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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家小院第四十八章 瑛子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11-29 10:06:36      字数:8655

  瑛子大约属于逍遥派,她每天都背着画夹早出晚归,到郊外写生。而且,每次回到她的蜗居,瑛子都会倚在床头,在她的一卷32开的日记本上胡乱涂鸦;于是,一幅幅几米般的诗情画意脱出她富于幻想的脑壳,展现在她的笔下: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每分每秒的心灵都折射在她的画笔下,成为美与创意,成为一种释放与舒缓。或者,黄昏时分,她静静地坐在人丛中,恬静地坐在破烂石头边,听着老曹讲述豪门恩怨以及那些痴男旷女,一边借助惨淡的光线信手涂鸦。瑛子极少参予小院的是非纷争,街坊们也似乎忘记她存在的事实,包括总用邪恶目光审视十三家房客的刘姥姥也遗忘了她的存在;即便雪竞选时,也没找过她投票。
  十三家小院里最羡慕瑛子的大概就是老曹了——每天一早儿看到瑛子经过聊聊烧烤,鼻息里全是腐烂驴肉味道的老曹就会放下那本旷古绝学的医书,不由自主抬起头,直到瑛子消失,淡出他的视线。其实,已经有一阵子了,老曹早就在等待瑛子的出现;每天看不见瑛子的出现,老曹根本没有闲心读那写满植物动物碎屑的医书;只有瑛子在聊聊烧烤门前出现后,他才静下心,开始钻研,以期实现那伟大抱负。
  老曹既不是免除了各种保险与住房基金的公务员,也非被强制缴纳保险的企业员工,所以他只好这样捧着一本从地摊上买来的盗版《本草纲目》以期自学成材,达到防治小病,自我医治大病的目的。当然,顺带还会成为个李时珍般的名医,到了那时,老曹还要什么医保,他本身就是医疗保险,本身就成了伟大,本身就成了传奇,银子潮水般涌进他的口袋,美女也苍蝇般围绕在他身边,挥之不去。老曹坐在聊聊烧烤店里,透过玻璃门,望向门外的街,幻想着他这个伟大的抱负,不禁得意起来。
  当然,老曹无时不刻在想象着自己的伟大,包括他黄昏时分讲那些豪华逸事的时候。
  某天,瑛子坐在破烂石头边像以往一样醉心地聆听,醉心地涂鸦;只是她不知道敦敏就站到她身后,也醉心地观察着她,观察她手指轻盈地挪动,随之一幅轮廓渐渐浮出,一只洋葱里生长出位美丽女子,然后就是一行:生活就像剥洋葱,总有一片让你落泪……
  敦敏肥大的肚皮一颤一颤的,就象正准备鸣叫的蛤蟆;看到瑛子的画,他两只眼睛简直在放光,脑袋凑过去,几乎要贴在瑛子的肩膀上,张大着嘴,激动不已。
  “天才,天才,真是天才!”敦敏嚷道:“这要是放到网上,会引发轰动效应的,尤其经过我们网站郑重推出;喂,美女,和我签约吧,我会让你走红网络,会让你挣到银子的!”
