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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家小院第四十七章 李晓丽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11-27 16:44:20      字数:9753

  “真的吗?”李晓丽喝了口水,擦下额头上的汗,情不自禁地瞟向敦敏。刚才,她太激动了,激动得心脏都承受不起了,砰砰地,肾上腺素一个劲儿释放,差点儿要了她的命。唉,自从那次被当作失足妇女抓进派出所,自从被那些警察铐在暖气管上呆了几宿,她就神经兮兮的,看到警察就怕,似乎他们是凶神恶煞。
  “真的,贾秘书长已经被撤了,纪委说很重视你这件事儿!”敦敏兴奋地在李晓丽租住的这间屋子里走来走去,就象他中了双色球大奖,能买得起宝马X6了似地。
  “真的吗?”李晓丽盯着敦敏,战战兢兢地重复了句:“那他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吗?”
  “不会了;而且,他现在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已经顾不上你这档子事儿了!”敦敏大声说道;他的眼睛里放着光,握紧拳头,感觉到自己就是个胜利的大将军;不,大将军也不会胜得这样漂亮:“要不说平时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他上下挥动着拳头,抑制不住情绪地高嚷道:“坚持,坚持,永不放弃!”
  “可,今天刘姥姥怎么会来?”李晓丽却不这样乐观,她不安地瞥了眼窗外,胆怯道。刚才,和那位黑胖警官的争吵已经使她的精神透支干净,她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砉地,她似乎看到那几个警察强行将自己塞进那辆警车,将她强行拉至派出所。颠簸的车里,坐着一群男女;那些女人浑身散发着香气,垂着头,故意用头发遮挡住面孔;那些男人,却神态各异,有的羞愧,有的惧怕,其中一位花格衬衫的光头男人甚至毫不在乎地盯向她,盯向她的胸部,绽露出笑脸;这让她又羞又恼,也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学着那些女人的模样,用头发遮挡住面部;那个时刻,她后悔自己穿着旗袍。
  “你在哪做?”忽然,那个男人光头男人说了句。
  李晓丽抬起头,迷茫地望向他。几个女人瞟了她眼;而那几个男人纷纷瞧向她,就象瞧动物园里的动物;李晓丽羞红着脸,避开他的目光。自打被抓到警车里,她就认为,自己和这些人不一样,自己是被冤枉的,被他们抓错了,等到他们弄明白这一点,就会把她放了。
  “喂,跟你说话呢,”光头男人随着车子颠簸的频率,向她靠了靠:“你是哪儿的?”
  “我是教师,”她皱起眉头,不安地眨下眼睛,轻声道:“他们抓错了……”从内心里,她就抵触和这样的男人说话;但她不得不说,因为她不想让这些人误会;自己可和她们不一样!
  “教师?!”光头男人摇摇头,毫不忌惮地笑了。
  李晓丽看出他的怀疑;于是,她不再解释,更不想解释。被迫和这些人,这些嫖客与小姐关押在同一辆警车上,她觉得是对自己的羞辱。光头男人微微笑着,抬起戴手铐的手,拍下坐在她身边那个女人的肩膀,示意下,试图让她离开;那个女人摇摇头,扫了眼驾驶室的位置,偷偷将什么东西扔到脚下。李晓丽一个激灵,也朝那边张了眼;一个警察回下头,却没理睬他们,又继续转过去,将后脑勺留给他们。
  那是个纸盒子,上面印刷着一个肌肉男,他和一个性感的女人拥在一起。那个女人显然注意到李晓丽的目光,但她并不在乎,挪动下,顺势将它踢到座位底下。
  “哎,那你是冤枉的?”光头男人神秘一笑,停顿下,似乎很有经验地说道:“聪明,对,到了里面,就这么说,他们也没招儿,因为现在不允许逼供;这些人,”他环视了下那些女人,嘴角轻蔑地一撇:“都是被抓错了,我也是……被他们抓住,哪一个不是被冤枉的……哎,你电话多少……”
  李晓丽叹息声,却没吭声;那个光头男人也笑嘻嘻地沉默了。唉,她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尤其在这种场合下。她试探着,想要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但手触到口袋,才想起来,手机一直装在坤包里;而那个坤包,被警察没收了。于是,她只好沉默,垂着头,再不理睬光头男人的喋喋不休。脚底下一直在晃;她的身子也随着车子的颠簸而左右摇晃,她根本就控制不住;所以,她才会不知不觉和旁边那个女人有了肢体接触。
  那个女人貌似很年轻,也就十八九岁,打扮的很潮,酒红色头发压出波浪大卷,浑身散发着香气,裸着两条胳膊;她身上遮挡的布片也少得可怜,牛仔短裤,黑色小背心,一双拖鞋;因为头发遮挡着,李晓丽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注意到她脚趾甲涂着黑色指甲油;她显然也意识到李晓丽在注意自己,她的脚趾不自觉地动了动,臀部也随之向后缩了缩,腰部自然而然地挺直了。哦,她的腿也白白的。往上,肚脐眼儿上亮晶晶的,扎了个饰品,一个镶满钴钻的环。就在这时,警车的颠簸更猛烈了;不,它停住了。李晓丽望向车门,开始期盼起来。她可不是和这些人呆在一起。
  果然,哗的一声,车门被打开了,一名警察探进头,威严地嚷了句:“下来!”
