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残酷职场

　　一
　　将近年底，向翠萍打电话过来，她忧伤地说：
　　“我妈不同意我们的婚事，要我回家，我已经辞工了！”
　　然后，电话那头是“呜呜”的哭声。
　　这晴天霹雳的消息使解庭辉差点晕了过去。
　　一连好几天都联系不上她。由于她没有手机和传呼机，解庭辉只能通过所有认识的人打听，得到的回复只是：她出厂了。打她家里的座机电话，也始终没人接听。
　　于是，解庭辉给向翠萍妈妈写了一封长信，表达他是如何爱她女儿，他一定会一辈子对她好，会努力工作让她女儿过上好的生活，至于她家里的债务，他会每个月汇来偿还，将来也一定会赡养翠萍的二老。
　　寄完信，解庭辉还是决定回去一趟，当面去和翠萍她妈妈说。于是，他向吴桂花请假，吴桂花为难地说：
　　“你还是亲自打电话给崔部长吧。”
　　电话那头，崔部长冷冷地说：“女朋友和工作，你选一个！”
　　正当他痛苦万分、犹豫不决时，在公司做销售三年的同事周洋听闻后，他意味深长地说：“爱的人难遇，工作多的是。”
　　于是，解庭辉赶紧去买车票，打算先回去处理这件事，其它的事情随它去吧。
　　在从火车站回来的路上，手机响了：
　　“信收到了，我家里所有人都同意了，我马上出来重新找工作。”
　　“好的！我马上汇路费过来！”解庭辉激动万分地说。
　　向翠萍出来没多久，就找到了一份厂长助理的工作。
　　那段时间，他们经常通电话倾诉衷肠。
　　“你知道我妈为什么同意吗？”向翠萍说。
　　“不知道，应该是那封信起作用吧。”解庭辉说。
　　“我大姐在帽子厂见过你，对你印象不错，还有我姨，她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他们都支持你，这两人在我妈心里的分量很重。当然，你那封信也起到一定的作用。”她说。
　　在年底放假回公司的火车上，解庭辉的心久久不能平息，有对过去经历的唏嘘，有对北京之行的总结，有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当然，更多的是对爱人的思念以及久别重逢的期待！
　　见面后的第二天，两人在街边散步时，解庭辉对向翠萍说：
　　“想跟你商量个事。”
　　“你说嘛！”向翠萍说。
　　“我想租个短期的房子，这样我们也有个家，虽然只是临时的。”解庭辉说。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向翠萍说，“那就租一个月吧，过完年你又要走，租长了浪费租金。”
　　解庭辉看了看向翠萍，见她穿着一件白色上衣和一条浅啡色背带裙，他扯了一下裙子肩带，说：“你身上这身衣服虽然好看，就是旧了一点，我们去逛街帮你买衣服吧！”
　　向翠萍张着大眼，露出一串酒窝，笑着说：“我很喜欢这件衣服，读高一时买的。”
　　年轻人开始相爱时，往往只爱风花雪月，少聊生活现实；只对肌肤痴迷，不为心灵分心。解庭辉这次回来，他们相爱算是有一段日子了，聊的话题自然宽泛许多。
　　他们手牵手在熙攘的街道上走着。
　　“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印象？”解庭辉好奇地问。
　　向翠萍缓缓抬起头，睁大眼睛，眼珠子转动了几下，有点羞涩地说：
　　“觉得你长得帅，声音好听，又很亲切，虽然我们才认识，但就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那你怎么不回我信？”解庭辉不好意思地问。
　　她用有些嫌弃的表情看了解庭辉一眼，说：
　　“从初中开始到职中，我收到过无数那样的信，早就对求爱信没有感觉啦。”
　　见解庭辉有些不信，她又说：“忘了告诉你，读职中的时候，我是文学社社长，又是班长，成绩在班上前三名。如果不是家里供不起，考个师范大学或者农业大学，没有一点问题。再加上我长得还行。”
　　解庭辉目光里充满喜欢和佩服，继而又心生醋意，便酸酸地问：“那你谈过男朋友吗？”
　　“有，是职中同学。”
　　“为什么分手？”解庭辉着急又好奇地问。
　　向翠萍狠很地掐了解庭辉一把，说：“被你抢走了呗！”
　　解庭辉笑着问：“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向翠萍想了一下，说：
　　“能进这家家电厂而且做销售，说明你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另外......”