  敦敏满脑子都是炒作,似乎世间万物无一不是经过炒作而欣欣向荣的,似乎这社会唯一且有效的功能就是疯狂地炒作。他炒作李晓丽事件,炒作瑛子,并且试图炒作他的发小老曹;他的一句座右铭就是:天下皆炒作……只是,他的炒作能成功吗?刹那,我又联想到李晓丽,唇角边绽开不屑的笑容。
  据说,仅仅是据说,敦敏沉溺于他的炒作之梦,他每天都要花上十几个小时奔走在各个胡同,搜寻着他虚幻的炒作内容;一次,他看到个不足七岁的小孩,手里捏着五分银子,晃晃悠悠地穿过车水马流的街道,他慌忙跟在后面,掏出手机,飞快地进行偷拍,以至于那位交警误认为他是拐卖妇女儿童集团中的一员,险些把他抓起来。
  “不,”瑛子抬头扫了这个肥胖怪物眼,莞尔一笑:“我就是画着玩的,没想到走红……”
  “可惜……”敦敏搓着手指头,遗憾道:“真是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我就是喜欢……”瑛子的画笔勾了几笔,一个弹簧跃然于纸上,然后是弹簧上生长出一个女人的脑袋,她又飞快在那页纸上写下几行字:
  既然遇见你
  是一场逃不脱的劫
  不如束手就擒
  瑛子的画线条简洁,想象丰富;瑛子的字同样写的漂亮,可以说图文并茂。不,应该说瑛子是位才貌兼备的女子,一张恬静的面靥透出淑女的才情,让我想到静若处子这句话;当然,她的这张画,又似乎让我洞悉到她那若隐若现的心扉。
  敦敏搓着手指,思索了几分钟,突然悄悄掏出手机,悄悄调到相机功能,站在瑛子身后偷拍起来。切,这个老曹般的色狼,他到底在偷拍什么?从他俯瞰的位置,恰恰能透过瑛子的领口,窥视到她的胸部,窥视到她的乳房。窸窸窣窣,瑛子将刚刚画完的那一页翻过,然后拿笔的那只手支着下颔静静地望向老曹。
  和瑛子同样安静的还有那位地质系高才生樊石头,他大部分时间蹲在破烂石头边借助微弱的灯光继续观察;樊石头几乎每天都如此,似乎这块破烂石头里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樊石头坚定地认为破烂石头有它存在的价值,这简直和墨夜一唱一和;不过还好,墨夜终于搬出了小院,她又怕黑,所以一到黄昏后就不会再过来。
  “放心,每天我都会定时回来的,我还属于这座小院的居民!”某天,临走出小院前,墨夜忽然暧昧地拍了下我的肩膀,眨下眼睛说。
  切,她当然属于十三家小院,否则她怎么挣银子呀;瑛子,还子等等一干人的房租可是笔不小的收入,她怎么能放弃?
  当然,如此安静的还有半截烟;这家伙不仅安静,似乎还很郁闷,他远离我们,独自站在最远处的那株海棠树旁,吸着女士烟骄子。据说,他的住房梦又遭遇挫折,房贷的首付从比例由20%上调到30%,这阵儿他正着急打电话,催促家里给他汇款呢。半截烟的老爸老妈不过是普通农民,而且他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家庭条件并不算太好;然而高高在上的房价却让他不得不麻烦已经辛劳半辈子的老爸老妈。
  半截烟每月一两六钱银子,需要缴纳六钱四分银子的养老与医疗保险,剩下的才能积攒下来,用以生活与储蓄。烧炭厂老板拿铁不肯为半截烟缴纳任何险费,所以他只能自己承担;半截烟相信社保局的宣传,小脑瓜认定交那些保险对自己百益而无一害;或者最起码老的时候,做不动工的时候能有个生活保障;但现在,他开始犯愁了,因为最近谣传退休年龄要推迟五年,也就是说,他需要再多缴纳五年保险费,等到六十五岁才能领取养老金;这对于他,无异是个灾难,所以他开始考虑用不用中断缴纳这笔意外开支。
  “嗨,人就是个蜗牛儿,生下来就得背着许多东西!”面对自己拮据的生活,喷吐口烟雾,半截烟的脖子向前抻了抻,自言自语道:“尤其当自己渴望什么的时候……尤其当一个国家的政策变了又变的时候……”
  哦,当然,半截烟的渴望稍稍多了些,他渴望能有个惬意的生活,渴望拥有个住宅,渴望能有个稳定工作收入来支付房贷,渴望老有所养,更渴望晴儿能走入自己的生活,成为自己生活的伴侣。刹那,晴儿绰约的身姿映入半截烟的脑际,他的思维一下子混乱起来。唉,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房贷,保险,爱情,以及其他一些常规生活费用……
