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间接的受益者

　　（1）不该受益的群体
　　对经管站存在的诸多问题进行解剖后，冯天宇有些累，他仰着头，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本想休息放松一下，这时，不解风情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冯天宇一看来电是黄小虎，他是纪委第5检查室主任，他这时来电一定有事。
　　冯天宇急忙按下接听键：“喂，黄主任，有什么指示？我在仁和区巡察呢！”
　　“你在那里正好，纪委齐书记带领我们室与第1检查室的人，正赶往仁和区，我们准备在仁和区集中一段时间，办理棚户区改造期间群众举报的案件。齐书记让我告诉你，他想找你了解一下有关情况，让你在区里等他。”黄小虎在电话中说。
　　“好的，我就在区里等你们。”冯天宇说完挂断了电话。
　　10多分钟后，齐文军在巡察组办公室见到了冯天宇。
　　齐文军说：“冯组，我们这次是专门来突击办理举报棚户区改造期间的案件，你把知道的相关情况向我介绍一下，我看看有没有可以参考借鉴的案件线索。”
　　冯天宇说：“齐书记，我们对棚户区改造项目的巡察才开始，掌握的情况不多，无外乎就是工程没有履行公开招投标、没有验收手续、工程队挂靠其他公司、无资质的个人也参与工程施工、个别村干部发包附属工程、动迁回迁存在的遗留信访问题、主体工程存在质量问题等。”冯天宇还是留个心眼，没有提到陈海利出面帮助村干部赵勇承揽到8千多万元棚改工程的事。
　　听了冯天宇的介绍，齐文军有些失望，但还是让黄小虎把巡察组收到的几封反映棚户区改造问题的举报信复印下来，装到了文件袋里。
　　看齐文军的态度，他亲自出马，带着两个检查室一共7、8个人集中在仁和区办案，绝对是有备而来，大有不获胜利不收兵的架势。
　　第2天，5名社区干部、4名仁和区的机关干部被纪委专案组找去谈话，核实情况。专案组成员出入神神秘秘，单独安排食宿，平时也不与巡察组成员及外人接触。
　　齐文军也严守保密纪律，从来不向冯天宇等人透露任何办案的细节。
　　第3天，1名社区主任被留置，当晚东川县纪委的微信朋友圈就发出一条信息，仁和区社区主任涉嫌违法违纪接受东川县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第5天，又有两名社区干部被留置。
　　第6天，有4名机关干部被专案组找去谈话。
　　第7天，两台警车和电视台记者出现在仁和区办公大楼前，仁和区委副书记及棚改办主任，在众目睽睽之下，戴着手铐，由两名警察一左一右分别押上了警车。当晚东川县纪委的微信朋友圈又发出一条信息，仁和区委副书记及棚改办主任涉嫌违法违纪，接受东川县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这条信息犹如一颗炸弹在平静的水面上炸响，瞬间激起一片波澜。一些人忐忑不安，如惊弓之鸟，到处打探消息，不知下一步是否还能牵扯到自己。老百姓则是拍手称快，抓的腐败分子越多，他们就越高兴。
　　原来，举报信中反映部分社区干部和机关干部，在棚户区居民回迁过程中，提供虚假证明，骗取多套回迁房，从中获取不当利益。尤其是社区主任，不经实地核实，大肆收受当事人好处费，随意出具居民居住房屋的虚假证明。经调查，社区主任共出具虚假证明70多份，非法套取国家棚改资金800多万元，给国家造成了不应有的损失。仁和区分管棚户区改造回迁工作的区委副书记及棚改办主任，因审核把关不严，在虚假材料上签字，涉嫌失职、渎职问题。
　　棚户区改造期间，涉及出具虚假证明，骗取回迁房的问题，让巡察组的同志们也非常吃惊。冯天宇督促孔玉政抓紧审核棚户区改造工程的档案资料，对巡察发现的问题连同纪委检查室调查出的问题一并写在巡察报告里。