　　解庭辉打断了向翠萍：“另外什么？”
　　“你以前在信中说自己的能力如何啊，未来打算怎样啊，我认为是在吹牛，毕竟男生都爱吹牛。当我发现你并不是在吹牛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
　　向翠萍说，讲一讲你在北京的日子吧。
　　听解庭辉详细讲述后，她说：“有点复杂。”
　　解庭辉叹了口气，说：“明年等我稳定了，把你接过去，分开两地也不是办法，你这么聪明，还可以给我出出主意。”
　　嗯。
　　他们在镇上找了一间简陋的房子，过上了温馨而甜蜜的同居生活，但有一件事却让解庭辉耿耿于怀。
　　解庭辉对躺在身边的向翠萍生气地说：
　　“我觉得你不是真的爱我。”
　　“这是两回事，”翠萍解释说。
　　解庭辉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他说：
　　“我不这样觉得，我认为，只要真心相爱就应该毫无保留。”
　　“我的身子迟早是你的，你急什么啊！”翠萍也生气地说。
　　她又解释道：“女孩子的想法和你们男生不一样，我才十八岁，不想那么早有男女之事。”
　　解庭辉不甘罢休，他说：
　　“十八岁已经成年了，我们村里有位七十几岁的奶奶，她十四岁就结婚了呢！”
　　向翠萍噗嗤一声笑了，她说：
　　“上一代人很正常。”
　　二月十四号情人节那天，是大年初三，他们下午晚些时候逛到鲜花一条街时，店主们都已经打烊了，正当他们感到失望时，看到一家花店门外地上有一堆胡乱丢弃的红玫瑰。那鲜艳的花，多么漂亮！他们欣喜若狂地一支一支地开始捡起，居然捡到了一百五十二只完好无损的新鲜玫瑰花！
　　那间光线暗淡的小屋子里，到处放着鲜红的玫瑰，床头的矮桌上摆着最大一束，屋里到处飘荡着淡淡的花香，这一对深爱的人陶醉在浪漫、甜蜜的氛围中。
　　向翠萍一脸幸福地看着满屋的玫瑰，最后羞涩地看着解庭辉说：
　　“这个月我就满十九了，我们认识也快一年了。我知道你一直为那件事烦恼，今天我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你。”
　　......
　　“为什么让我等那么久？”解庭辉问。
　　“女孩子对这件事都看得很神圣。它最好发生在新婚之夜，如果等不了那么久，那起码也要在一个特别的时刻，充满仪式感，值得回忆。”
　　阳光明媚，天气暖和。解庭辉牵着向翠萍的小手，走走停停，在江边公园的小步道上徜徉，他顿觉心旷神怡，他想，家里的债务已经还清，身边又有了心爱的人，也有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生活是多么的美好！以前受的苦都是值得的！
　　
　　二
　　
　　美好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刚过元宵，解庭辉就去了北京。
　　不出所料，解庭辉负责应胜龙，张贵生服务骆伟业，龚玉峰跟了李通海。在崔部长的威逼利诱下，三人像猎狗一样奔赴市场。
　　几个月下来，龚玉峰的任务完成率最好，因为李通海定的任务最低；张贵生的回款额最大，因为骆伟业不缺钱；解庭辉的销量最大，由于应胜龙冲劲足。
　　这种情况，从局部来看，三大代理以及服务于他们的三名业务员各有不足，但从办事处角度整体来看，可以说十分理想。
　　崔部长当然心里十分满意，偶尔打电话关心一下，但基本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比如，要加油啊，任务完成得好公司会奖励啊，等等，而日常工作，他们直接像吴桂花汇报。
　　吴桂花整天忙着处理一些伤脑筋的事情，譬如总代理关系协调、向总部申请政策、重大售后问题，等等。
　　北京的经销商客户，大多是难缠的主，能说会道，机关算尽。产品用户方面，他们一遇到质量问题，动辄诉诸媒体。北京媒体影响力很大，能辐射全国，尽管他们最爱借此敲厂商竹杠，但任何厂家都不敢怠慢。所以，北京办主管其实是份苦差事。
　　虽然这个主管不好当，但整个公司的人都对这个职位虎视眈眈，甚至连普通的业务员岗位，也让人趋之若鹜。
　　为什么？
　　京城天生具有高贵感。销售行业，流动性很大，在哪儿做都是做，为何不来皇城根下走一遭呢？
　　大家清楚，北京的市场竞争激烈，客情关系复杂，职场环境险恶。可真正销售精英，往往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质，能在北京市场这片崇山峻岭立足，到哪儿都会一马平川。
　　最重要的原因是，北京市场年销过亿，而支撑销量的就是资源，办事处主管很大程度上有权调配销售返点、促销政策、客户授信、物料采购等核心资源。
　　对，就是油水。
　　一天，吴桂花忧心忡忡地召集三人开会，她开门见山地说：
　　“公司很快要派来一位新主管取代我的位置，我做副的，大家有什么看法？”
　　大家陷入沉默，一脸焦虑。