  “活着真TMD累!”半截烟将半截烟蒂扔到地上,用鞋底碾碎,吐口痰,狠狠地说道。也就在这时,他意外看到敦敏正举着相机偷拍瑛子。他笑了笑,又往地上吐口痰,轻轻骂了句:“流氓……”刹那,他联想到那个偷拍网,南人家族;某个夜晚,他曾一个人在那家网吧登录上去,点击开,都是无聊人士的无聊之作,邻家女孩,熟女一夜情,哇塞,他面红耳赤地点击着那一张张图片,忽然想象起晴儿夜店的生活。于是,他急切地顺序点击,既渴望能够找到张类似晴儿面孔的图片,又害怕看到。
  其实,半截烟的手机里就有着晴儿在舞台上一展歌喉的偷拍照,她穿着暴露站在灯光下,迎向众人的目光,毫无羞涩。半截烟的视线从敦敏身上挪开,他掏出手机,默默地翻看。他已经很久没去花样年华了;每一次都会轻易耗费掉他辛苦挣来的银子,很快他就不能承受下去,更何况他还要生活,还要积攒银子,准备购置一套能藏得住自己幸福的住宅,所以他只好放弃,只好每天子夜时分站在花样年华对面的街上,悄悄等待着她的出现。
  半截烟的执著很快就引起警察的注意;一天,他正彷徨在花样年华对面的街上,一辆警车戛然停下,恰恰停在他身边,下来两位警察,盘查起他。本来,他每天子夜时分站在街边就已经令警察起了疑心,见到警车时的惊慌,更惹起警察的怀疑,所以才会被请入派出所。打那之后,半截烟再不敢子夜时分站到花样年华的对面街上了。
  如此一来,半截烟只好每天夜里躲在屋子里,偷偷翻看着那些手机拍下的晴儿,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和她走到一起,居家过日子。但每次的翻看,都使他欲火如焚,辗转难眠,以至于次日他黑着眼圈出现在小院里,就象个大熊猫。
  此刻,敦敏的探头探脑也同样引起依兰的注意,就像当初警察们注意到半截烟躲在阴暗处窥视着花样年华一样;这几天,依兰一直穿着印有hellokitty头像的白色T恤,一条牛仔布料的超短裙,晴天时还戴着粉色边框的太阳镜;而且这个夏季,依兰忽然和老曹走的很近,几乎每个黄昏都乖乖地坐在破烂石头旁,聆听着老曹侃侃而谈。当然,敦敏也会时不时出现,即便李晓丽有一阵子回到湖南,去办理她的身份问题,肥胖的敦敏也会不期而至,站到依兰身边,就像传说里的哼哈二将的连体,上下两个球儿随风微微颤动着。胖墩墩的敦敏似乎并不适应长久站立,所以他才会时不时踱到某个人身后,令其吓一跳。逢到这时,敦敏都会肉脸堆笑,抬手示意下,那姿式就像什么国家领导人视察人民群众。
  瑛子却丝毫没注意到敦敏的存在;她一直都这样,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让灵魂不羁地放纵,无视这尘世的喧嚣。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画完那张洋葱,翻开新的一页,一手夹着铅笔,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杵着这只胳膊,支在下巴上,静静地聆听着老曹讲妙玉的故事。不知不觉,瑛子喜欢听老曹讲这些女人;记得她听到香菱的遭遇,心底竟然酸酸的,差点流出泪。而这位水一样的妙玉,也一样让她心酸。于是,她手捏着画笔,不禁向老曹望去。老曹已经年逾四旬,两鬓已经斑白,头发披散着,端着诺大鲜啤杯子的手青筋暴露,就象枯老的树枝。不过,老曹的精神却相当矍铄,他放下杯子,手舞足蹈,侃侃而谈,似乎那些金陵女子确有其人,似乎那个贾府确有其事,似乎有朝一日老曹还会回到那个豪华家世。
  “妙玉也是位水做的女人,她有张清新脱俗的面靥,有腔让人听着就倍觉爽快的嗓音……”老曹挥动手臂,唾沫横飞着;他半闭上眼睛,似乎沉浸在回忆里;半天,老曹才挥挥手,长叹一声:“唉,要是我们家还没破落,妙玉也不会给那些小蟊贼劫走;就算抢走了,也会通过官府把她找回来……”
  “whataluckyguy……”米卡嘀咕一句谁也不懂的英语,似乎在应和老曹的叹息。
  米卡一直在谋求到美国的绿卡,一直想要到美国和他的画眉团聚;可他口袋里缺少银子,更没有什么强硬的后台与家族背景,所以他只能陷入幻想,疯狂李阳般学习英语,并且用一句话来鼓励自己:成功总是为有准备的人准备的。不过,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自己考过几次托福了;每次他都信心满满的,可每次走出考场,他都垂头丧气,胸膛里涌出无限的怨恨,怨恨自己又出现了失误。
  “没关系,我相信你!”通过越洋电话,画眉安慰他道:“我一直对你有信心,而且我的心一直和你在一起!”
