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家小院第三十九章 那天黄昏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11-22 13:33:43 字数:9930
那天黄昏,老曹坐在那块破烂石头前,膝盖上放着那册《本草纲目》,正端着过期鲜啤呷着酒,讲述着王熙凤病危,巧姐险些被卖的事情,一张稚嫩面孔的小男生就犹豫地闪进小院,怯怯地走到这块破烂石头旁,面孔隐藏在暗影里。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是谁,或者他和谁相识。这个小院,很少有陌生人进来;即便有,也是准房客,或者小院居民的亲朋好友,譬如敦敏、畸笏翁,譬如我为风狂的那位小朋友云流。
夕阳斜洒过来,将那个小男生的身影投射到那块破烂石头上,老曹的鲜啤杯子也笼罩在那个被变形的影子里。我挪动下略微发酸的脚,眼睛不自觉地瞟向那个小男生。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苍白,一双眼睛惊慌不安,左右飘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我的脑子里飞快联想到传说里的那些贼,不禁地也感到不安。我扫了眼围坐在破烂石头边的其他邻居,他们却个个毫不知情,都在享受着老曹侃侃而谈的故事。
支着下巴的樊石头放下那个地质锤,听得聚精会神,甚至忽视了老曹横飞过来的唾沫;都都不知不觉点燃一根烟,却立刻注意到听众里的女士,又赶忙将烟熄灭;烟柳人家和狐女紧紧靠在一起,听得潸然泪下。
最近,狐女又返回小院的日常生活中,也每天坐在破烂石头前,津津有味地听着老曹的故事。有一阵儿,狐女不知做什么去了,每天背着个黑色公文包式的背包,早出晚归。而被殷翊和清风张贴的那些征婚小广告也早已成为历史,或者成为陈旧,斑驳在某处电线杆上,或者已经被刘姥姥当做城市牛皮癣清理掉了。
“最近忙什么呢?”刚刚坐到破烂石头前,烟柳人家还这样问了句。
“忙什么?”狐女勉强一笑,说道:“唉,还不是忙着挣银子……”说过这话,她眼里透出一汩不可遏制的迷惘。
“挣银子?!”烟柳人家警惕地瞟了她眼,也不禁迷惘起来:“唉,女人要靠自己挣银子,那得需要付出代价的……”
倏忽,她想到了狐狸,不禁叹口气。
烟柳人家迷惘的眼神里羼杂着些许的好奇,就像那些探险家嗅到了一处奇异而熟悉的风景,又像狗仔队成员窥视到某处不为人知的隐私。
“那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又不很贪;我不过在分发广告罢了!”狐女似乎听懂了烟柳人家所谓的代价代表着什么,她微微厌倦道:“每千份才给一钱银子……”
“哦……”烟柳人家的好奇顿时烟消云散了,她偏头瞟了眼不远处斑驳的院墙,砉地回想到江州司马对自己的许诺。
也许那不是许诺,而是一种交易。烟柳人家不禁焦灼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样漂泊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住宅。在她的想象里,那套住宅里灯光明亮,一套价值不菲的红木家具,以及宽大的实木床,带着流苏的窗帘,还有应有尽有的电器,诸如立体电视、电脑、冰箱和跑步机。是的,她一直都渴望拥有一部跑步机,闲暇时锻炼下身体,让自己有个健康与绿色。
“为我生个儿子吧!”某天,做过爱,江州司马吸着大约一钱银子一包的九五至尊,吐口青杠杠的烟圈,突然说道。
“好呀……”疲惫之后的她听到这话,立刻来了精神,翻过身,仰面瞧着他,兴奋道:“那你得给我套房子,还得给我,和儿子的抚养费……”
“当然给你;就算不给你,也得给我儿子呀……”他将一口烟雾吐到她脸上,笑了起来:“不过,要是你生了女儿,我就不给你;我没有儿子,我一定得要个儿子!”
“那,儿子重要,还是我重要!”烟柳人家不禁恼怒起来,她重又躺下,虽然还面对着他,却已经失望了。
他没吭声;而且,她相信,他也不会吭声。每一次涉及到他的婚姻或者他的老婆,以及他口袋里的银子,他都会这样,突然沉默起来,就像遭遇了什么灾难,或者刹那间变成一位了不起的沉思者。在她眼里,此刻的他颇像沉思者,起码他也一样的一丝不挂!