　　孔玉政很快就将情况综合上来，对棚户区改造工程存在的问题进行了归纳：一是工程造价在50万元以下的棚改附属设施建设项目一共22笔，涉及总金额1200万元，没有纳入区党政联席会议或相关会议研究，而是由分管区长直接与项目承建方签定合同，没有履行公开招投标程序，公开招投标制度形同虚设。二是存在挂靠施工单位的问题。棚改工程有近1亿元的工程项目由东川县大山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中标承建，但是翻阅棚改财务往来账页发现，实际支付给大山公司的往来款只有1千多万元体现在财务账上，大部分资金都以现金或转账方式直接支付给辉山村书记赵勇等人，涉嫌偷梁换柱、虚假招标等问题。三是部分棚改项目没有工程质量验收手续。承建的工程验收报告后面没有公章、没有相关技术人员和监理人员签字。四是部分棚改工程项目存在质量问题。巡察期间，巡察组陆续接到群众举报，反映仁和区棚改工程项目存在质量问题，个别工程竣工后仍需投入资金，常年维修。棚改小区的绿化没有按协议执行，绿化工程不达标。巡察组实地调查发现，竣工不久的步行街路面工程损毁严重，已经影响到居民出行。管网工程也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竣工不到5年，管网的零部件经常损坏，政府后期又投入维修费用300多万元，群众反响强烈。五是棚改工程已完工多年，仍未进行工程验收，没有正式的验收报告，回迁居民无法办理房照。六是棚改项目资金未按照施工进度拨付。
　　国家投入资金对棚户区进行改造，目的是改善居民居住的条件和外部环境，居民和当地政府是最大的受益者。可是，棚改期间，出现了骗取回迁房、搞虚假招投标、挂靠施工企业、偷工减料造成工程质量不合格等问题，居民和当地政府非但没有受益，却变成了受害者。而部分社区干部、部分机关干部、施工企业及个体老板却变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受益的不该是这个群体。
　　
　　（2）游离在监督之外
　　冯天宇觉得在仁和区巡察，遇到的情况应该是个特例。国家大二级企业，首山矿业公司破产后，临时组建的安置办、留守处负责处理企业遗留的善后问题。这两个机构在各级机构改革中，没有确定人员编制，没有纳入仁和区的三定方案，既不属于企业性质，也不属于事业单位，就是个临时机构。冯天宇多方请教咨询，绞尽脑汁对这两个机构的性质进行研究，最终只能定位是临时机构，而临时机构不在此次巡察范围之内。
　　但是，巡察期间，冯天宇接待多个群体上访，他们纷纷向巡察组反映安置办、留守处负责人的经济问题，个别问题甚至还牵扯到仁和区现任和前任领导。反映的问题与巡察范围都是有联系的，冯天宇非常纠结。他让孔玉政探讨一下安置办、留守处日常资金使用和经费的来源情况，发现首山矿业公司破产后，自2000年12月开始，省、市、县三级财政部门，都通过仁和区财政所账面拨付给两家单位专项资金每年达到2千万元以上，2018年度达5千多万元。
　　那么问题就出来啦，这些财政资金的使用和流向是否合理，是否存在挤占、截留、挪用等问题，这些内容理应列为此次巡察的范围。冯天宇将自己的想法与孔玉政等人做了一番交流，决定从各级财政部门拨付的资金使用情况入手展开巡察。
　　在安置办巡察发现，仅有一台公务车辆，6名临时聘用人员的安置办，每年的三公经费支出与仁和区财政基本持平，远远高于县直部门的三公经费支出。2013年—2017年5年时间的三公经费累积207万元。安置办负责人频频去省、市办事，差旅费、招待费发生额较大。第二是会计凭证中白条入账现象普遍。原始发票要素不完整、来源不合规、使用不合法，发票来源存在诸多疑点。存在大额现金支付工程款现象。第三是涉嫌用专项资金发放津补贴。2015年给6名在职职工发放信访补贴、保健费3.9万元。2016年发放加班费8千元。第四是仁和区领导违规在下属单位领取报酬。区里分管副书记，2015年从安置办违规领取第13个月工资。第五是违反“三重一大”规定，个别重大工程项目没有上会研究，没经主管部门审批，没履行招投标程序，没有验收手续。2013年—2017年道路工程及房屋维修支出165万元。均无预算书、决算书、验收单和合同。第六是仁和区部分领导在安置办违规报销费用。2016年区领导在安置办报销应由区里承担的维稳费用5万多元。第七是涉嫌截留财政专项资金。2016年省财政部门拨付仁和区安置办教育专项资金420万元，区财政仅拨付给安置办120万元，截至2018年巡察时，余下的300万元教育专项资金仍然被区财政所截留占用。第八是账面存在多笔大额招待费发票，2016年12月去省社保局办事，违规报销0.83万元和0.92万元两笔招待费。