  听着她的话,米卡哭了;但他竭力忍住,不让眼泪淌下来。画眉相信他,他也相信画眉;并且,他还相信那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可不想让画眉看出自己的软弱,所以一直在坚强地说着话,偶尔还会开几句玩笑。唉,但实际上,米卡一直都是软弱的,尤其每次接到画眉电话的前后。当然,每次放下电话,米卡都会更加努力,着魔似地背诵英语单词,虽然很多时候他并不明白那些绕口的语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小米嗫诺道:“后来,妙玉怎么了?”小米显然不习惯一个人没有结局地消失,就像婉如;可现实生活中,又有多少真实没有任何结局地消失于我们的视线。
  听到妙玉的故事,小米就想到婉如。甚至,小米产生冲动,想要去报案。他不相信婉如故意躲避,更不相信她有男朋友,或者她是个骗子之类的谣言,他宁愿相信某个人贩子将她拐骗。不过,即便婉如被拐骗,和什么人有了婚姻的事实,只要她还肯嫁,他就娶她。小米爱婉如,近似疯狂地爱。也正因为如此,小米才极度憎恨那些人贩子,以及抢劫的蟊贼。不过,虽然他这样想,这样期盼着,但他还是极不情愿地回忆起刚到十三家小院时,那个老头子说的话;小米不相信婉如还会有别的男朋友,并且他打心底就否定掉婉如会有男朋友这种可能。
  “不知道……”老曹一仰脖,痛饮一大口过期鲜啤。
  也许,老曹喝的并不是什么过期的鲜啤,最近一阵儿,白菜超级崇拜老曹,常常背着苍狼将当天进的鲜啤拿给老曹喝;而且,白菜还常常将那些剩下的肉串呀、鸡手呀,以及凉拌什么的拿给老曹,以至于袭人大妈总是用异样的目光担忧地瞧向老曹。
  袭人大妈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老曹曾经有过前科;就在她和他有了夫妻之实的第二个月,尚属于纨绔子弟的老曹就有了绯闻,说是和当地一位电视女主播有染;那个女主播每天都准时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袭人大妈还羡慕过她,觉得她漂亮,又具能力,说出的话字正腔圆,穿着也款款大方,为此,袭人大妈还照着女主播的穿着,特别到附近时尚精品女式服装店购置了套同样款式的衣服;时尚精品的女老板,张爱杰直夸袭人大妈有眼力,并且借机宣传,说电视台的人都是这里的老主顾。现在,她又把烦忧的目光投向那杯鲜啤上。
  就在这时,烟柳人家一袭黑色,走进小院。这个烟柳人家,大概刚吃过饭,浑身还一股菜香呢;她扫了眼围坐在破烂石头旁的街坊,就慢悠悠地走向二楼。最近一阵,烟柳人家心情不怎么好,无论看到谁都爱搭不理的,所以我揣测她大概正和江州司马闹矛盾。一切当小三儿的,尤其烟柳人家这样的小三儿总希望自己转正,从小三儿升格为太太;可谁不知道江州司马是依靠裙带关系才步步高升的,他怎么肯舍弃光明的前途,怎么肯舍弃坦荡的仕途,又怎么舍弃那五头形态各异的宠物,而和颐指气使的太太离婚?
  曾经有段日子,大家都以为烟柳人家早晚会搬出十三家小院,因为那时她几乎失踪了,有一阵儿没在十三家小院里出现过;因此,不知从哪里出来传闻,说是江州司马为她在东祠胡同新建的高层空中花园购置了套房产,将那里装饰成为他俩幽会的乐园。不过,这些天,烟柳人家重新出现在小院里,每天都起得很晚,直到中午时分才慵懒地敞开窗,向小院张望一眼,又消失了。和她起的几乎一样晚的还有随意,那位从俄罗斯回来的成功女商人。
  “我看你讲的这些事儿亦真亦假,假是真时真也假吧?”我才不相信老曹原本属于豪门呢,他这不过在试图证明自己的伟大罢了,所以我不客气地讥讽道:“你的那一大家族子应该称作假府!”