豁然,烟柳人家又回忆起江州司马谈论起他家的那些宠物:美美、甜甜、薇薇、安妮、亨利;起初,她分辨不清他说的什么,后来才渐渐记住了,美美是条小母狗,甜甜是头仓鼠,薇薇是只鹦鹉,亨利是尾小鱼,安妮是尾时不时下群鱼苗的母鱼。这五头动物,都是他老婆的宠物,也是他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每次听到他谈论这五头动物,烟柳人家都会嫉妒不已;偶尔,她甚至会想到用下毒这种方式来结束那五条生命;可她没机会下毒,她压根儿就接触不到他的家庭;充其量,她曾经远远地跟踪他,悄悄地从远处看到江州司马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走出楼道,然后钻进那辆私家车里;她注意到是他老婆坐在驾驶位上。不过,烟柳人家从没把这事儿告诉过江州司马,她清楚他的为人,明白一旦知道自己曾跟踪过他,那她就会和曾经缠绕过他的那些女人一样的下场,都会被他无情抛弃。
烟柳人家的闺蜜女友,悦一就是被他甩掉的;那段日子,悦一伤心不已,每天都会和她絮叨自己和江州司马的爱情故事;但半个月后,悦一又有了新欢,于是仅仅把和江州司马的经历当做一个遥远的记忆,就像现在老曹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巧姐儿一样;而再后来,悦一换了位新男友,谈婚论嫁的男友;没多久,就披上婚纱,成了亲,成了新嫁娘,从此和烟柳人家渐行渐远,最终基本上不相往来。
烟柳人家并不相信狐女真是去派发广告;但在一旁的苏武却相信,因为他亲眼看到狐女站在南祠胡同,向过往行人的手里塞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张,并且当时他很是恼怒——上一次,在这条街上偶遇到了老曹,以及樊石头;这一次,他又偶遇到了狐女;两次,都无形中使他丧失了向陈埃表白的勇气。
当然,苏武的铁哥们儿海棠也相信狐女去派发广告了,因为当时他也在场,也亲眼看到狐女背着那个黑色公文包,站在街边;不过,他不等狐女发现自己的存在,就慌张地溜之大吉了。
“哎,老曹,后来巧姐是不是嫁给养驴大王了?”趁着老曹端起鲜啤杯,畅饮的刹那,我冷丁儿问道。
其实,鬼才关心巧姐是不是嫁给养驴大王或者别的什么狗屎人物,我只关心三件事:一、蓝会不会嫁给我;二、老曹究竟有没有我伟大;三、那块破烂的石头归属权应当属于我,而不能随意听凭刘姥姥的处置,虽然我已经习惯将这块破烂石头和十三家小院联系在一起。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会关心,哪怕烟柳人家真的嫁给了江州司马,进而使她脱贫致富的美梦成真,哪怕刘姥姥再怎样对街边小摊大动干戈,封停一切传统美食的销售渠道,掐断无数贫困人家的生计。
听到我这句话的老曹顿时喷鼻,噗哧一声,即将吞咽进肚的鲜啤化为毛毛雨,四溅而出,惹得众人纷纷躲闪。
“哎呀,我们还要听故事呢,你这人,怎么净打岔!”李晓丽重重敲了下我的脑壳,责怪道:“弄得,老曹喷我一身……”