　　是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也不清楚这把火是否烧到自己。
　　吴桂花意识到三人对新主管一无所知，便说：
　　“他叫江洪涛，来公司之前，他在广州一家中国第二大的电器代理商那里做营销总监，有家电销售行业十几年工作经验。”
　　三人脸色更加焦虑了，但还是沉默。
　　她又补充道：
　　“公司进行机构改革，原来营销部合并成营销公司，崔部长调到售后部去了，华北营销公司老总暂时空缺，由董事长助理孙世成兼任。”
　　听到这里，龚玉峰脸色苍白，张贵生目光呆滞，解庭辉心里七上八下。
　　解庭辉说：“公司派的人，我们只能听从安排。”
　　张贵生说：“我们四人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龚玉峰说：“看看再说吧。”
　　吴桂花总结：“这件事就说到这儿吧！”
　　晚上，吴桂花单独请解庭辉去洗浴中心，在休息大厅里，吴桂花严肃地问解庭辉：
　　“你怎么看？”
　　解庭辉说：“看到你心情不好，我也很难过。你也不要那么悲观，看他的履历，公司请他应该不会是让他做个办事处主管，我想应该只是锻炼而已，说不定很快就走了，营销公司老总才是他的真正位置。”
　　解庭辉心想，不管谁来，自己用心做事就不用担心什么，自己靠的是能力和努力。
　　过了几天，江总来了。他三十出头，中等个子，皮肤很白，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但这人绝对不是个善茬，他举手投足间充满自信，对他辉煌的职业履历无比自豪，对办事处这几人根本不放在眼里，说话也毫不顾忌同事们的感受，他云淡风轻地说：
　　“广州的房价才七八千一平方，每个月按揭才三千来块，我租金能收四五千，还有得赚，所以，我没事就买房。”
　　几位刚解决温饱问题的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但江总还是帮大家做了一件好事，他说：“四环外居住条件不好，交通也不便。”
　　于是，他安排解庭辉去给办事处重新租一套房子，还特意交代了标准：中高档装修、家具齐全、三室两厅和交通便利。
　　解庭辉很快就找到了两套让孙总看。
　　“就这一套！”在其中一套的客厅里，他拍着解庭辉肩膀，十分满意地说，“你办事，我喜欢！”
　　办事处就从四环外搬到三环附近一个中高档小区的套房里。客厅做办公室，吴桂花住一间，解庭辉、张贵生和龚玉峰共住一间，江总住主卧。
　　此时，骆伟业买了奥迪A6，那辆桑塔纳2000就成了江总的私家车。
　　张贵生说：“骆伟业三天两头请江总喝酒、按摩。”
　　龚玉峰说：“李通海知道了后很生气，他给万董事长打电话说：‘听说公司要撤了我，是吧？’
　　万董事长听后很急，他安抚李总说：‘兄弟啊，你是公司功臣，就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李通海说：‘新来的江总天天和骆伟业在一起，就是不来我这里，还以为公司要撤我呢！’
　　万董事长说：‘不好意思啦，我让江总来给你赔礼道歉。’”
　　龚玉峰接着说：“江总去拜访李通海，吃饭时脸上被李总泼了酒。”
　　张贵生说：“骆伟业拿过去遗留的返利申请单据找江总签字，江总不敢签，骆总就打电话给董事长说：‘办事处换了主管，是不是以前的承诺就不算了？’
　　董事长说：‘公司承诺的所有事情一定会兑现！’
　　于是骆伟业再去找江总签字，江总还是不签，让骆总去找吴桂花。吴桂花却说，她作为副主管，没有审批返利的权限。”
　　应胜龙告诉解庭辉，他给董事长打了电话说：“正处销售旺季，临阵换将是大忌啊！”
　　江总要大家每天报告行程，并且要抽查核实。张贵生和龚玉峰懒散随意惯了，那里受得了，只好整天提心吊胆地熬着。解庭辉倒还好，一直就是按规矩来，换了谁做领导都一样，只要不来阴的就行。
　　自从江总来后，吴桂花就很少待在办事处。解庭辉每次见到她时，异常淡定。
　　没过多久，江总被辞退了。听说，一是因为他拿很多骆伟业请他消费的发票去报销被财务查到，二是因为处理不好客情关系。
　　一次酒后，应胜龙对解庭辉说：“江总是个有能力的人，但他那成熟企业的规范做派适应不了创业公司的野蛮文化。”
　　一旁的吴桂花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就像猎人看到猎物终于掉进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
　　解庭辉心想，幸亏眼前这个女人是他的战友，假如是对手，自己早就灰飞烟灭啦。
　　后来，总部又派了一位三十来岁的主管，他有重点大学双学士学位，在公司任销售部长多年，还深受董事长器重，也因处理不好客户关系被调离。
　　解庭辉已不再那么天真、单纯，他明白了商场如战场的含义，也知道了职场竞争的残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