　　在留守处巡察发现，仅有5名职工的留守处，也存在廉政风险。一是存在违反财政法规问题。原始发票使用不合规定。超范围、超限额使用现金。超过万元以上的大额现金支付比较频繁。占用专项经费购买土特产给职工发放福利，且使用白条子入账。2014年—2015年共计发放福利1.6万元。往来账长期不清理。二是区领导违规在留守处领取报酬。2013年—2016年，区副书记在留守处违规领取奖金、加班费及加发工资共计1.45万元。三是延迟发放专项资金。2016年上级财政拨付职工下岗补助专项资金340万元，留守处却在2017年底发放，截止2017年底，仍有34万元滞留在账面上。四是仁和区财政所与留守处之间的资金往来随意。如2016年，仁和区无理由拨付留守处财政资金6万元，查不到拨付此款的理由和会议记录。
　　对于安置办和留守处存在的问题，冯天宇与孔玉政决定，分别找两个单位负责人谈话，重点谈大额招待费、差旅费、发放福利费、工程维修费及挪用专项资金等问题。
　　冯天宇负责找安置办负责人王文海谈话。孔玉政负责找留守处负责人贾壮谈话。
　　冯天宇让仁和区联络员通知安置办主任王文海到区里谈话，但王文海以种种借口拒绝与巡察组人员谈话。
　　冯天宇只得让仁和区党委书记卢丙军出面，亲自通知王文海。
　　午饭后，王文海终于在卢丙军的陪同下来到了巡察组，因卢丙军有个接待任务，他与冯天宇做了一番交代就离开了。
　　冯天宇让王佳慧做好记录。待王文海坐好后，首先介绍了自己及王佳慧的身份，又强调了纪律，就正式进入谈话程序，冯天宇说：“王主任，今天找你来，是有几个事想找你核实一下，麻烦你详细介绍一下情况！”
　　王文海50岁刚过，矮胖，说话有些公鸭嗓，只见他坐在冯天宇对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幅趾高气扬的样子，他随手从烟盒里掏出一颗烟准备点燃，被冯天宇阻止，他有些不高兴，带着怒意说道：“你就是冯天宇呀，找我来想审问我吗？你是什么级别的，我可是厅级干部，是高级工程师，你恐怕资格不够呀！”王文海想给冯天宇来一个下马威。
　　“哈哈，王主任，你误会了，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谈话，不是审问你，我就是个科级干部，与厅级干部差好几级，你不要有抵触情绪，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你若觉得我级别不够，我们可以找个级别与你相当的领导与你谈，但我还需要向上级请示，建议让兰江市委巡察组或省委巡视组领导与你谈，你看有这个必要吗？”冯天宇不软不硬地说道。
　　“哎呀，我就说个笑话，你别当真，省社保局、省人社局领导都是我的朋友，兰江市政府也有好多朋友，兰江市检察院好多干部都与我在一起喝过酒，包括你们单位领导我都熟悉。”王文海先把自己的社会关系亮了出来。
　　“噢，王主任，我可不是与你开玩笑的，我们是来仁和区巡察的，巡察是个很严肃的事，你可一定要认真对待呀！我知道你的能量很大，你能大过中央巡视组吗？中央巡视组听说过吧，这是我们的后盾，比你更大的官都被他们拿下了，必要时，我们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把腐败分子拿下。我看你这个级别，不必动用中央巡视组，我们县的巡察组就够用。”冯天宇继续用话敲打王文海。
　　“没那么严重吧，你随便问吧，看看我究竟犯了哪条法，这次能不能进监狱，我年轻时因为打架，真进过监狱。现在孩子大了，我也学好了，也真怕进监狱，放心，我一定配合，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会隐瞒的！”王文海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王主任，安置办是个什么性质的单位？对三公经费支出有没有具体要求，经费是不是可以随便花？”冯天宇甩出了第一板斧。