平日不喜欢听故事的李晓丽破天荒地出现在破烂石头旁,大概纯属一个意外——她原本要出去,应敦敏的要求,到东祠胡同的一个写字楼做个访问,讲述一下她身份被盗的经历,但偏偏那位小编临时有事儿,就在她换上那件白色旗袍,准备走出小院时,接过电话,不得不踅返回来;而且,恰恰依兰坐在破烂石头旁,就叫住了她,让她一起聆听老曹讲故事;当然,这故事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故事,而是一段又一段貌似真实又绵绵不尽的情感逸事,所以李哓丽会爽快地坐下。
“怎么会嫁给养驴大王?!”老曹满脸诧异,杯子一顿,反驳道:“人家是嫁给乡下小财主了……”
“没嫁给养驴大王呀……”我盯向他,手不自觉地摸了把下巴,思忖道:“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都都胸前挂着那部没有胶卷的老相机,也愁眉不展道。
“怎么不会呢?”我歪头盯向他;对于他每天下班后,都在将那部一文不值的破烂相机拿出来,我迷惑不解。也许,都都天生就有恋物癖,嗯,也许……
砉然,我回忆起那天妖影站在院门口,堵住都都,向他索要相片的情形;那一刻,妖影不再是位大家闺秀,而成为了女土匪。
“嗨,都都,相片呢!”戴着遮阳帽,妖影将那瓶康帅傅红茶砸向都都。
“没……没相片……”瘦高的都都顿时矮了半截,陪着笑回答道。
“没相片!——那天你给我拍什么,浪费我感情!”妖影躲在茶色太阳镜后面,嗔怪道。
“我没胶卷呀,这又不是数码的!”都都狡辩道。
“没胶卷……”妖影诧异地盯向他。
都都脸一红,举起胸前的相机,向她示意下。迅即,他歪下头向妖影身后张了眼;妖影下意识地转过头,都都趁机转身溜掉,这让妖影很是恼火,在他身后大嚷大叫;但那一刻都都头都没敢回,迅速拐进小院,拐过影壁,消失了。
“可我听说……”都都犹豫不决道。
“别吵了,没听老曹说,巧姐儿嫁给个乡下小财主了!”依兰微蹙着眉头,试图阻止我和都都的胡侃。
李晓丽却淡然一笑,半垂下头,抻出手,翻过手背,看着自己的指甲。狐女当然也听出了话外音,所以才会哧哧地傻笑起来。
“哦,财主就是有钱人吧?”我哈哈一笑,继续问道。
“当然,财主不是有钱人,你有钱呀?”老曹不屑道:“白痴,难怪没女人肯嫁给你!”
顿时,我无语了。老曹的话深深刺痛了我。狐狸,蓝,这俩女子的面靥轮番涌入我的思绪里,翻滚起伏着。为什么每一次爱情都那样短暂,那样匆匆?我迷惑地望向天空;城市辉煌的灯火遮掩住原本灿烂的星光,致使辉煌的周围更显得黑暗。
“啊,啊,什么猪,荷兰猪,还是笨猪?”手里捏着半截烟的都都调侃道;他拿烟的姿势让我想起半截烟。那位在蜂窝煤厂打工的家伙已经有日子没回小院了,天知道他现在还是不是那德行。
“没意思……”烟柳人家撇撇嘴,说道。
倏忽间,烟柳人家似乎看到江州司马坐在那辆私家车里,隔着窗户向外张望;她顺着他的视线瞟了眼,看到一位年轻女郎穿着件韩版小衫,牛仔裤头,裸着大腿晃在街边;就在那一刻,烟柳人家羡慕起她,羡慕起她的青春年少,羡慕她的阳光。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墨夜感到莫名其妙,她丝毫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忽然改变,而且居然将巧姐和猪联系到一起;在她眼里,虽然巧姐成为了破落户,甚至下嫁到凤姐一向看不起的乡下人家,但巧姐毕竟出身于大家庭,用猪和巧姐联系,似乎有些迁强:“哎,你少打岔;你不想听故事,我们大家伙儿还想听呢……”
“我讲的可不是故事,”老曹急忙辩解道:“我讲的可都确有其事!”
