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百十九、一百二十

　　一百十九
　　栗津奔到渠边，踩在薄厚不均的冰面上，冰面发出一阵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使人心悸。
　　栗津情急之中，想到一个办法。为避免重蹈覆辙，也陷进冰层不厚的淤泥中，她不顾寒冷，横躺在积雪的冰面上，向来人滚过去。
　　滚到附近以后，她试了试，还是不能站起来救助，于是侧卧着身子，把手尽量伸开，去拉那双污泥冰水中乱抓乱挠的手；抓牢后，她找一些冰面上被冻住的砖头瓦片，用一只脚蹬劲，借力把陷在烂泥中的人慢慢艰难地拉了出来。
　　雪水、冰水、泥水把两人都弄了一身。栗津大口喘着气，仔细看去，终于认出这个被自己救上来的人原来是林向平的母亲杨修花。当下，栗津诧异地叫了一声：“大妈，你怎么到这来啦？！”
　　此时的杨修花被冰冷的污水浸泡后，已经哆嗦地说不出任何话来啦！只剩下牙齿在“咯噔噔”地响。栗津见此情形，不再说话，急忙把自己的大衣披在杨修花身上。
　　虽然从淤泥中把人救出，但怎样走出冰面却是个问题。继续伏在冰面上把她拖出去，对耗尽几乎全部气力的栗津来说，已不可能。只有两个人都站起来，找一些冰层厚一些的地方，慢慢一点点往外挪，虽然这样很危险，但别无选择，只能碰运气了。
　　想到这里，栗津小心翼翼地从冰面上站起来，用力把杨修花也架起来。现在，杨修花虽然已认不出栗津是谁，但本能使她也知道这个人是来救自己的，也很配合地站立起来，在栗津的搀扶下，两个人开始一点点地往外挪动脚步。
　　时间有如凝固了一般，栗津先用脚试探前面，感觉没有什么危险，再架着杨修花一起挪动脚步，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脚下薄一些的冰层仍发出骇人的“吱呀”声，终于离渠边越来越近了，也就只差十来步距离了，栗津看到越来越近的岸边，心中不禁一阵高兴，快出来啦！
　　但高兴的同时，脚底下也无形中增加了前进的力量，眼看就要踏上岸边了，但岸边的薄冰却终于不堪由于加大力量的脚步，而断裂开来！
　　随着栗津的一声惊叫，两个人又双双滑落在冰中。还好，岸边的水没有那么深，但两人的半截身子仍是陷在了淤泥里，动弹不得。冰水又渗进衣服，只剩下彻骨的寒冷了。
　　两个人陷在泥里，栗津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杨修花由于两次陷进泥水中，体力已经严重不支，逐渐失去知觉，开始昏迷。
　　这时，无助的栗津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只剩下用拼尽全力的呼喊：“快来人呀！快来人呀！掉冰里啦！救命呀！”由于寒冷、紧张、焦急，再加上拼尽力气的呼喊，栗津一会儿便头晕脑胀，身子不自主地向后仰去，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当栗津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只感到一阵温暖，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却惊异地发觉自己躺在温暖的土炕上，屋中央的炉火“突突”地烧得正旺，整个房间都暖烘烘地。炕边的几个人看到栗津醒过来，都高兴的叫起来：“醒啦，醒啦！”栗津稳稳心神，向四下里看去。
　　其中的一个人走近来，半蹲下身子，对栗津说道：“栗津，你可是醒了！快喝碗红糖姜水暖暖身子！”说着，从旁边的桌子上端过来一碗水，递到栗津面前。栗津艰难地坐起来，定睛一看，此人正是林向平。
　　这是林向平的家，栗津接过糖水，却没有喝，而是四下里看看，着急地问道：“大妈怎么样了，在哪里？”在一旁的林水河老汉接过话茬，说道：“孩子，别担心她，你大妈没事，她比你醒得还早呢！醒来后，吃了点东西，便在里屋睡下了。”
　　原来，天下起雪来后，林向平发现家里又看不见母亲了，便立刻向外找寻。找了几个方向，没有发现身影。正在焦急之时，突然听到远处河渠边传来呼救声，来不及多想，便一路飞奔过去。在河渠里看到了已经昏迷的栗津和母亲，他急忙想办法把两人从泥里拉出来，又喊来几个人，把两人抬回了家。
