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朝奸兄弟

　　讨伐铁山的金兵从最初的35000人打剩不到25000人，幸存的金兵中，还有超过5000人是伤兵；另一方面，在铁山战场上的东江明军亦打得伤亡惨重，毛承禄、尤景和、陈继盛、陈有时、尚可进的5支明军部队，战损率均达到惊人的40%；另一方面，躲在“沙包车阵”中的沈世奎部队是例外。
　　在阿巴泰、济尔哈朗、岳托3名贝勒相继负伤的情况下，已能独当一面的八贝勒阿济格挑起了重担，他以临时主帅的身份带领2万余名士气低落的金兵撤往平安北道的小城“东林”。撤往东林城前，被毛承禄2次打下马的硕托提出了异议：
　　“我们的兵力还能一战！虽然我军现阶段伤亡惨重，然而，毛文龙的部众也遭受到重创！若跟东江明军打野战，我军还能占据上风......作为镶红旗的副旗主，我反对撤至东林，我军应当继续封锁铁山堡的东江明军与朝鲜半岛北部的陆上联系，策应二贝勒阿敏的南征汉城府！”
　　贝勒硕托的军事提议没有得到参会的一众“固山额真”、“梅勒额真”的赞同。就连镶红旗的那位幸存下来的固山额真，亦不表态支持镶红旗副旗主硕托的提议。
　　“固山额真”是皇太极于公元1626年设置的各旗军政长官，其职责为协助各旗的旗主、副旗主处理日常的旗内军政事宜，每一旗视具体情况而设置1至2名固山额真，类似于“小旗主”；“梅勒额真”则是固山额真的副手。
　　出征朝鲜前，镶红旗的固山额真总共有2人，1人跟随正旗主岳托、副旗主硕托出征，1人留在沈阳照看留守的镶红旗部众；至于梅勒额真，原本有4人，1人留在沈阳，3人跟随岳托、硕托出征，后在铁山之战中死了1人，伤了1人。
　　就镶红旗的所有权而言，镶红旗是负伤卧床的岳托、威风扫地的硕托俩兄弟共同所有；而就日常管理的权限而言，在正旗主岳托负伤期间，固山额真、梅勒额真共同分掉了副旗主硕托手中的权力。
　　“硕托贝勒，你下的棋已经够多了！如果再被毛承禄打下马，佟国舅（佟盛年）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坐在帅位上的阿济格把被下属架空的硕托怼得脸色铁青、羞愧难当。在关键时刻救下岳托后，阿济格在军中之威望大增。
　　身份尊贵、情商极高的佟盛年连忙站出来“和稀泥”，他试图给贝勒硕托营造下台的台阶，声若洪钟的阿济格却用一句话打断了佟盛年的和稀泥。
　　“传我帅令！全军撤至东林城休整！”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离开空城平壤的阿敏，带着4万侵略军进驻到平安道与黄海道交界的小城中和。进驻中和城后，得意的阿敏心情大好，他采纳了“大朝奸”姜弘立的建议，派出此前归降大金汗国的各路“朝奸分子”，四处招抚具有“朝奸倾向”的朝鲜军民。而总管具体招抚工作的，是韩润、韩泽2人。
　　韩润、韩泽2人不是普通的朝奸，他们2人是堂兄弟，大有来头。
　　公元1623年，李倧与西人党发动“仁祖反正”，推翻了原朝鲜国王光海君李珲的统治。在紧张的政变中，一位名叫李适的朝鲜高级将领出了很大的力。李适，将门之后，出生于公元1587年，是朝鲜宣祖时期的武科出身，史称“以武举选而能文善书，有名声”。
　　李适原本不属于西人党，他当初选择参与公元1623年的“仁祖反正”，是因为听从了西人党的二号人物李贵的劝说。李贵对手握兵权的李适开了一张“朝鲜八道都元帅”的空头支票，把李适拉拢到西人党的阵型；然而，在政变成功后，新任朝鲜国王李倧却把李适任命为都元帅张晚的副手，并把不属于西人党的李适排除出了“一等功臣”，划归到“二等功臣”。对此，李适心生怨念。
　　到了1624年正月，朝鲜国王李倧下旨，让李适带领其手下的嫡系部队“出镇西北”。朝鲜的西北区域就是平安道，在那个时候，“出镇西北”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那里既有骄横彪悍的东江明军，还有杀人不眨眼的后金军队在鸭绿江边境虎视眈眈。到达平安道的宁边城后，李适利用部下对艰苦条件的不满，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密谋发动新的政变。
　　李适首先联合了同样对李倧心怀不满的朝鲜高级军官韩明琏，然后于公元1624年正月二十二日正式举兵。李适的12000余叛军从宁边城一路南下，所向披靡、无人能御，史称这支叛军“三冬练艺，号称精锐”。只用了短短半个月时间，李适叛军打进了汉城的北面门户“平山城”。进驻平山城后，李适、韩明琏2人打出了为“光海君复仇”的旗帜，四处招兵买马。
