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一百十五、一百十六

　　一百十五
　　转眼几天时间过去了，一切都如往常，没有什么变化，人们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阳光柔和地洒向大地，天空、大地一片明亮。江南第一重型机械厂的女宿舍区内，也是阳光一片。栗津早早地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随手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从窗子直射进来，一股清风扑面而来，让人感受到早晨特有的清爽。
　　看看窗外晴朗的天空，人的精神顿觉一振，栗津匆匆洗漱完毕，收拾了一下房间，然后拿起饭盒，到厂区食堂去吃早饭；吃完早饭后，她又回到宿舍，把放在床头的资料袋拿起，把里面的东西检查了一下，然后向厂区工作间走去。
　　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不知名的小鸟在身旁“叽叽喳喳”叫着，清凉的风吹拂着。栗津觉得头脑格外清亮，几天来的烦恼似乎一下子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看了一眼随身携带的资料袋，想着自己和同事们亲自研制的新型设备马上就要试制成功，投入生产。一想到这些，她内心深处就涌起一股激情，一种成功在即的愉悦感袭遍了全身，脚下的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
　　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厂区自己的工作间前，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先把房间打扫了一遍，然后便精神饱满的坐在桌前。从资料袋中取出图纸，放在桌子上，从墙上取下圆规、三角板、丁字尺等工具，伏在图纸上开始工作起来。栗津来得早，厂区里的人还不是很多，工作间里显得很安静。
　　人们陆续赶来啦，院子里便显得嘈杂起来。但埋头工作的栗津没有顾及这些，只是低头认真地计算、勾画着，已经完全忘却了周围的一切。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也没有使她注意，来人默默地注视着在桌前工作着的栗津，好几次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来人才轻轻地喊了一声：“栗津同志！”
　　正伏案工作的栗津冷不丁听到喊声，才一激灵从工作中回过神来。她机械地应了一声，拿着手中的工作工具，向声音处扭头看去，这才发现站在门口处喊自己的人是厂长江振国。
　　栗津看到是江厂长来了，急忙放下工具，迎了过来：“厂长，您怎么过来啦！快坐，快坐！”江厂长表情复杂地看了栗津及桌上的图纸一眼，说道：“不坐了，栗津，一会儿有点儿事儿要和你谈一谈，你安排一下手头的工作，然后到我办公室来！”说完，他向栗津摆了摆手，又表情复杂地扭转身，向外走去。
　　栗津看着厂长走出房门的背影，心里泛起了嘀咕，想着厂长刚才的表情，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以前厂长来工作间可都是要和自己就项目工作谈论许多，可刚才……厂长只字不提项目，只是叫自己去他办公室，这是怎么啦，又发生什么事了？
　　栗津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先不想了，去了就知道了。她放下手头的活计，简单收拾了一下资料，和已经来上班的助手交代了一下工作；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图纸和工具，她是多么想再继续工作下去，不想思路被打断呀！可眼下，是必须去厂办的，还不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胡乱地猜想着，机械地从工作间走出，信步向厂长办公室方向走去。
　　厂长办公室只有江振国一个人，此刻他站在窗前，正默默地吸着烟。栗津轻轻地走进来，看到厂长在吸烟，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因为厂长平时是很少吸烟的，除非遇到棘手的事情。栗津来不及多想，对着江振国的背影轻轻喊了一声：“江厂长，我来了！”
　　江振国听到栗津的声音，急忙回过身来，把手中的烟掐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招呼栗津坐在办公桌前，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两份文件样的东西，惦在手上又翻看了一下，随后递到栗津的手上。栗津接过来，文件的标题首先映入眼帘《关于把贵厂栗津同志列入精简人员序列的建议》。栗津看到这些，只觉得头脑有些晕，纠结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她稳稳心神，继续往下看去。
　　文件大致内容是：建议江南第一重型机械厂把先进工作者栗津列入精简人员之列，以利于整个活动的开展，最大限度地调动人们支援农业生产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先进工作者更应该起模范带头作用，响应号召，积极投身活动，建议企业负责人遵照执行……落款是市工业局。
　　栗津快速地看完第一份文件，随后把下面的第二份文件翻上来看。第二份文件和第一份文件有紧密关联，是询问第一份文件落实情况，大致意思是：速把第一份文件落实实施情况报送工业局，如没完成，尽快无条件执行，两份文件的间隔时间有三天。
　　栗津看完两份文件，似乎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把文件放在厂长办公桌上，正欲说些什么，江厂长摆了摆手，没让栗津说话，自己缓缓说道：“栗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很清楚你现在进行的研究工作的重要性。此时，抽调主要研发人员回农村支援农业生产，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不合时宜，对我们正在研究的项目是一个莫大的损失。于是，我把文件压下了，没有和你交流，只想让你一心投入科研工作中，早日完成这个重大项目，为厂里为国家做出贡献。我想避避风头再说，可谁知，没几天，第二份文件就又到了，督促尽快执行，看来，我是压不住这事了。今天把你叫来，就是把事情给你说开，让你也有个思想准备。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纳闷，这个活动我们厂也会支持，动员人们自愿报名，回乡支援农业建设。可为什么，非得点你的卯，这本来是属于工厂内部事务，他们没必要亲自过问，直接干预，所有这些，真让人捉摸不着头脑，不知怎么回事！”江振国自顾自地说着，并不时地轻轻摇着头，似乎仍然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栗津默默地听着，虽然她不完全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她隐约觉得，事情的背后，绝不会仅仅是动员先进，让先进带头执行国家政策那样简单，一定有不为人知背景。何况提名道姓让自己去，就很不正常。至于到底什么原因，怎么回事，自己一时还理不出头绪。
