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上司孙总

　　一
　　
　　一天，吴桂花火急火燎从外面回来，她对解庭辉说：“公司要和客户在一周内对清账务，华北营销公司的内勤人员不够，你懂财务，回去支援一下。对啦，你坐飞机回去，到时我给你签字报销。”
　　根据公司规定，只有主管级别才能乘坐飞机，解庭辉享受了特殊待遇。这也是解庭辉生平第一次坐飞机。
　　他迫切地想看到向翠萍。他到全聚德买了一只刚出炉的烤鸭，又带一箱前一天客户带他去桃园里摘的新鲜桃子，就匆忙回了总部。
　　当他把一袋尚有余温的烤鸭和一箱新鲜诱人的平谷桃送到向翠萍办公室给大家分享时，引起同事们一阵尖叫。
　　这次见面时向翠萍透露，工厂搞厂庆，她编了一个舞蹈，又是领舞，节目非常成功，过后好几个男孩子追她，让她很苦恼。
　　解庭辉心里暗暗决定，必须尽快带她去身边。
　　在公司总部期间，他认识了公关部杨瑾华部长。他四十几岁，戴黑框眼镜，穿着朴素，极像老师。当杨部长了解到经常在厂报上发表文章的人就是面前这位帅小伙时，他说：
　　“到我们公关部来吧，崔部长那边我去说。”
　　看到他那么亲切，那么随和，那么欣赏自己，解庭辉一时有些心动。但那份工作不符合解庭辉的职业规划，所以就婉拒了他的好意。
　　一周后，解庭辉完成工作，告别女友，回到北京。
　　一个周末，解庭辉正在做户外路演。演员们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又唱又跳，他有时在产品展示区招呼着络绎不绝的顾客，有时协助临时导购讲解，有时对主持人交代一些事情，有时还要与主办方——二级经销商交流。像这样为迎接旺季来临而进行的宣传造势和促销活动，解庭辉负责的片区一周至少有一次。
　　正在此时，他接到了公关部杨部长的电话：
　　“解庭辉啊，明天在人民大会堂有一个论坛，本来董事长让我去的，我这几天抽不开身，你代表我去一下可以吗？我会和吴桂花主管打招呼的。”
　　解庭辉参加了这次论坛。回去后，他又连夜写了会议纪要传真给杨部长，他还结合这次论坛写了一篇三千多字的文章，内容是：根据论坛的主题和部分嘉宾观点，结合公司的企业文化建设现状，对公司的优秀企业文化大肆褒扬。这篇文章还在全国几家著名的报纸发表。
　　后来，董事长来北京大学演讲的时候，解庭辉也全程记录，过后，还主笔撰写通讯稿发表在主流报纸。
　　因为这件事，解庭辉的名字在总部传开，董事长也对他有了一些印象。
　　当杨部长与解庭辉通话时得知，解庭辉想接女朋友去北京，便亲自找董事长说情，董事长说，公司规定，亲属不能在同一个部门工作，可以问问其它事业部的办事处要不要人。于是，杨部长不知通过那层关系，帮向翠萍介绍到公司旗下另一品牌事业部北京办事处做文员。公司在北京除了两个品牌事业部，还有一个商用产品办事处，三个办事处完全分开运行。
　　现在，解庭辉所属的北京办已经扩编。办事处销售部拆分为卖场部和渠道部，卖场部由新来的名牌大学毕业的欧俊才负责，向欧主管汇报工作的是两个卖场经理——肥胖的赵军和精瘦的谢伟。
　　渠道部由吴桂花负责，向她汇报的是解庭辉、张贵生、龚玉峰以及新来的三位大学毕业生。
　　而北京办主管，由董事长特别助理孙世成亲临北京担任。此君重点大学毕业，三十出头，相貌堂堂，斯文儒雅。
　　办事处办公室也由劲松附近搬至朝阳区一个既有写字楼又有别墅和普通住宅的高档小区。那儿还住着好几位娱乐圈的名人，其中一位是香港音乐界圈大咖，解庭辉在小区门口打车时还见过他一次。
　　能在现实中见到儿时的偶像，一开始解庭辉确实十分激动和震撼，但后来在北京见多了明星大腕，发现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只是看者角度和层次原因，被高大化和神秘化而已。