　　“这个事我说不清楚。”王文海转动着眼睛，大脑在不停地思考。
　　“你再回顾一下，2016年12月份去省里办事，报销的两张1万多元的招待费都是招待谁的？点的是什么菜？”冯天宇甩出了第二板斧。
　　“这都过去2年多啦，我记不住啦！”王文海有点紧张，额头渗出了汗珠，但随即又恢复正常。
　　“你今年才50多岁，你亲自做的事，刚过去2年时间，都忘了，记忆力不会这么差吧！就这样的记忆力，也不适合当安置办主任呀，我怀疑以前承诺给职工办的事是不是也都忘了，我真得建议仁和区领导把你的工作调整一下，找个记忆力好的人接替你，你看行不行？”冯天宇甩出了第三板斧。
　　“你随便吧，最好把我抓进去，我不怕，因为你们没这个权力，我知道你的底细，也知道你家住的地方，给自己留条后路吧，别把事做绝了，这对谁都不好！”冯天宇的三板斧对王文海没有发挥作用，他的态度反而更加强硬，开始威胁起冯天宇来。
　　“既然这样，我看我们就不必再谈啦。你可以回去了。”冯天宇感觉气氛不太好，他的抵触情绪很大，不能再谈下去了，继续谈，他也不会配合。
　　于是他拿起手机给卢丙军打电话：“卢书记吗？我是冯天宇，你来一趟，把王主任领走吧，我没必要与王主任谈话了，我的级别不够，王主任想找个级别比我高的领导与他谈话，我看这样也行，你把2013年以来，安置办、留守处的所有账本给我打包，我们带回县里，移交纪委继续调查处理吧！”
　　王文海听到冯天宇与卢丙军的通话内容，知道事情搞大了，赶紧赔笑让冯天宇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配合。
　　冯天宇不再理会他，对他这种人，必须出重拳打击，让他感觉到痛，必须让他对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他通知孔玉政到自己办公室，听听与留守处主任贾壮的谈话情况，留守处与安置办的谈话如出一辙，也没有收获。看来让王文海说对了，他们在省、市、县都有关系，届时，这些关系人就会出面帮助他们把事摆平。
　　晚饭后，冯天宇的手机响个不停，县里的领导、兰江市的朋友、检察院的朋友纷纷打来电话，要求对王文海和贾壮予以关照。卢丙军专门找到冯天宇，准备晚上请大家吃烧烤，并苦苦哀求不要把账本带走，如果把其他的事揪起来，他这个书记就成为罪人啦，以后对机关干部也不好交代。
　　冯天宇感到王文海背后的势力太强大，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压力，如果草率收兵，巡察的威力和震慑作用就会荡然无存。
　　他思索再三，权衡利弊，痛下决心，非常严肃地对卢丙军说：“这次在你们区巡察，发现了许多问题线索，你作为党委书记，是第一责任人，难辞其咎，说明你们履行两个责任不到位，也说明你这个书记把控局面、驾驭全局的能力不够，基层干部出现了问题，也反映出他们的政治素质低下，对日常的政治学习不够重视。棚改项目揪出了社区主任、棚改办主任和一名副书记，将来还不知道又能把谁揪出来。发现的这些问题线索，我们必须向上移交。关于安置办和留守处的账本，我们必须拿走，通过查看账目，进一步挖出更深层、更隐蔽的腐败分子，绝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安置办和留守处以前被大家忽视了，这是一个很容易滋生腐败的地方，也是查处腐败的死角，腐败的背后会牵扯到更多的人，绝不能纵容他们这种行为继续下去。巡察发现的问题线索必须移交，巡察发现问题的目的是解决问题，发现了问题不解决，比不巡察的后果还要坏！”
　　卢丙军一个劲点头称是，他预感到仁和区的事情还要发酵，担心把自己牵扯进去，他也留了一个心眼，务必配合好巡察组的工作，先把巡察组应付过去再说，趁事情还没有进一步发酵，他得想方设法给自己找个退路，早点离开仁和区这个是非之地，到其他乡镇和部门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