听老曹这样辩解,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天知道他到底在讲什么,炫耀,或者只是一个落魄者的心理自慰?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看看袭人就知道老曹心目中的国色天香到底是什么标准了,听听他那些所谓的豪华家世就知道老曹心目中的的真实到底是什么标准了;如果我是水做的女人,我可不愿成为他嘴中的窈窕美女,不愿成为他嘴里的十二钗,我宁愿做现实里口袋没几个银子的蚁族。
“你笑什么?”还子胆怯地看向我。
这个还子,这个早熟的女孩子,那个杨浪只不过在玩她,只不过是想要和她做爱,然后将她抛弃,她却浑然不知;通过还子的空间,我进入杨浪的空间,看到过他坐在床边,和位长发女子亲昵的相片,我相信还子一定也看到过;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无动于衷。想到这里,我也有了要勾引她的冲动。我扭头瞧了眼那个不知什么时候闯进来的小男生,脚步向还子身边挪了挪,心里的渴望在隐约升值。
“我不笑,还成天哭呀?”我瞥了她眼,停住了笑,尖刻道。
坐在海棠树下的秃脑袋苏武也嘿嘿地傻笑起来,他的表情让我联想到北海牧羊时,那位匈奴大单于恩准他娶的异族女子;或许,人以类聚,他的老婆也是这般模样?想象着那位呼衍氏头发掉光,偎依在他怀里的模样,我忍俊不禁;哦,当然还有他的七八个可以组成足球队的子裔。如果我和蓝也能有这么多的子裔就好了,只是我不愿我的子裔也那样傻呼呼的;我相信在蓝的调教下,我的子裔会个个聪明可爱,每一位都是菁英,菁英中的菁英。接着,我又想到那天到胖妞家吃笨鹅的情形;直到最后,我才知道那随便女孩原来是蓝所住的医院的儿科医生,一位有着张毫无表情的臀部般面靥的儿科医生。
“来,和大家一起坐会儿吧……”那天,随便女孩仅仅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她躲在电脑前,玩着连连看;小辉哥意犹未尽地呷口酒,招呼她。
“没听着,让她玩去吧。”大嗓门的胖妞瞟了她眼,夹了口笨鹅肉,又继续侃起她到云南的经历。
云南?——那可是狐狸的故乡,景洪,思茅,孟连(娜允)……我曾经要去的地方;但我不是为了旅游,而是为了寻找一份安定与归宿。刹那,我又想到和狐狸缠绵的情形;那可是我的初恋,是我的青春之梦,虽然短暂。迅即,我似乎看到狐狸述说她要为自己的父母买头牛的愿望;那不过是个小小的愿望,如今,据说已经成为了现实,西门给她的银子足够买很多很多牛,甚至可以开一座养牛场。
“知道吗,要是我真的成为公务员,就不会到这座城市,更不会认识你了……”某次黄昏,陪着她,走到东祠胡同,走在那座干净漂亮的小区附近,狐女幽幽地望向海豚造型的街灯,突然说道。
在此之前,我从没听她提起过;在此之后,她更是对此保持缄默,似乎那只是她生命中最轻最淡的插曲。她告诉我说,公务员考试,笔试她名列前茅,真正的前茅,第一名;但就在面试前,那位和苏武模样相差无几的人事官员打电话,和她约谈,告诉她需要拿出五两银子,她就可以通过面试。她没有那么多银子,更不想问家里要;看到她犹豫,那位人事官员笑眯眯的,暗示她可以献出自己的身体;但狐狸满脸通红地拒绝了。几天之后,在那场面试中,她成为了失败者。不过,当我想象着狐狸成为政府公务员,坐在办公桌后面,我就觉得好笑;正因为看到我不怀好意的笑容,狐狸才会顺手拿起电视遥控器,砸向我的额头,并且接连三五天都不理睬我,就像我揭了她短似的。嗯,不知为什么,打死我,我都不相信她居然会去考什么破烂公务员,更不相信她能成为破烂公务员,尤其是现在;倘若她成了公务员,仕途上岂不是又多了一位高级小三儿!
“老曹,我觉得巧姐一定是被拐卖了,”脑子里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往事,我端详下老曹的那个几乎要空了的鲜啤杯子,故作严肃道:“否则她怎么肯会嫁到山沟子里,要知道巧姐可是受过教育、大家族里的千金大小姐呀……”
“不,”老曹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巧姐绝对不是被拐卖的,她是自愿的……”
“不!——”都都竖起食指,唾沫横飞道:“巧姐绝对是被拐卖的,要不怎么会嫁给一头猪!”
“猪?”还子困惑道:“什么人肯嫁给猪呀,是不是听错了?”
“猪,猪,巧姐嫁给了一头猪!”我瞟了眼还子,大嚷起来:“巧姐当然也生出一堆猪,荷兰猪、土猪,还有什么俄罗斯猪、哈萨克猪、乌克兰猪,甚至还有猪八戒……猪八戒就是巧姐的儿子,她儿媳妇姓高,是高老庄的……”
“对,对,凤姐的亲家就是高老庄了,”都都也跟着大嚷起来:“高老庄的姑爷就是巧姐的儿子!”