  “都是吗……”还没下车,李晓丽就隐约听见外面有人问了句。
  “都是……”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随着群人走下车,借着窗口洒过来昏暗的光线,她看到警车停在一家派出所的院子里。她犹豫下,随着那群人走了进去。
  虽然还属于夏季,派出所里却显得阴冷。她刚扭下头,试图向旁边那位看似和善的中年警察辩解,但他眉头一拧,瞪视向她,蛮横地吼了句:
  “老实点儿,有什么,一会儿再说!”
  李晓丽脸一红,更觉得受了污辱,便站住,也嚷了句:“你们这是做什么,凭什么把我抓到这来呀?!”
  “凭什么?”中年警察上上下下扫了她眼,忽然冷冷一笑:“都抓了现行,还这么嘴硬;——你要没事儿,能抓你吗!”
  “可我……”李晓丽迷惑了。
  “可你什么?——赶紧的,别磨叨,一会儿赶紧交待;交待完了,该咋办就咋办;又不是头一次!”她身后骤然响起宏亮的嗓音;回过头,一位又黑又魁梧的警察站在她身后,猛地推了她把:“否则,怎么会这么有经验对付我们呢!”说着,他和中年警察相视而笑。
  嗡地一声,李晓丽的脑袋都要炸了;甚至她的腿都软了。她明白,今天到了这里,真的百口莫辩了;而且,这要是传出去,她成了什么,谁还会敢请她做家教?
  是的,到了那里,人就不是人了,就成为了囚徒,什么都不能自主了。她和那些人,那些男男女女被关进狭窄的小房间里,不一会儿就感觉到空气的污浊了。大约十几个人挤在十五六平方米的空间里,而且中间还有三四张办公桌,这些人几乎是靠在一起,甚至能呼吸到彼此吐口的气体,而且越来越闷热。那个光头男有意无意地凑到她旁边,有意无意地用胳膊蹭着她的身体;她厌恶地避开,他却又贴了过来。
  “喂,你就说,是我的女朋友……”突然,他唇部翕动着,嗓音压得低低的,说了句。
  “什么?”李晓丽没明白怎么回事,她只是一直在厌恶这个男人,这个趁机揩油的男人。
  他的脸几乎贴了过来;但不等他再说什么,房间忽然开启,一位警官探进头嚷了声;她忙向那边望去。一个女孩子,就是肚脐眼有洞的潮女应了声,扭动着臀部走了出去。如此一来,她又失望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敦敏迟疑下,也被她的不安牵引着,瞟了眼窗外;他也在疑惑,怎么刘姥姥偏偏在今天领一堆人来十三家小院;但他迅即解释道:“你想多了,大概是个巧合;今天朋友打过来电话,我就到你这来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贾秘书长撤职了,你的事情就有眉目了!”