  “对,”踱到老曹身后的敦敏冷丁儿拍打下老曹的背部,他的脸在那道光线下不时晃动,忽而半边脸出现在光线下,忽而整张脸都模糊不清:“你应该用笔把你的故事写下来,里面的人物就生活在假府里,那样也许你可以写出你的伟大……”
  伟大?!——我就不愿听谁说老曹的伟大。一个卖包子的,能有什么伟大,切,这不是瞎扯吗?老曹要是伟大了,天底下的人都会伟大,甚至包括粪坑里的蛆,和肠胃里蠕动的什么阿米巴细菌,以及哪个非洲之角的毛头小伙子。既然如此,我还和落破的老曹比什么伟大?!对了,据说那位腐烂骑士吉诃德也一直自诩为伟大,最后伟大的骑士。嗨,怎么,天底下芸芸众生都要争做伟大吗,怎么,一个伟大就真的了不起吗?既然如此,那就给每一位脑瓜顶都扣上伟大这俩破字,再广而告之。
  哈哈,要是每个人都在头顶扣上这俩字,最好让瑛子用她的艺术笔触绘上去,那会怎样地滑稽?我想到这里,就情不自禁地触摸向老曹的头发。老曹的头发稀疏的,灰白色占据大半,尤其是鬓角,基本上就是花白。老曹飞快抬起胳膊,拔拉开我的手。其实老曹最讨厌别人触摸他的头部,这就像某些官员将个人隐私置于保险箱里一样;如果谁动了他的头部,他一定会勃然大怒。可他对我没办法,我一直就在做令他讨厌的事情,譬如我敢冒袭人大妈之不韪,穿乾隆老头头像的T恤晃在十三家小院,或者问一些尖锐的问题使老曹陷入尴尬。
  咦,我的那件T恤到哪里去了?歪头想了想,我几乎半个月没见到它了,莫非袭人大妈悄悄把它处理掉了——天哪,谁动了我的隐私——袭人大妈动了我的隐私,还销毁了我喜爱的衣衫;什么世道呀,不经物主的同意就胡乱销毁……
  老曹愣下神,半晌才从敦敏的打击里醒悟过来。他抬手拍打下自己的脑门儿,猛地挺直腰,刹那间目光变得炯炯有神,指着敦敏大声说道:“对,就这么定了,假府,假府,哈哈,人间沧桑事,满嘴假语村,开篇就是假语村言!”
  “那我这块石头呢?”我疑问道。这个老曹,难道说的都是假话,难道真的假是真时真也假?
  “这块石头可是从天而降的……”一直都不曾说话的樊石头突然抬头讲道:“它可是无价之宝,花多少银子都不会买到。”
  哇,天哪,真的假的?!——如果樊石头说的是真的,那依据母以子贵这颠扑不灭的原则,我应该无限伟大了,因为这块石头的产权毕竟属于我。由此一来,我就有银子来娶我心爱的蓝了。至于老曹,哼哼,也只能蹲在街边卖驴肉馅包子,或者干脆失去最后的谋生手段,到街上行乞。现在,老曹已经濒临行乞的边缘,刘姥姥和工商等行政部门的联合整治行动已经将老曹成功驱逐;而且恐怕不久后,就连聊聊烧烤也将在某些行政部门技术性的打击下关门大吉;到了那时,在这座城市,就只剩下伟大的麦麦姆,和伟大的我了。
  到了那时,蓝的父母就不会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瞧我了,浅绿也会主动称呼我为‘姐夫’;至于蓝,当然会为我生养下一群小小爱和小小蓝了。
  “切,难道这还会是女娲补过天的石头?”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相信这块破烂石头值多少银子;说它值银子,不过是我对于拮据生活的安慰。
  “对,你这块石头就是女娲补天落下的一块石头,当初她老人家在大荒山无稽崖炼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大石头,结果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单单只剩下这一块,”老曹指着屁股底下的破烂石头,不禁得意一笑:“把它弃在青梗峰下,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后来遇到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把它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这就叫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对,就这样,那我这个故事就叫《石头记》;石头也,”老曹摇头晃脑,得意起来:“假宝玉亦;人生白驹过隙,繁华也好,破落也罢,都不过是过眼烟云,转瞬而逝,最后都是一捧黄土……”