“可我还是觉得巧姐嫁给了养驴大王,否则袭人大妈怎么会想到卖驴肉馅包子的?”我眼珠一转,迟疑道。
还子仰着脸,傻傻而迷惑地笑了;刹那,我似乎看到她同样傻傻地仰望着杨浪,泪眼涟涟的模样。
“什么,谁嫁给猪了,这么有才?”篮球在我为风狂的手里旋转着,他不知什么时候走进这块破烂石头前,也加入这场争吵:“人和猪成亲,这也是千古一绝呀……”
就在这时,那位稚嫩面孔的小男生靠近烟柳人家,贴着她的耳朵,不知说了句什么;烟柳人家忽尔点头,忽尔摇头地回答着他。
“古有柳毅娶龙女,今有巧姐嫁肥猪!”一直都不曾说话的木头终于吟出一句打油来。
“你们这些人,”老曹愠怒起面孔,将鲜啤杯子重重地摔在破烂的石头上,挥出的手臂隐约形成个弧,似乎在指责所有的人:“全都是愚昧无知的下里巴人,一点儿世面也没见过;碧罗纱你们见过吗,三尺三高的珊瑚你们见过吗,晴雯绣出的汗巾你们见过吗,你们什么都没见过;乾隆你们见过吗,和坤你们见过吗,名角柳湘莲和蒋玉涵你们见过吗,还有利玛窦的画你们见过吗,你们真的什么都没见过!——所以,我也懒得跟你们说,我坐在这里,只不过讲一讲我曾经的往事而已,你们居然还污蔑巧姐嫁给了猪!没得说,真的和你们没得说!”
还子怯怯地望着老曹,又望望我们,身子缩成一团,缩在那张小凳上;狐女双手搭在膝上,呵呵笑了起来;而烟柳人家还在和那位稚嫩面孔的小男生窃窃私语;樊石头却沉默着,目光盯向那块破烂石头,不知在思忖着什么。而依兰,躲在暗影里的依兰则轻轻叹息了声,似乎厌倦起这个闹哄哄的场面。
“哈哈……”我大笑起来,干咳了咳:“老曹,你还提什么狗屎乾隆,不正是他把你的家抄了吗,不正是那个死老头子使你落水了吗,你还把他当亲人呀?!”
“所以老曹才会记着人家一辈子,恩威兼施,这是帝王的策略吗……”都都眨眨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瞟向暗影里的依兰。
无论做什么,都都总要顾忌到依兰的态度,大有要唯依兰马首为瞻的趋势;当然,对于恶搞老曹,他不会因为依兰的态度而改变,否则他怎么会赢得她的青睐?
“切,我就看不惯他趾高气扬的样子,就像他真的是哪家贵冑子弟一样;就算他是官二代富二代,就算他老爸是李刚,也没必要在我们面前张扬呀;你看人家清风,虽然是个官二代,虽然也是个小痞子,但也没和他一样,随时随地炫耀……”某天,闲暇时,都都坐在十三家小院门口,瞟了眼院门口上方那个鸟巢,激愤道。
当然,我也看不惯,否则不会事事儿都呛着老曹。不过,我还是很有分寸的,因为我毕竟和老曹同处一室,说不定哪天他发了飙,会趁我睡熟,割断我的喉咙;哇,偶尔,躺在床上,我想像着这一幕的到来,那个时候我将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步入死亡。
“喂,你不会真的要掐死我吧?”某一天,临睡之前,我瞥了眼正呆呆望着那碟袭人制造的墨汗,我忽然问道。
老曹怔下神,一手抓着毛笔,扭过头,目光空洞而呆滞地瞥向我。刹那,我胆怯了,后悔自己问了这句话。按照那位死去的弗洛伊德的说法,老曹定会受到我的强烈暗示,将一种可能演绎为事实;当然,他也可能永远将这暗示隐藏在神秘莫测的大脑里,直到死亡来临。看到他这样,我慌忙躺下,闭上眼睛。不过,我只是假寐,并没睡着;我静静聆听着,聆听着老曹的一举一动。但他很长时间都没动,室内只有空气在悄然流动,只有我自己的心跳,以及轻微的呼吸声。