  “可也只是有眉目而已……”刹那间,李晓丽回忆起畸笏叟说过的话,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抖动下,一股寒流不知不觉涌遍她的全身;她若有所思地瞧向他,自言自语道:“你朋友打给你的电话……”
  畸笏叟一直在劝她放弃;而且她也清楚,这个畸笏叟其实就是贾秘书长的说客;而那些东西,那些贵重的咖啡燕窝什么的,也都是贾秘书长花钱买的;哦,谁知道是不是买的,也许是别人送他的;不过,不管是怎么来的,一想到贾秘书长,她就头痛,就象见到了魔鬼似地,等到畸笏叟离开,她就一古脑地将那堆东西打包,跑到邮局,寄了出去。闲暇时她偶尔会做义工,所以知道那些募捐地址。
  李晓丽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说客,巧如簧舌,其实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罢了。不过,话说回来,她还是挺感激畸笏叟的,如果没有他,她还不知在派出所的暖气管子上铐多久呢;要知道,她整整在那儿被铐了两天,四十八小时,四十八小时没动地方;哦,也许更长一些,也许稍短一些,她已经没了时间的概念,只觉得实在太难熬了。被铐的时间,她饿得心直发慌,甚至头都晕了,腿直发软,只能靠墙支持着,但那些警察却无动于衷。打开手铐的刹那,她险些摔倒,只好扶着墙,才勉强站稳。唉,回忆起来,李晓丽擦试下眼圈,不由地心酸起来。她压根就不曾想到,一个堂堂的政府秘书长,居然会对自己一个普通老百姓穷追猛打,真的没想到。
  倏忽之间,她又绵绵回忆起学生时代,尤其是高中时代;那个时候她很努力,很用功,如山的作业,需要做到半夜才能勉强做完;但第二天还会有新的作业;每一天都周而复始地进行着,单调,枯燥,又乏味,以至于她越来越瘦;她的父亲每天都在忙碌,忙着养鱼,无暇顾及她,就象他说的,他要为女儿积攒学费,积攒嫁妆;因此,她基本上都是在学校住寝室,换句话说,就是吃在学校,住在学校。偶尔回到家,看到父母那样辛苦,李晓丽不仅仅是感动,还有感恩;她更拼命地学习,巴不得立刻就结束这样的生活,让自己的父母歇一歇。也就是在那个阶段,她认识了同是住寝室的贾婷婷。
  在她看来,可怜天下的都是父母,他们辛辛苦苦,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可一看到她回去,就做一大桌子菜,往她手里塞钱,似乎就怕她在外面受了委屈;当然,贾婷婷的父母也如此;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贾婷婷是个官二代,更没时间去了解,虽然她和贾婷婷住在同一寝室,还是上下铺的关系,甚至两个人还交换过食物,李晓丽从家带来的鱼干,贾婷婷父母送来的俄罗斯鱼籽酱,薰野鹅掌,美国原装雀巢奶粉,马来西亚白咖啡,台湾柳丁,以及加拿大深海鱼油;看着那些食物,李晓丽揣测起贾家一定是经商的,否则怎么会有那些万国牌食物呢。直到临近高考,那辆政府牌照的小车停在学校门口,李晓丽才知道自己错了,才恍惚到贾婷婷的家庭背景,才明白那些老师为什么会如此照顾这个并不用功的女生,也直到那时,李晓丽才感觉到自己和贾婷婷的差距,就象贾婷婷自己说的,无论她学不学习,都能考上大学,而且不是自费的那种;看到政府牌照的小车,李晓丽隐约地信了,不再认为那是胡说八道。
  “是呀,我朋友得到这消息,就给我电话了,这可是第一手资料,我告诉老五赶紧找水军把帖子顶起来,赶忙过来了;这可是好消息呀!”敦敏简直手舞足蹈起来。这可是他正式担纲CEO以来,做成功的第一桩事儿,他能不兴奋吗。从此以后,他在这行,再不是什么烂菜鸟了,而是老道的幕后推手,而是金牌操盘手;如此一来,他也对得起每月定期存入存折里的银子,更对得起那位和他截然相反的瘦削的出资方大老板了。
  刹那,出资方大老板浮现于他的脑际;那个家伙,庞四爷,恰恰和敦敏形成强烈反差,一个瘦得麻杆般的人士,尤其鼻梁上还架着近视镜;据说,他可是美国布莱克大学的高材生,主修的专业就是网络运营及信息技术的,可以说是这行业的专家。庞四爷并不经常到办公室,他还有别的产业,土地开发,房地产;现在,但凡有点儿能力,有些背景的成功商人都逃离不过土地的诱惑,都会削尖脑袋进入那个行业,以捞取大把银子。每次庞四爷到办公室,都会板着面孔,很不满意;本来,他成立这家网络公司,就是为了赚点儿广告费;可网站不火,哪来的广告呀?
