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
作品名称:垅上行 作者:润柳 发布时间:2021-05-28 09:21:18 字数:3090
一百二十一
休息了两天,栗津那受风寒刺激的身体才逐渐恢复,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这天一大早,她便早早起床,帮母亲生火做饭。饭熟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栗津已经好几天没和家人在一起吃饭了,母亲为了照顾她,都是单独给她端到屋中,让她不用下炕就能吃到可口的饭菜。
今天,她感觉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不光是那天冰中救人受到的风寒,自己的心情也完全好起来。她想和大家待在一起,感受家庭的温暖。
于是便早起和母亲一起忙活,和家人一起吃饭。可吃着吃着,她突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只母亲偶尔说几句话,其他人只是默默低头吃饭,谁也不说话。
大弟栗群很快吃完饭后,什么话也不说,径自回到自己房间,躺在了炕上,用被子把自己的头蒙起来。
二弟栗民也慢吞吞地吃着饭,一言不发,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
奶奶和爸爸只是在一旁吃着饭,奶奶时不时长长叹出一口气。
栗津看着这一切,心里好生奇怪,大家都吃着饭,她也就没有说话。
吃完饭后,栗津帮母亲收拾碗筷,见二弟也钻进房间,找出纸笔,写起什么来。
爸爸服侍奶奶回屋歇下后,便在堂屋编起柳筐来。他一条条地机械地缠绕、按压、编织着,好像要把满腹的心事都按压起来。
栗津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便直接向爸爸走过去。随手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爸爸身边,也随手扯了几根柳条,替爸爸打着下手。
栗顾田见女儿过来,便慈爱地看了看栗津,说道:“津,你身体好些了吧?别弄了,这活儿也不着急,你回屋歇会儿吧,别再累着!”
“没事,爸,我早已好了!”栗津回应着爸爸的话。稍后,她又对爸爸说道,“爸,小群和小民他们两个是怎么啦?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都很不高兴的样子?”
栗顾田听到女儿问这些事情,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唉,也没什么事。这不,小群从学校一毕业,就想去参军,也好见见世面。当时和你奶、你妈一商量,大家都觉得这个决定不错,出去锻炼锻炼,有发展最好,没发展,也能增长才干,大家于是就都同意了。
“当时你还在滨江上班,路远通讯又不方便,也就没和你商量。全家人都以为要求上进,参军报国,总是对的吧?可谁知层层报名上去,体格检查什么的都没有问题,可就是在政审环节遇到了麻烦,一直就这样悬了起来。也不知到底什么结果,让人等得心急。
“小群也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香,眼看着一个个同去报名的伙伴们都过了关,而自己的问题却一直解决不了,整天闷闷不乐。
“这事还没弄清,又添上你二弟的学校让你弟弟停课在家写什么‘政治思想汇报’,好像和你爷爷的事有牵连。你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能有什么思想汇报呀!可这样一来,栗民的自尊心受到很大影响,觉得在同学和老师面前抬不起头来,以至于都不想去上学啦!这是什么世道呀!爷爷辈的事情还要孙子承担,要一代代传下去吗?!”
