吗？”冯天宇转头面向孔玉政和张吉庆问道。
　　张吉庆从沙发上微微欠了欠屁股，对冯天宇和姚伟河说：“冯组长、姚书记，正好你们俩都在，我把情况向你们汇报一下，冯组那天下村走访时，发现信箱不见了，当时我也很吃惊，这要是传出去，老百姓肯定怀疑是我干的。冯组走后，我就向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随后安排两名警察到村部周边查看，没发现可疑痕迹。这个信箱是用膨胀螺栓固定在大门旁边的水泥墙上的，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掉下来的，这是用外力硬掰下来的。警察也是好心，为了让我们向领导交差，建议我们再做一个信箱安上，就说当时没固定好，让大风刮到旁边的河沟里了，我们是从河沟里发现后，又拿回来重新安上的。我一想，如果这么说，等于说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是打自己的嘴巴子。警察走后，我就安排人把原来关闭的监控打开，24小时观察村部周围的情况。也真巧了，你们不是在文化广场大墙上也设置一个信箱吗？村民晚饭后，去文化广场跳舞时，发现我们村的一个傻子，正在拆信箱，就打电话告诉我。我到现场把他抓住一问，原来他就是好奇，想把信箱拿家去玩，他承认村部门前那个信箱也是他拆的。我们去了他家，把那个信箱拿了回来，又重新安上了。情况就是这样，我拿党性担保，这可绝对不是我鼓动他干的，给我两个胆，我都不敢。”张吉庆说话时，既紧张又担心，已是一头大汗，听语气，不像是编造的谎话。
　　冯天宇与姚伟河听后，都点了点头，决定让他先回去，说过两天还要找他了解情况。
　　张吉庆刚离开办公室，孔玉政就急忙说道：“冯组，我们不能让他走，你那天收到的一封信，就是马大鹏举报他贿选的信，马大鹏这两天一个劲追问，他举报张吉庆贿选的事，什么时候能有调查结果？他说事都过去2年多啦，他蹲了2年监狱都出来啦，张吉庆贿选的事还没结论，镇党委的工作效率也太低了，如果再不拿下张吉庆，他就要往上告。”
　　“孔组，我们现在对马大鹏举报张吉庆贿选的事一点不清楚，手里没有证据资料，怎么与张吉庆谈？我们目前急需查看一下城关镇党委对举报张吉庆贿选问题的结论是怎么下的，然后再决定是否找张吉庆谈话，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冯天宇对马大鹏举报张吉庆贿选的情况作了分析。
　　听了冯天宇的分析，孔玉政把脸转向姚伟河问道：“姚书记，你对这两人的情况清楚吗？原来的调查结论是什么？”
　　姚伟河挠了挠头说：“我刚到城关镇不到半年，确实不了解他们之间的事，我把副书记钟华找来问一下。”说完，拿起桌子上的内线电话，拨了4个号码：“钟书记，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姚书记，什么事？”不到一分钟，钟华就推门来到姚伟河的办公室。
　　“钟书记，你是城关镇的老书记，你知道铁北村马大鹏举报张吉庆贿选的事吗？巡察组想了解一下相关情况。”姚伟河面向钟华问道。
　　钟华痛快地说道：“我太清楚了，这两个人都不咋地，都不是什么好人，群众口碑太差，以前因为经济问题，都被镇纪委处理过。他们每到村里换届选举时，就互相举报。马大鹏进了监狱，就是张吉庆举报的。马大鹏太过份了，他任村书记时赶上修高铁，他借机贪占了村里不少钱。而且心太黑，村民到村里领取占地补偿款时，他都要吃回扣，他还用贪污来的集体资金在县城买了门市房，后来被法院拍卖，拍卖这些资金准备在近期退给村里。他蹲监狱之前，赶上村里换届选举，村里也确实没有能人，就把他和张吉庆确定为村书记和主任的候选人。没想到，马大鹏没有张吉庆得的票数多，村书记和主任落选了，他就开始报复张吉庆，到处告张吉庆涉嫌贿选。张吉庆也不是个善主，他掌握了马大鹏贪污的确凿证据，举报马大鹏贪污村集体资金，结果马大鹏进监狱蹲了两年。出来后，马大鹏蹲监狱这口气一直没出去，就继续告2年前，张吉庆贿选的事。”钟华讲起两人的事情像背书似的流利。
　　他从孔玉政手中接过一颗烟，点燃后吸了一口继续说：“马大鹏举报张吉庆贿选的案子是我安排镇纪委调查的，马大鹏提供了15个名单，就说选举期间，这些人收了张吉庆给的钱。我们找到这15个人，有7个人承认张吉庆给了他们500元钱，我们请示了县委组织部和县纪委，又咨询了民政局，可以认定张吉庆的行为构成贿选。但是，我们考虑最多的是铁北村的稳定问题，当时村里很乱，人心很散，不少村民因为涉及高铁占地补偿款发放问题，一直上访。如果把张吉庆拿掉，一时找不到理想的人接替他，村里就会更乱。我们就采取了一个缓兵之计，将案件移交到派出所，让派出所帮助界定是否构成贿选。你们这次来巡察，估计这个案子就应该出头了，还有几个月就到年底啦，又赶上村两委换届，我们借此机会就取消张吉庆的选举资格，他自然就下来了。对你们，对组织部门，对马大鹏也是一个交代。”钟华讲完，冯天宇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刚才说，法院将马大鹏的门市房拍卖了，拍卖多少钱？能退给村里多少钱？”冯天宇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可能是120多万元吧！这属于铁北村的集体资金，应该全部退给村里。”钟华说道。
　　“好了，我心里有底了，几个举报人提到村里没有给他们占地补偿款的事就好办了，姚书记，后期的工作就看你的力度啦！一定要考虑周全，争取一次性把遗留的问题消化掉。”冯天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与姚伟河握手告辞。
　　然后对孔玉政说：“走吧，我俩回巡察组研究下一步进村走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