  “那你还跟我争什么伟大?!”我不屑道:“我看你就是娇情吧……”
  我完全没想到老曹居然把我的戏言当真,这颇让我意外。不过,把老曹的故事定名为《石头记》可不是老曹一个人的专利,秃头顶的苏武也曾这样建议过。
  那个苏武,最近更加疯癫了,每天一大早儿就跑出小院,直到将近晌午时分才回来,然后就坐在海棠树下,不知冥思苦想着什么。也许,他在思念那个呼衍氏女人,也许他在缅怀自己经历过的光荣岁月,也许只是感怀,只是在那儿干坐着,什么也没想。
  可老曹并不理睬我,他瞥了眼小米,一仰脖,喝了一大口过期鲜啤,继续侃侃而谈:“世人都羡仙侣好,唯有网络忘不了;古今佳话在何方,荒冢草没风寒了;世人都羡仙侣好,唯有游戏忘不了;终朝只恨薄情义,及到多时怀疑了……”
  这个老曹,天生就是能拽。拽吧,让他可劲儿拽;老曹不就是一个卖包子的吗,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可得意的,有什么机会能成为伟大;哦,不,他吟诵的诗句怎么如此熟悉?我歪下头,看到瑛子又垂下头,专心致志地涂绘着。我好奇地凑向前,看到一个铅笔勾勒的老曹;在仔细看去,老曹浑身长满了草,各种纹路的花饰环绕,苜蓿、玫瑰、百合、含羞草、铃兰、稻谷,以及一些我说不上来的草本植物蔓着藤须,缠绕这老曹;而老曹居然就是块大石头,和我的那块破烂石头颇相似。
  瑛子显然也发觉我在注意她,她淡然地扫了我眼,微微一笑,又垂下头,继续轻轻挥动画笔。随着瑛子笔触轻缓的延伸,一些细节栩栩如生地展开,老曹的眼睛居然是一朵灿然开绽的向阳花,另一只则是一片凋零的榆树叶子;这样一来,老曹的两只眼睛就不一样大小了。而且,老曹的牙齿蜿蜒曲折,畸形的竹笋横亘着波浪,甚至在那些纹路上还生长着一根小草,我看着画,忍不住地笑了。虽然我早知道瑛子是才女,可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这样有才。
  “哎,才女,这张我预订了。”我向瑛子靠了靠,轻轻杵了下她,尽量压低嗓音道。刹那,我对瑛子的生活产生好奇,她从哪里来,有男朋友吗,以及她每天都在想什么?
  靠近瑛子的刹那,我感觉到一股温馨的暖流,胸口里忽然泛起强烈的欲望。
  “不……”瑛子却坚定道。
  我遗憾地拍了下她的头;其实,我并不是一定索要瑛子的这张画,只不过我太欣赏她的才华,想和她搭搭讪,说句话罢了。平时,难得遇到她,更难得和她说句话。瑛子似乎每天都很忙碌,忙碌她的生活,忙碌她的艺术。我琢磨,没准儿哪天瑛子就会一鸣惊人,成为达利、毕加索和齐白石般伟大的大师,或者至少创造出个非托普画派,成就她的一番非伟大梦想。
  “话说鸿蒙之初,不周天……”老曹继续他的述说,当然,他忘不了黛玉和宝钗。也许,每个男人的内心都萌动着多情的种子,都有着白玫瑰与红玫瑰的萌动,都想揽住许多女子,都想拥有三妻四妾,乃至偶尔沾花惹草,将自己的精液洒向无数女子:“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从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
  哇,这个老曹,就这样将故事神话下去了?我明白,一个人只要敢于编瞎话,就有可能伟大下去,这就像诸多的政客与公务员一样,就像那许多什么什么发言人一样,他们总会信口承诺,或者信口宣称自己如何廉洁、如何大公无私;如果是这样,我才不屑和老曹比什么伟大!不,不对,在这个狗屁社会,一定存在着另一种伟大,另一种不被刘姥姥和那些主流旋律左右的伟大,譬如瑛子般的伟大,我这般的伟大;伟大总会诞生于普通与尘土中,只有那样的伟大才会持久地穿越时空,保存在空气里、土壤里,让我们享受与呼吸,从而永恒。
  “巧逢故友在凉亭,雨润松枝浊雾明。莫道人间无挚友,红尘俗世有真情……”老曹继续神侃着他那莫须有的豪门逸事,并且执意要把它神话下去:“空空道人来到十里街仁清巷葫芦庙,巧遇到贾化……”
  切,老曹就编吧,整个儿的假话连篇;一个满嘴跑车的人,除了能自我沉溺在虚假的伟大中,他还能真的伟大起来吗?我怀疑地瞟向他,不禁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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