说到这,栗顾田的情绪也有些激动,脸也涨得通红,他把手中的柳筐掷到地上,愤怒地喘着粗气。好一会儿,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又接着说道:“这不,这两件事还没弄清,又赶上你下放回乡,弄得全家人真有些招架不住,也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儿事?为什么一件接一件……”
栗津一边听着父亲的话,一边陷入深深地思虑之中。
正在这时,随着院门“吱扭”的声音,一个人的声音在院中响起:“顾田、顾田,在家吗?家里有人吗?”栗顾田听到声音,收回情绪,随口应了一声;把面前的柳筐用脚挪开,挑开门帘,向外走去。一旁的栗津趁门帘挑开的空隙,看见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叼着烟卷,手中拿着一份纸样的东西走了进来。
一百二十二
矮个子男人是四平村村支部的书记。栗顾田一看是支书,急忙改换笑脸迎上去,把支书往屋中让。
但此人摆了摆手,把手中的东西扬了扬,说道:“不用了,我来传达一份上边的文件,是公社发下来的,是关于你儿子参军的事。你仔细看看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把文件递到栗顾田手中,转身走出了院门。
栗顾田拿着手中的文件,一时有些愣怔,没有立即展开看,也忘了送支书出门。因为,他不知道这文件上到底写了什么,是什么结果,他都有些畏惧看到上边的内容。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急切地拿起文件看起来。渐渐地,他的脸色凝重阴沉起来,抿着嘴,额头紧皱着,似乎千般愁绪都凝结在上面。
屋里的栗津见爸爸好久没有进屋,便挑开门帘,向栗顾田走过来。边走边说:“爸,怎么啦?什么事?”表情复杂的栗顾田没有说话,默默地把手中的文件递到栗津面前。栗津接过一看,只见上面的标题写着:关于栗群参军政审问题的批示。栗津急切地往下看去,文件的大致意思是栗群的家庭出身有问题,不符合入伍的政治条件。
栗津看完这些,只觉得头脑有些发胀,什么“出身有问题”“政治有问题”。有什么问题?所谓的“问题”是出在你们身上,是你们强加在我们头上的问题!栗津想着这些,气愤、恼怒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一股冲动在身体里冲撞!找他们评理去,当面和他们质问个究竟,看他们到底能说出些什么。想到这,她回到堂屋。
一家人围坐在方桌前,谁也没有说话。栗津看了看家人,说了一句:“我去找他们去!”说完,便望外走。
母亲钱贵珍急忙站起来,一把拉住栗津:“你可别去,去了也没用,他们会有好多理由等着你呢!弄不好,他们更会把这件事当作把柄找咱们的事。还是先别去了,咱们忍气图个平安吧,可千万别再弄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来!”
一旁的栗群也说道:“姐,别去找他们了,我不去当兵就是了!”
栗津挣脱母亲的手,多日来的愤怒集中在这里。她回身对大家说道:“让我去找他们,欺负咱家都没法过啦!我找着他们,非得问个明白不可,到底我们有什么问题。我去找县武装部,找县政府、找县委,让他们说说我们到底有什么问题!”她气愤地说完这些,扭头向外走去。
钱贵珍扬了扬手,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一直沉默不语的栗津的奶奶苏静云,见孙女气鼓鼓地走出去,心里很是着急。她赶忙让儿子栗顾田去追孙女:“快,顾田,快去,快把栗津追回来,她一个人去,是没有用的,快去!”
一直在思索什么的栗顾田听到母亲的话,才回过神来,急忙向外走出去;栗群也站起身,跟着父亲走了出去;钱贵珍则无奈地摇着头。
说话的工夫,栗津已经推出自行车走出了院门,转眼之间,已骑出老远了。栗顾田看女儿已经远去了,两条腿是追不上了,便急忙推出另一辆自行车。正欲向外追,这时,跟在后面的栗群也赶了过来,一把拉住父亲的自行车,说道:“爸,还是让我去追吧,雪地里不好走!”说完,便拉过自行车,飞身骑上,向外驶去。
栗顾田心乱如麻,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出了一口气,折转身,回到屋内。
栗津骑车走在通往县城的道路上。雪覆盖着路面,尚未融化,被车马一轧,变得厚实光溜,像是在溜冰场的感觉。人走在上面必须小心翼翼,稍不留神,就会跌跤。
拉着胶皮轮子的骡马车也在上面慢慢走着,拉车的牲口也不时东一下、西一下地滑溜着,赶车的把式不敢坐在车辕上,都下来在牵着缰绳走;偶尔驶过的汽车也是慢慢移动着,四轮驶过的地方,泛起一层因压轧而带起的细细雪花,远远望去,汽车都像蜗牛一样在蠕动。
整个天地间的节奏仿佛一下子都慢了下来,一切都有如这冰雪一般近乎凝固了。
心急如焚的栗津却顾不了许多,她只想着自己要办的事情。她抬腿跨上了自行车鞍座,向前蹬起来,由于心急,她不时左右侧滑着。但此时的她已经全然不顾,只一门心思地向前骑着,只想尽快到达目的地。
这时,晚一些骑车出来的栗群,也渐渐赶了上来。他虽然早已望见了姐姐的身影,但总也赶不上,因为道路太难走了,不敢加劲骑。
渐渐地,他离姐姐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忍不住喊起来:“姐,姐,等等我!”正在全神贯注地向前骑行的栗津猛然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她本能地扭转身,向后望去。就在这时,由于身体的扭动,重心不稳,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栗津连人带车重重地摔在了硬硬的冰封路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