  “你们,能不能努力点!”庞四爷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指责道:“人也不能白养活你们这一大帮子人呀;看看别的网站,都那么红火,起码能自负赢亏,就咱们,每个月,我还得从别的地方弄银子,给你们开工资;我给你们的待遇,可不算低呀!”
  “你放心,马上就会火,马上……”敦敏频频点头,心里想着如何炒作李晓丽事件的手段;对于这桩事件,他胸有成竹,觉得一定能引起轰动效果。
  “好,好,我不听你解释,我只想看到结果;”庞四爷叼起一枝烟;敦敏见状忙凑上前,不知从哪儿掏出个精致的火机,噌地打着火;庞四爷吸了口,看着敦敏腻着笑的面孔,口气缓了下来:“知道吗,当初我聘你来,是看中你的家庭背景;虽然你们家没落了,不象从前了,但你毕竟也有些关系……”
  敦敏看着那枝冒着袅袅烟雾的九五至尊,豁然联想到那位因此烟而走了霉运的房产局局长,不禁激动起来。那就是网络的力量,网络掀翻了贪官,当然也能为李晓丽讨回公道。想到这里,他就笑了。接着,他又想到自己的家庭背景,心里吭咕了句,当然有关系。他脑际里浮出自己的老师,畸笏叟的面孔;只是那个老头子一直反对自己做网络CEO,一直反对自己炒作李晓丽这桩事件;畸笏叟曾经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不要玩火……
  “孩子,知道吗,玩火者必自焚!”畸笏叟站起身,拄着那根竹拐杖,拍拍敦敏的肩头,说过这句话,就离开了敦敏的蜗居。
  虽然也想过那些利害关系,但敦敏一想到生活,一想到自己常常在众人面前炫耀的CEO职位,心潮澎湃,便强制把自己想象成为网络英雄,想象为锄强扶弱的超人,暗暗发誓一定要为李晓丽讨回个公道,一定要巩固住自己CEO的职位。所以,他接过朋友的那个电话,就匆匆跑到十三家小院,就意外地目睹到刘姥姥发飙的一幕。
  李晓丽扫了眼窗外,叹息声,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也许你说的是真的,我不信别人,也信你;但是你信得过你那位朋友吗?——我可不信,谁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谁也不能保证!”说到这里,她又回忆起西西校长;当初那个教育界精英也承诺自己,要为自己申张正义,但那俩瘦小男人走进校长室,经过十几分钟的谈话,西西就柔性地改变了,并且从些矢口否认所承诺过的一切。还有,敦敏联系的那位小编,不也在关键时候逃之夭夭了吗?!哼,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信赖,她丝毫不知道……她又瞟了眼正在兴头上的敦敏,不忍心打碎他的喜悦,因为他毕竟也是为了她才这样的。不过,停顿下,她还是开口说道:“而且,我并不是想把谁扳倒,并不想整谁,或者砸掉谁的饭碗,我只想讨回个公道,只想要回属于我自己的……”说着,她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你现在也知道,因为我,就因为我,我家也失去了鱼塘,我父母也跟着我一起遭罪……”
  看到李晓丽这样子,顿时敦敏就象被从九天云霄上打下来一样,落入沮丧之中。他挪动着臃肿的身躯踱到窗前;院墙根儿,那俩大老爷们儿还在伺候着海棠树;敦敏弄不明白,不就几株树吗,他们天天守在那里做什么,难道那树会结金子?迅即,他想到刚才刘姥姥在院子里大嚷大叫,那个矮小的老头子海棠慌张避开的情形,他就觉得好笑。他抬手,搔了下鼻头,然后回过头,看了眼李晓丽。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眼睑低垂着,说道。
  看得出,李晓丽的情绪还很低落。不过,看到敦敏注意自己,她还是惨淡地掬起一个笑容,一个让敦敏不忍去看的笑容。
  敦敏再次将目光转向窗外。苏武的秃顶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这使得敦敏联想到一个词汇:光明顶;紧接着,光明顶这个词汇开始扩散,就象一滴墨汁滴落到水里;波影荡漾,庞四爷砉地出现在他的记忆中:哦,那还是在东祠胡同,一大早儿,精瘦的庞四爷,叼着烟,溜着个沙皮狗,呸地一声,往街边花池里吐口痰,然后大骂:“这破烂社会,就知道欺负咱老百姓,明明说好了,六十岁退休,六十岁就可以领取养老金,结果等老子要退了,又说到六十五岁才能领养老金,这不玩四爷呢;四爷能不能活到那时,还两说的呢!”