　　服侍母亲睡下后，便一直蹲在昏睡的栗津跟前。参与救人的几个乡亲见栗津也醒过来了，便都松了一口气，走出屋子。
　　林水河送走乡亲，回到屋中，等栗津喝完红糖姜水，便问道：“津，你怎么这时候回来啦？你和你大妈是怎么碰到一起的？又怎么都掉河里啦？”
　　栗津靠在炕上的被子上，缓了缓气力，抬头看到林水河老人那日益苍老的面庞，心中陡然升起一种莫名的酸楚。她长长出了一口气，向大家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以及自己回来的原因。
　　林水河听完栗津的讲述后，对栗津搭救林母表示感激和歉意，林水河歉疚地说道：“津呀，都怪我们没有看好她，给你带来这许多事，真是过意不去。”
　　林水河停顿了一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孩子，别难过，回来就回来啦，没什么。虽然咱们农村没有城市好，但亲戚朋友们多，有点儿事好办！也还不错！比在外面方便，要往开处想，想开了就没事啦！得好好过下去，因为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咱呢！好了，我不多说了，你喝下糖水，躺下歇会吧！”林水河安慰了栗津一番，就上里屋照顾老伴去了。
　　屋里此时只剩下了栗津和林向平，栗津喝完糖水，顿时觉得温暖了许多。向平把空碗接过来，放在桌上，两个人的目光又重新聚在了一起，似乎又许多话要说，但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两人默默注视，相向无语时，院中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听到声音，两人也收回各自的心事，透过窗户向外望去。
　　一百二十
　　当栗津在得知消息赶来的父母的陪同下回到自己家中的时候，已是晚上了。
　　北方的冬天天短夜长，不一会儿工夫，天就完全黑下来了。在灰暗的油灯下，人们在忙着做饭或其它活计。
　　栗津和家人吃完晚饭后，这才感觉到浑身乏力，腰酸背疼，白天的一番折腾所带来的效应，这会儿在身体上都体现出来了。
　　母亲钱贵珍看到女儿的倦容，忙在女儿吃完饭后，服侍栗津回屋休息，她给女儿铺好被子，然后倒好一杯水放在桌头上，也坐在炕沿上。看着女儿，缓缓地说道：“津，你回来也有些时日了，妈看你心情不好，也就没和你谈过心。今儿趁这个时候咱娘俩好好唠唠。娘知道，你们年轻人有思想、有理想，尤其是像你这读过书，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在这方面更是强烈，想用自己的学的东西为社会服务，这样才有价值，才活得有意义，活得有滋有味！妈年轻时也是这样，也想有所作为，干自己的一番事业。可现实不是我们能够安排的，不都是什么事都能遂人愿的，在实现理想和抱负的过程中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的，这些问题和困难，是会阻碍前行的道路，也是会最终改变甚至说无法实现我们的理想和目标……”
　　说到这里，钱贵珍感慨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后来，也是在这种困惑的时候，我就遇到了你爸。妈看你爸实诚、忠厚，是个可依靠的人，于是就托付终身了。刚开始，我们也想趁年轻，在外面闯荡闯荡，干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可很多时候，总是事与愿违的，我们都有这样的心思，但你爸作为家中的长兄，不能不为家庭考虑，在你爷爷和叔叔们去南方创业的时候，为了守住这份家业，守住这个‘根’，我们俩就留下来啦，没有一起去。你爷爷考虑地比较周全，他说世事无常，外面的情况很复杂，变化也很快，得给自己和家人都留下‘后路’，得有人守‘家’，守住这段根脉。到时候，有些风吹草动，有点好歹，也有退路呀！”