终于,老曹咳了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装作没听到,继续闭着眼睛。我这样做,似乎有些掩耳盗铃的嫌疑;不过,我实在不想惹恼老曹,毕竟我和他同处一室,每天都呼吸着近在咫尺的空气,甚至彼此之间都没了隐私,否则我哪里会知道柳湘莲,更不会知道他最讨厌的人就是那个老头子乾隆。正因为我知道老曹太多的隐私,所以才会担心有一天会遭遇到不测;无知者无罪,知情者有罪,这是必然规律吗。
“我没见过名角柳湘莲和蒋玉涵,我倒见过王菲和刘德华……”木头慢悠悠道。
“王妃?——老曹的姐姐就是王妃。”都都说道。
“你们在讲什么呀,我只想听听故事;可我现在都听糊涂了……”还子天真地笑起来,她瞧瞧老曹,又瞧瞧我,笑靥里透出莫名其妙,透出某种不可诉说的天真。
不过,谁相信她天真?——她的房东,墨夜曾下过结论,说她看似简单,实际上她是个复杂的女孩子。复杂?哦,我明白墨夜的言外之意,复杂就是种贬义,指责她思想肮脏,懂得男女之事;可是这年头,哪一个成熟男女不懂?——要是真的不懂,那就OUT了,就太萌了,萌的发傻,萌的无知。既然如此,她就应该改个名字,不应该叫还子,而应该叫萌子。刹那,我注意到我为风狂飞快瞟了眼还子,然后背着蓝球,摇摇晃晃地走了。
“我讲的可不是故事,我讲的都是事实!”老曹头向前抻了抻,放下啤酒杯,急忙解释道。
“事实,哈哈,事实……真实的故事,还是虚假的故事,其实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我赶紧接着说道。
我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老曹;鲜啤杯已经空了,被放在那册《本草纲目》上;我想,那册医书自己也要被医治了,撕了封面,第一百零八页上还有个大脚印,封底也肮脏不堪;大概也只有老曹把他当做宝贝儿,爱不释手。唉,不过一个人要是有梦想,那真的很美;老曹的梦想就是悬壶济世,就像他那些伟大的祖先一样;据说,那位显赫一时的曹操就是他的列祖列宗之一,当年险些统一了整个中国,但被云流的列祖列宗之一,诸葛亮阻挡住。
“对,对,无论什么样的故事,都应该或者应当属于事实。”都都也应和道:“就像巧姐嫁给猪一样,谁都知道这可能不是事实,可我们还在这里争论,传播……”说着,他悄悄瞟了眼依兰,嘴唇不自觉地蠕动下。
樊石头却不管我们怎么争论,他不知搁哪里掏出手电筒、放大镜和那把地质锤,蹲在我那块破烂石头前又在端详起来。这个樊石头,天知道他能从这块破烂石头上发现什么;总之这块石头不可能是那块有名的和氏璧,哪怕给它镀上一层金,或者嵌上几斤玉,也绝上不了什么高雅之堂,更值不了什么银子;哦,不,在我眼里,它哪怕几文铜板都不值,如果不是它的形状奇特,我才不会把它搬回来呢。
但谁知道呢,在这个商业横行的社会,什么奇迹都会出现的,一根稻草可能会不经意地成为拿破仑使用过的牙签,我的这块破烂石头可能会不经意地成为某个天外来物,成为圣迹,圣安娜的奇迹。天哪,到了那时十三家小院就会成为耶路撒冷,就会成为麦加与麦地那,而我又会成为什么,神明,或者干脆就是个牺牲?