  和庞四爷并排走着的敦敏忍不住地笑了:“那我把这事儿贴到网上?”
  “别,你可别……”出资方大老板头一晃,拒绝道:“我可不想惹麻烦;记住,跟谁对抗,也别跟官对抗;就算跟官对抗,也不要跟政府对抗;否则,咱再有钱,也会玩完儿;更何况我是正当做生意的,不想惹事儿;想要做生意,想要发展事业,就离不开政府的支持,我可不想因小失大!”
  “明白,要打,也打落水狗……”说着,他无比羡慕地瞟了眼街边的那些楼厦。东祠胡同几乎都是豪宅,仅仅从外观上看,就比西祠胡同漂亮……既漂亮又整洁,俨然两个社会,俨然两个国度;这也是他不惜借银子,也要租住在这边的缘故。同时,他胸膛里澎湃起豪情,幻想着自己是拯救社会的超人。
  “呜——”他瞥了眼庞四爷,在心里默念着:“我是超人,我是蜘蛛人,我是神圣的裁判者,将这社会洗涤干净……”但不知不觉,他从记忆里挣脱出来,先是白色旗袍,然后是李晓丽略微憔悴的面靥映入他的眼际;他吓了一跳,舌头却控制不住地搅动,发出不谐调的声音::“我是一只蝙蝠,蝙蝠侠的蝙蝠……”
  李晓丽却没笑,她怪异地瞟了眼敦敏,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刻还会开玩笑。假如他是蝙蝠,那她宁愿他是个吸血蝙蝠,夜半时分飞到贾秘书长家,将他们全家人都吸干了血。想到这里,李晓丽的脊梁处不禁凉飕飕的;她感到恐怖;不过,那种人该死,也该被诅咒。刹那,她脑际里又浮现出贾婷婷自豪的面靥:
  “就算我不学习,我爸我妈也会为我安排好……”说着,她握住一条鱼干的手一扬,那神情就象什么事情都已经胸有成竹了似地。
  李晓丽皱下眉,巴不得时光能倒流,那样她就可以保护住自己的一切,不至于跟她无话不说。据说,孙悟空能盗得巴蕉扇的原因之一,就是跟牛魔王太熟;太熟,就可以达到孙子兵法里的那句话,知已知彼,百战百胜……大概正是在那个时候,自己的资料被她牢牢掌握,她才演化成为赝品李晓丽的;而自己这个真迹,倒落入了凡尘。李晓丽打了个寒噤;幻觉中,她似乎看到另一个自己,由贾婷婷逐渐演变成的另一个自己;盗用身份证,窃取学藉与考试成绩,然后摇身一变,拿着她的录取通知书前去报道……
  “李晓丽!”讲台上那位眼镜女讲师捧着花名册,大声点名。
  “到!”