　　解庭辉和向翠萍住在红庙一个老旧小区。这套一楼两室两厅的房子是解庭辉亲自帮北京办员工租的，办事处的这些活儿一直由他在干。他看上这套房子是夹带私心的，因为这套房的阳台被房东用玻璃包住，还装了暖气片和厚实的窗帘，这个私密空间刚好够摆一张床，作为他和向翠萍的爱巢，这间阳台房虽然小却足已装下他们俩漂泊已久的心。公司规定只有主管级的员工才可以住单间，他这样不算违规，一个阳台而已。
　　此外，他们的办公室也在同一层楼，他不出差的时候，俩人一起上下班。这样完美的日子解庭辉做梦都想不到！
　　这次孙世成到来，并没有遇到来自吴桂花的阻力，她对解庭辉说：“孙总和前面派来的两位不一样，万董特别器重他，还亲自打电话叫我全力配合他工作。”
　　她接着问解庭辉：“你觉得孙这个人怎么样？”
　　解庭辉不敢妄加评论上司的上司，就说：“挺好的！”
　　她正低着头在桌子上把弄着她的三星翻盖手机，她突然抬起头，微笑着对解庭辉说：
　　“孙总来公司前，在一家国有银行做信贷部做主管，是被万董事长用重金挖来的，听说这次来是董事长亲自点的兵，说是挂职锻炼，以备重用。”
　　她脸上掠过一丝少女般的羞涩，她说：“我觉得他长得蛮帅的，而且很城府很深的样子，蛮有魅力的。”
　　解庭辉心里想，吴主管喜欢的男人都是三十多岁、帅气成熟的成功男人，而这些男人却已成家立业了！
　　真是个花痴啊！
　　人，往往喜欢两种人：与自己像的人和喜欢自己的人。解庭辉恰恰就是孙主管喜欢的这种合二为一的人。开会时孙总老让解庭辉先发言，平常一些杂事也让解庭辉去办——这和吴桂花统治时期一样，平时遇到各种棘手问题，孙主管也爱把解庭辉叫去办公室交流。
　　这让张贵生和龚玉峰十分不爽。在一次骆伟业做东的饭局上，借着酒劲，坐在左边的张贵生十分感慨地对解庭辉说：
　　“哎，公司现在越来越重视大学生，我们快要滚蛋啰！”
　　解庭辉心生怜悯，马上安慰说：
　　“你不要那么悲观嘛！我们跑业务的，用业绩说话，又不是用文凭说话，怕什么呀！”
　　他酸酸地说：“老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解庭辉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就端起酒杯说：“老弟，你不要胡思乱想，来来来，干一个！”
　　咣当！
　　右边在看着他们说话的龚玉峰，露出虚伪的笑容对解庭辉说：
　　“以后你做了领导，可不要忘了难兄难弟啊！”
　　解庭辉从语气里闻出了酸味，也从话语里觉察到了圈套，他说：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因为我永远做不了领导！”
　　“来来来，我们兄弟仨，一起干了！”
　　咣当！
　　
　　二
　　
　　一天下午，向翠萍正在上班，解庭辉忧心如焚走了过来，说：“你出来一下，有事和你说。”
　　他们走到无人的消防楼道里，黑暗中解庭辉用几乎快哭的声音对向翠萍说：“出大事啦！昨天我收了四万多元现金货款放在包里，刚才打算交给财务的时候，发现少了两万元！”
　　向翠萍也急了，她骂道：“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那可怎么办啊？！”
　　解庭辉沉默不语。
　　她带着哭腔继续说：“你好好回忆一下，包都在哪儿放过。”
　　“昨天收货款时，我仔细数了两遍放到包里，这里不会出问题。昨天收到货款后到今天上午我一直包不离手，昨晚睡觉时包放在枕头边，这不会有问题。只有一种可能：今天中午孙总请客户在楼下饭店吃饭，叫我陪着去，我把包忘在办公桌上，吃完饭才拿走。中午办公室来来去去有很多人啊！”
　　俩人沉默了一会，向翠萍说：“要不，我们报警吧！警察对那个时间段有可能接触到你包的人一问，就一定能查到是谁。”
　　“可以。”