　　钱贵珍说到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栗津见母亲说起这些，想到自己的境况，也很是感慨，她把放在桌上的水杯递到母亲手中。
　　钱贵珍接过水，喝了两口，感叹地继续说道：“唉，真没想到，还真落在了这个话头上，妈自从有了你和你弟弟，个人思想可以说是发生了大转变，年轻时的抱负早被每天为你们忙活代替了，只一心想把你们早日抚养长大，都有出息，能代我们实现梦想，才是应该做的。咱们全家都幸福、快乐、平安地生活，就是最大的心愿了。毕竟平安才是福呀！年轻的时候，我也是不信佛的，总觉得那是虚无缥缈的事情，可如今，发生了这许多事，我也就摆起了香堂，没别的祈求，只愿我们全家都能够平平安安就好啊！咱们话说回来，现在你回来啦，别管什么原因，照佛法上说，这就是命，是谁也左右不了的。不过，想开了，也就没事了。回来怎么了，和家人每天在一起，平平安安过日子才是最好的事情。总之，妈的意思是，别往心里去，总想着这些事，想开了什么事也没有。过一段时间，妈教你做一些女活，二十几岁的大姑娘了，也该学学这些了，里边也有不少学问哩！手头有点儿事做，就能静下心来，开始好好过生活。到时候，嫁个好人家，有个好归宿，妈一辈子也就放心了。”
　　说到这，钱贵珍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挂钟，紧接着说道：“哎哟，你看我光顾着和闺女说话，也不看点了，时间不早了，你累了，早点休息吧，好好歇几天，咱们一切再重新开始！好不好，津？”
　　栗津深深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听到母亲的这些话，她有些激动地说道：“妈，我明白，我没事，不用惦记我，您也早点歇息吧！”
　　钱贵珍怜爱地看了女儿一眼，她为女儿内心的强大而高兴，女儿已经长大了，成熟了，自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想到这些，她对女儿笑着点点头，服侍栗津躺下，掖好被角，回转身，吹息了桌上的灯，轻轻走出了女儿的房间。不知何时，泪珠已悄悄溢出来，钱贵珍苦笑了一下，唉，一把年纪了，还是没忍住。
　　黑暗中，栗津躺在暖烘烘的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她听着屋外“呼呼”的风声，思绪在飞速地转着。她想了很多很多：蒙冤死去的敬爱的爷爷、至今杳无音讯的二叔、为革命而英勇牺牲的三叔，以及年迈多病的奶奶、辛勤劳作父亲、为全家操心的母亲，进而想到自己的回乡，以及没有任何消息的罗志政等等。
　　今天的事情，又使她不由地想到自己童年的好伙伴林向平家的悲惨遭遇和窘迫的生活，林水河老汉经过许多打击，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虚弱很多，只能算是半个劳力了。
　　杨修花大妈经受不了刺激，已经失去正常人的生活，一家人为治疗和照顾她，已经耗费了许多的财力、物力、精力，全家人只剩下林向平一个人在苦苦支撑着。
　　想到林向平，她深深为好友的遭遇而惋惜。如果向平能够努力读书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一定能够有所作为，因为他脑子好使、很聪明呀！可如今……
　　一想到这一切，她内心深处又不禁升腾起对直接或间接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刘行贵的刻骨仇恨，怒火在心中燃起。
　　但同时，这些想法和刚才母亲的叮咛、嘱咐又交织在一起。她内心感到一阵迷茫和矛盾，她明白，如果继续抗争下去，自己和家庭肯定会遇到来自各方面的阻力和压力，甚至比这更严重的意想不到的事情，怎么办？是继续斗争，还是放弃？是求平安还是求公理？
　　栗津想着这些，久久难以入睡。窗外的风刮得更猛了，窗棂子发出一阵阵颤栗的声音，栗津的心跟着这纷乱的节奏也震颤起来，难以无法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