  李晓丽刚要回答,另一个李晓丽却抢先回答道。她吃惊地转过头,看向另一个自己。她挠了下后脑勺,她也挠了下;她吃惊地退后步,她也吃惊地退后一步。
  “你是谁?”眼镜女讲师扶了下眼镜,迷惑道。
  “我是李晓丽!”她回答道。
  “不,你不是李晓丽,她才是李晓丽!”眼镜女讲师指着另一个李晓丽更正道。
  “她不是,我是!”李晓丽回头瞥了眼,心里猛地一凛;她看到另一个李晓丽在得意地笑。
  眼镜女讲师厌烦地瞪向她,思忖片刻,忽然大声喝斥道:“请你不要扰乱课堂秩序,说你不是李晓丽,你就不是李晓丽;人家本人在这儿呢,你都敢冒充,你也太大胆了吧?”
  冒充?——谁冒充谁呀!
  李晓丽懵圈了,无语了。她回过头;另一个李晓丽更加得意了,举着张身份证,似乎在向她示威。
  “敦敏,别的我都已经不奢望了,”从幻觉中回到现实,李晓丽抽动下鼻子,匆匆扫了眼敦敏,辛酸道:“我只求还我个清白,只求贾秘书长放过我;我,尤其我爸我妈,都是普通老百姓,跟他耗不起,一点儿也耗不起……”
  “我们谁都耗不起……”肥胖的敦敏歪下脑袋,又瞟了眼窗外。
  海棠站在海棠树前,拎着个铁皮喷壶,背对着这个方向,和苏武正起劲儿地聊着什么。海棠清了清嗓子,再次转过头,想要说什么;但当他的视线落到李晓丽的脸上,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们家,就是贼!”看到敦敏回过头,李晓丽咬咬牙,狠狠地说道。
  “什么?”敦敏向后退了步,臀部被窗户凸起的部位顶住;他被她的表情吓住了。
  “我说,他们就是贼,道貌岸然的贼!”李晓丽重复道。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露出狰狞,就象草原上的一头狼。说着,她似乎看到贾秘书长笑呤呤的面孔。
  那个男人端坐在乳白色的小羊皮沙发上,扶了下眼镜,貌似和蔼地让她坐下,还殷勤地给她倒了杯茶,并且介绍说,这是大名鼎鼎的普洱,真正的普洱,而非街上卖的那些半真半假的,甚至完全是假货的普洱,不是一般人能喝到的;他告诉她,不想让另一个李晓丽知道这次谈话。哼,他管这叫做谈话,她不由地觉得好笑;更让她感到可笑的是,明明自己就是李晓丽,什么时候他女儿也成了李晓丽,什么时候自己多了个孪生姊妹?
  坐在沙发上,李哓丽总觉得别扭。她抚了下旗袍的下摆,努力使自己商讨些,同时低头看了眼冒着热气的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自己介绍那杯茶;假的?——难道另一个李晓丽不是假的,不是个赝品吗?想到这里,李晓丽开口说道:
  “叔,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
  她可不想拐弯抹角,说堆废话呢;而且,她还要去做家教,去挣银子养自己。那杯茶被她轻轻地推开,然后坐直身子,盯向他。
  “还是你说吧,”他屈起手指,轻轻敲击下玻璃茶几,严肃道:“你要什么条件,钱,还是工作?——我觉得,还是钱比较实惠些……”
  顿时,李晓丽感觉受到了污辱,她激动道:“不,我只想要回一个真正的我!”
  他怔下神,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我只想要回属于我自己的,”李晓丽抬起双手,拍了下胸膛,委屈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本来,我已经考上了,可还要让我辛苦重读了一年,我这一年怎么算,你说怎么算呀?”
  “我都说了,会给你钱……”他皱下眉,厌烦道。
  “钱?——叔,你以为钱能摆平一切吗,能吗?!”刹那,种种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感觉自己差一点儿就要号啕大哭;但她拼命控制着:“叔,不能,我要的是我的名誉,是真实的我自己;”她指着自己的胸膛,继续说道:“我叫李晓丽,贾婷婷叫贾婷婷,她不叫李晓丽!”