坐在海棠树下的苏武一直在摇头,他的秃顶在依稀的人工光照下微微闪烁着,这让我联想到遥远的北海,在那北极之北的苦寒之地,苏武每天都在夜幕降临时,吹灭昏暗的油灯,和他的匈奴老婆作爱,不停地制造新人类;苏武的匈奴老婆叫床声音很大,甚至可以穿透重重寒夜,使得附近的居民难以入眠,所以逐渐地在苏武居住的十里之内都不会有其他人愿意居住,除了那俩匈奴警察,除了那七家奉命监督苏武的牧羊人;那七家牧羊人不过是普通的牧羊人,和其他游牧民族没什么两样,但既然被赋予了使命,就不能违抗,因为违抗的结局就是死亡。哦,即便那七家牧羊人,也常常向大单于上书,要求免除他们的差事,想要摆脱那夜夜不休的做爱所发出的呻吟声;但大单于不允许,最后只能妥协到这批人每月轮换一次。不过因为苏武不习惯那里的饮食,什么牛羊肉,什么馕的,所以他在北海呆了N年,也生出预想的那么多子裔;而且,他并不知道,实际上自打生养下两个儿子后,他的匈奴老婆一直在偷偷服用避孕药,因为谁都知道苏武迟早要离开北海,迟早要回到中原,回到天子身边,那时他不可能带着他的匈奴老婆与众多的F1子孙回到大汉故土;如果那样他将辱没英雄这个词语。
英雄这个词绝对不容辱没,所以,当天子从某个秘密渠道——也就是那七家牧羊人之中的一家那里得知苏武在北海每天都抱着匈奴女子作爱,每天都饮着美酒,吃着牛羊肉,手持使节,过着猪一样惬意的日子,就决定不再召见他,而只给他一些退休人员的待遇或者说是补贴。
“我们大汉不会有这样的伪英雄!”天子震怒道;按照他的性格,他准会派出使者,拿着圣旨,将苏武赐死;但那些大臣们力阻他做出这样鲁莽的决定,因为苏武毕竟是经过天子口中宣传出去的英雄;身为天子,怎能出尔反尔,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所以,天子痛定思痛,只能隐忍,采取了这种冷处理的方式,将苏武晾到一边,从此永不招见,并且削减了他大部分补贴。
“巧姐不可能嫁给一头猪,”老曹大声抗议道:“人怎么会嫁给猪?!”
“那他嫁给了谁,嫁给了谁?”都都别过脸,面对着老曹大吼起来:“你说,赶紧的!”
“那还用问,嫁给了养驴大王了呗!”我插话道。
“她嫁给了乡下小财主!”老曹完全忽视了眼前的杯子,和都都对着嚷起来。
“唉,无聊……”依兰乜斜眼都都胸前的那部老相机,叹口气,站起身,拎着她的小马扎离开众人;显然,她的确对我们的争论感到无聊。瑛子却安静地坐在一边,借着微弱的灯光在一册泛黄的日记薄里胡乱涂着什么;狐女嘿嘿笑着,饶有兴趣看着老曹。远处,卖鱼药的唐丽刚刚收摊回来,正卖力地收拾她的那些纸箱子。不过,都都看到依兰离开了,他的气焰立刻消退下去。
都都向往依兰,犹如我向往蓝,犹如米卡向往美国,或者犹如白狐向往的明星梦。唉,无论在这座小院,还是别的其他什么狗屁地方,人人都有一个梦,不管那个梦和现实的距离有多远。看到依兰拎着小马扎走了,都都顿时泄了气,沉默下来,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她的背影,徒然叹息。
“菜猪,还是乡下的,那一定就是土猪了,土猪就是笨猪;”我扫了眼对面的狐女,执拗道:“现在笨猪肉可值银子了,想买都买不到。”
“这年头,还是二师兄值钱儿……”狐女嘿嘿一笑,说道。
“对,对,”我赞赏地瞧了眼狐女,继续说道:“你看,狐女都知道巧姐儿嫁给了一头猪,一头很值银子的土猪!”
“什么呀,乱七八糟的……”李晓丽摇摇头,感觉到不可思议。
“有他俩在,能不乱吗?”狐女扫了眼正发呆的还子,说道。
“我看也是……”墨夜嗔怪道:“哎,我说你,好好听故事不行吗,别瞎打岔,影响别人!”
“我哪里打岔了,我不过说的是事实,巧姐儿就是嫁给了一头猪,对吧,都都……”我嘟囔了句,暂时放弃了巧姐嫁给了养驴大王的想法;唉,没有都都的参与,我也没精神继续和老曹胡搅蛮缠。我顾忌的扫了眼大家,却意外看到那位稚嫩面孔的小男生垂头丧气地离开这块破烂的石头,顺着小院的墙边向外走去;也就在此刻,我注意到烟柳人家不易觉察地撇下嘴。
“对,现在好地都让猪拱了,她肯定是嫁给了猪!”都都心不在焉地望向依兰的背影。
狐女又是嘿嘿一笑;老曹却气急败坏,砰地一摔杯子,拂袖而去,把那册《本草纲目》落在破烂石头上。
“喂,喂,怎么走了?”我哈哈笑起来:“这个老曹,故事也没讲完呀,你说说巧姐到底嫁给了哪头猪呀?!”
哦,不仅老曹没搭理我,就是围坐在破烂石头边的听众也对我侧目而视。于是,我讪讪道:“今天怎么了;唉,困了,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