　　江振国说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栗津接着说道：“厂长，谢谢您，我知道你的难处，知道你担心项目的进度。其实，回乡务农也没有什么，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也是可惜我们研究的项目，很快就会有成果了，现在看来，我是没有机会来完成了。还有工作室进行的一系列的研究，也没法再继续进行了，对工厂来说，甚至对整个重型机械行业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损失！但我们的工作总是要服从政治的，个人也是要服从组织安排的，我们别无选择……”
　　说到这里，栗津的话音有些哽咽，她不愿再说下去了。她站起身，从工作服衣兜里掏出科研工作间的钥匙，慢慢放在桌子上。她眼睛湿润，喉咙发干，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便转身跑出了厂长办公室。
　　一百十六
　　栗津回到宿舍，只觉得头脑发晕，全身酥软，一种难以言状的复杂感觉袭遍全身。一切的变化对于她来说，都有如云里雾中，使她不明就里。
　　此刻，她斜靠在叠好的被子上，想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但刚才看到的那两份文件的影子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努力琢磨着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为什么工业局直接插手此事，局里下辖单位很多，都点名安排，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嘛！
　　她从刚才和江厂长的谈话中看得出来，精简自己绝不是厂里的意思，厂长也是没有办法。工业局死盯这事，有些说不过道理，难道这背后有什么隐情吗？这还真让人说不清楚，罗志政为什么没有提前通知自己这些情况，是他压根就不知道，还是……
　　栗津想得头脑有些发胀，她不愿再自己一个人胡乱猜下去了，得找志政问问情况，或许能知道缘由。想到这里，她急忙从床上翻身坐起，看看天色已近中午，罗志政应该快下班了。想着这些，她披上衣服向外走去。
　　太阳依旧暖暖地照着大地，但栗津此时的心境和今天上班时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了，太阳尽管暖暖地照着，但她内心只感到一阵阵的寒颤。
　　踏上公共汽车，一路颠簸，汽车终于来到了工业局站，栗津跳下车，走进院门，径直向罗志政的宿舍方向奔去。很快便来到了宿舍门前，她稍稍喘了一口气，正要举手敲门，这时，从里面突然传出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她不觉一怔，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仔细听去：“政儿，你就听妈这一次吧！”是罗母！栗津有些奇怪，这时，她来这里干什么？
　　她来不及多想，继续听下去。“妈所做得一切，都是为你好呀！妈就你一个儿子，你爸成年不在家，我拉扯大你不容易。好容易大学毕业啦，给你分配一个大城市的工作更不容易，谁知你又摊上这许多事！要不是你爸、妈我们得知这信还早一些，急忙过来处理此事，还不把你也精简掉！你爸费尽心思，才从一个在这边工作多年的老战友处找着关系，人家总算没忘当年你爸对他的救命之恩，也是四处托人，好说歹说，才算是把你从名单中去除，留下来啦！你知道办成这一切有多难嘛！要不是你爸对人家的这点恩情，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敢摊这事呀！这是全国性的运动和号召呀，谁敢顶着干，迎风而上呀！弄不好是要丢官甚至掉脑袋的！不过，谢天谢地！总算把事情办成啦，把你留下来啦！要不，你早就应该打点行李，回老家啦……”
　　门外的栗津听到这些，心中不禁陡然一惊，想到：罗志政也险些被精简，这可有些蹊跷了，她充满疑惑地继续听下去。
　　只听罗母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政儿，说到这里了，你不愿意听也得听。你知道为什么把你也精简下来吗？我从其它小道方面得知消息，那就是因为你那个所谓的女朋友栗津的事！”门外的栗津听到这些，不禁又是一惊，怎么和我有关系？！
　　罗母的声音继续传过来：“这个栗津，不知在什么地方得罪人啦，上边的领导点名要下放她，包括此地和她有一切牵连和关系的人，你自然就被牵连了进来。你们的事，我早就有预感，上回你领她回去，我就劝过你，让你早点和她断绝一切关系和来往，省得日后麻烦，可你不听，这不出事了吧！要说这闺女吧，倒也不错，长得漂亮，也懂事。只是她的家庭背景太复杂，她爷爷的事，说不好就牵连到谁，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你忘了你爸爸为什么调动工作吗，和这都有关系。我可不想再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听妈的话，别再和她来往了，免得又生出许多事端来。天下好姑娘多得是，妈再给你合计一个。要不，你们一个城里，一个乡下，也没法过日子呀！妈岁数越来越大了，又有病，可不能总是由着自己性子来，要多考虑考虑家庭……”
　　门外的栗津听到这些，只觉得天旋地转，如五雷轰顶，意想不到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真有些让人承受不了。她不想再听下去了，用手扶着墙站立着，想稳稳心神再走。正在这时，走廊一头传来了说话声，她顺着声音扭头望去，隐约看到是罗志政的父亲罗向东陪着一个什么人边说边向这边走来。
　　在这种境况下，为了避免尴尬，栗津不想再碰见罗家人，急忙移动沉重的脚步，快速离开这里，走廊里响起一阵踉踉跄跄的、杂乱的脚步声。这嘈杂的声音显然也惊动了屋内的人，一直沉默不语的罗志政听到这声音，凭直觉他预感到已发生了什么，急忙站起身，顾不得母亲在身边，三步两步奔向门边，一把拉开房门，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