　　但他又转念一想，说：“这样的话，不管钱能不能找回，就把整个办事处的人全得罪光了，以后还怎么和他们相处啊！”
　　“也是啊，事情闹到那一步，搞不好我俩的工作都得丢！办事处的人际关系一直就比较复杂。”向翠萍着急地说。
　　“让我想想......”解庭辉冷静地说。
　　过了一会儿，他说：“要不这样吧，我向孙总汇报一下，也许他又更好的办法。”
　　“那也只能这样啦！”向翠萍说。
　　“孙总，情况就是这样。”解庭辉愁容满面地对孙总说。
　　“你的想法呢？”孙总非常同情地问。
　　“我的想法是不要报警，我不想因为自己的错误伤及无辜的人。”解庭辉说，“我想自己的失误自己承担，关键是我现在没钱赔啊！”
　　孙总陷入了沉默，他拿起桌上的小熊猫香烟递给解庭辉，戒烟两年的解庭辉抽出一根，孙总也拿了一根，解庭辉用面前的打火机恭敬地帮孙总点上，自己也点上。
　　他吐了个烟圈，轻叹一口气后对解庭辉说：
　　“我听说你家庭情况不太好，现在工资也不高。这样好了，你写个申请，公司承担一半损失，剩下的每个月扣一半工资慢慢还清。”
　　解庭辉眼噙泪水，连说谢谢后离开了孙总办公室。
　　
　　申请
　　尊敬的公司领导：
　　因本人工作不慎，丢失公司现金货款贰萬整，理当全额赔偿，但本人由于经济困难，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实在无力赔偿丢失的全部货款，特向公司领导申请：
　　一、赔偿一半损失，即壹萬整；
　　二、该赔偿金每月从本人工资中扣除一半，扣完为止。
　　恳请领导批准。
　　X年X月X日
　　解庭辉把这张有孙总签字的申请报告递给了财务主管。
　　
　　孙总在自己办公室摆了折叠床，晚上就睡在这儿。办事处请了阿姨，她中午帮大家做饭，平时把孙总的衣服带回去洗。
　　他是个沉默内向的人。经常一个人在办公室抽着烟，一边思考，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平时遇到人，微笑着点下头，但不说话。
　　但其实他是个口才很好的人。
　　年底总部开大会时——那时候他在做董事长助理，所有领导中，只有他和董事长脱稿发言，而且他逻辑清晰，思维活跃，言简意赅，引经据典，有理有据。
　　在北京办一次核心经销商围桌会议上，二十几位客户为了销售政策、产品价格、区域串货等焦点问题纷纷发言。发言过程中，一直有人说话，个别的人说话还很大声。孙总一直坐在主位上认真听着，并且不停在纸上记着。等大家发言完毕，他示意一旁的解庭辉清一下场，他要说话。
　　解庭辉提高音量说：“各位，各位，请安静一下，下面请孙总和大家交流。”
　　孙总站了起来，会场也静了下来，他用充满磁性的男中音说：
　　“首先，非常感谢各位老板过去的努力付出，今天各位坐在这里畅所欲言，说明你们对公司很重视，对公司产品是主推的。我先谈谈销售政策问题，公司在这方面，一直是贴着市场走的....我谈谈价格的问题，价格没有最低只有更低，特价产品虽然好卖，但利润空间小，公司新产品在功能、款式和价格方面有很大竞争优势，关键是你们推新品利润空间非常大......最后我谈谈‘跨区串货’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任何一个行业、任何一家企业都不能完全避免这个问题，只要我们每位保证自己不窜到别人区域，那么这个问题就不会发生，如果发现别人窜到自己区域里来，大家第一时间要收集证据，公司会根据事实依据对窜货的人进行重罚......”
　　孙总言毕，会场爆发一阵热烈掌声。
　　有时候，骆伟业开着奥迪把孙总接走，有时候，李通海开着丰田霸道把孙总接走，但哪怕再晚他也会回到办事处。他和其它主管不同，他从不在外面过夜，也不会跟客户去外面鬼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