  他脸色变了变,手指在玻璃茶几上又敲击了下,然后也挺直身子,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她。
  “叔,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要的不是钱,真的……”李晓丽继续诉说着,她似乎想要一下子把胸膛里的话全都说完,似乎在指望着他能为自己伸张正义。
  “行了,闭嘴!”他却忽然打断她,冒出句粗口,皱着眉,啪啪地敲击着玻璃茶几,大吼道:“你知道吗,今天你能坐在这儿跟我谈话,是你的荣幸;多少人想坐在我面前我都不给他们机会;你要知道,通过这件事,你能认识我,能和我们家拉上关系,能让我女儿用你的名字,那算你三生有幸;我说,你们农村人真难缠,想多要点钱就明说,少弄这些弯弯绕的事情,告诉你我最不愿意和你这样的农村人打交道!”
  顿时,李晓丽懵了。她直呆呆地瞧着他,半张着嘴,耳朵里嗡嗡地呜呼着,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了,好了,还师范学校毕业的;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也不想你谈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明白了再来;你请吧,你愿意哪儿告,就去哪儿告!”他重重地哼了声,指着她的鼻子不耐烦地大嚷道:“记着我的话,丫头,你到哪儿也告不赢!”
  那天,听过他底气十足的豪言,李晓丽晕晕的,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走出贾家的门。经过小区门口,站立在自动闸门旁的保安以一种怪怪的目光上上下下扫了她眼,就象她是个贼似地。李晓丽加快脚步,走到街上,左右瞧了瞧,奔向不远处的公交站牌。
  “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了,民不跟官斗……”后来,把她从派出所暖气管子上解救出来的畸笏叟循循善诱道:“再说,你的确告不赢,象他这样的人物,那可都是通天的,你不可能把他怎样,唉,孩子,你总不能把他杀了吧?——他不答应给你安排工作吗,你就痛快答应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女儿没失去什么,你也得到了东西,你们不就又赢了吗?——这样一来,也算我给你们调解成功了,孩子,你说行吗?”
  “可他凭什么说,我能够认识他,是我的荣幸?”李晓丽却依旧激动不已:“他女儿盗用我的身份,窃取我的考分,到头来还是我错了?”
  “你没错,一点儿也没错……可你这样得不到什么,反而会害了大家……”
  畸笏叟拄着竹拐杖,身子向前探了探,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歇斯底里的李晓丽打断:
  “她偷了我的东西,还处处找人这样整我,难道就因为他是官,我是民,他就能一手遮天吗?”李晓丽猛地站起身,愤怒地指向窗外:“天上有明日,明晃晃的大太阳,他就不怕吗?——我要的是一个说法,不是别的;他偷了我的东西,反倒是我应该向他道歉了,这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法律?我一定要讨回应该属于我自己的,别的,给我,我也不想要!”
  李晓丽的视线从窗外转到敦敏身上,回想着畸笏叟说过的话,手不禁地颤抖了下,立刻又感到了恐惧,似乎那些警察随时还会涌进来,随时将她带走,铐在暖气管子上,就象她是十恶不赦的恐怖分子,或者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并且此后,她家也连遭厄运,先是村支书单方毁约,收回了赫赫有名的李家鱼塘,然后又有人来调查李家使用避孕药喂养鱼苗的事情,最终她的父母被迫背井离乡,也成为了城市农民工。
  “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到时,我再搭上这老脸皮,帮你跑跑……”那天,等李晓丽发泄完,畸笏叟叹口气,说过这句话,就生气地离开了。
  想明白?——听着这如出一辙的话,李晓丽更加恼怒了。刹那间,她似乎看到这个老头子和他坐在一起,正得意忘形地大笑。而她,这个失去了自己名字的女孩子,却只能躲在这间小屋子里,满腹委屈与愧疚;她想不到因为自己,而使父母也遭了罪,想不到一桩看似简单的事情,会闹得这样复杂,以至于她想要打退堂鼓。她抬头瞧了眼敦敏,瞧了眼面前兴奋不已的网络CEO,脑子里混乱一团,甚至怀疑起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为她再挖一个更大的坑。
  “这个老东西……”李晓丽回忆着名字被盗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不禁愤怒地嘀咕句。她悟到,在这个社会没有谁会来拯救自己,而只会屈从于贾秘书长的淫威下,纷纷跑来,充当说客,劝她放弃投诉与控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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