　　当时的仁祖李倧听闻平山失守，率领近臣仓惶南逃。李适、韩明琏的叛军于公元1624年的农历二月十日进据李氏朝鲜首府汉城，随即拥立了宣祖李松的庶出小儿子兴安君李缇为新任国王，然后大封所谓的“功臣”，继续招兵买马。史称，李适“募兵于城中，投入者甚多”。
　　李适、韩明琏2人为首的叛军，最后被朝鲜名将张晚、郑忠信2人为首的“朝鲜勤王军”打败。退出汉城府后，李适、韩明琏2人被部下出卖，相继身死。
　　另一方面，韩明琏的儿子韩润、侄子韩汉2人，却在原属于韩明琏的一支王牌小部队之保护下，两、三百号人从平山城一路杀到鸭绿江西岸，堪称奇迹。韩润、韩泽2人最终投奔了公元1624年的努尔哈赤；而护卫韩润、韩泽2人逃命的这支小部队的士兵，都是日本人，名“降倭”。
　　“（韩明琏）降倭挥剑突前，官军望见溃走。”
　　——《仁祖实录》
　　短短三天时间，韩润、韩泽2人为坐镇中和城的二贝勒阿敏招来了一支1万余人的“朝奸部队”，这支新加盟八旗军的朝鲜部队由朝鲜土匪、破产农户、大冒险家、投机分子所共同组成；当中，甚至包括少数饱读儒家经典的朝鲜籍知识分子。
　　富贵险中求。为了改变命运，不少爱国意识淡薄的朝鲜人选择了跟随“朝奸三人组”姜弘立、韩润、韩泽，背叛李氏王朝，背叛祖国，背叛朝鲜民族，背叛宗主国大明，与女真族侵略者合作。皆因，自阿敏打下朝鲜的第二大城市平壤城后，看好阿敏能成为新任朝鲜国王的朝鲜人，不在少数。
　　眼看韩润、韩泽2人的办事效率如此高，对汉城府志在必得的二贝勒阿敏大肆地夸奖了韩氏兄弟2人，并当众封官许愿：
　　“你们俩人的办事能力很不错！我成为朝鲜国王后，你俩都会封郡王，跟姜弘立将军一样！那时，我让你俩手刃李倧以及一众西人党党徒，为韩明琏将军复仇！继续努力，两位年轻人，好好干......”
　　同一时间，平壤城沦陷的消息吓到了远在北京城的大明天子朱由校。朱由校不知道，在他收到平壤城沦陷的消息时，打遍朝鲜平安道未遇敌手的二贝勒阿敏，刚刚打下了朝鲜黄海道的首府——黄州城。
　　“奴兵（八旗军）东袭毛帅，锐气未伤，深慰朕怀。丽人（朝鲜人）导奴入境，固自作孽，但属国不支，折而入奴，奴势盖张，亦非吾利。还速谕毛帅相机应援，勿怀宿嫌，致误大计。”
　　面对天启皇帝朱由校的援朝圣旨，大明帝国平辽将军毛文龙一刻不停地调集东江镇的兵力，派出“耿家军”南下迎战阿敏的后金侵略军。进入天启七年（1627年）农历二月，耿仲明、孔有德2人为首的东江明军沿着西朝鲜湾，从海路南下。
　　唇亡齿寒。连小孩子也懂这个道理，何况老谋深算的毛文龙？即使没有朱由校的圣旨，毛文龙也会救援仁祖李倧。
　　“职惟知尽忠报国，决不肯偷身自免！”
　　在毛文龙的奏章发往北京城之时，平山城告急的消息亦传到了东江明军重兵驻防的铁山半岛。
　　平山城，位于朝鲜黄海道，在公元前，平山地区就已经有人类定居。在高句丽统治时代，平山城叫“大谷”。平山之所以被称作大谷，因为它所处的位置为朝鲜半岛中部的丘陵地带，平缓的丘陵地貌自朝鲜半岛的西北往东南延伸，而平山城恰好建在丘陵环绕的平地中，故名大谷。整个平山城以礼成江的支流为护城河，易守难攻。
　　坐镇黄州城的阿敏若想拿下汉城府，必须经过险要的平山城。奉仁祖李倧之命，朝鲜八道都元帅张晚带领2万军队进驻汉城府北面的平山城，严阵以待。
　　朝鲜八道都元帅，类似于中国古代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仁祖李倧对参与过抗倭卫国战争（壬辰之乱）的张晚寄予厚望，他说：
　　“张元帅只要守住平山城，就能为宗主国大明的援军入朝争取时间！虽然，毛文龙的军队被敌将阿济格为首的金兵钉在了铁山，但是，大明的关宁军可是一支打赢过女真人的劲旅，战斗力远比东江明军强！辽西走廊的袁崇焕率军攻打皇太极的广宁城之时，就是女真人撤出朝鲜的好日子！”
　　实践证明，朝鲜国王李倧太乐观。史料明确记载，手握重兵的大英雄袁崇焕在“丁卯胡乱”期间忙着筑城，试图把锦州构筑成“堡垒群”。至于袁崇焕不救朝鲜的真正动机是什么，几百年来众说纷纭，已成为历史之谜。
　　在毛文龙于死保“大粮仓”铁山或集体南下救援仁祖李倧的2个选项之间举棋不定之时，平山城失陷的消息传到了北面的皮岛、南面的汉城。
　　平山既失，李氏朝鲜的国都汉城府以北，基本上无险可守。
　　平山城的失守与朝奸分子韩润、韩泽2人存在直接的关系。原来，在1624年春天的“李适之乱”中，韩润、韩泽2人曾跟随李适、韩明琏攻陷过平山城。陷城后，韩润、韩泽2人带领少量部众留守险要的平山城，防御可能出现的东江镇毛文龙部众；另一方面，李适、李栴（李适的儿子）、韩明琏等人则带领叛军主力围攻平山城南面的汉城府。
　　韩润、韩泽2人对平山城非常熟悉。对于平山城的城防弱点，韩氏2人了然于心。
　　阿敏为首的侵略军首先抢占了平山城东南方位的丘陵高点，然后在该丘陵高点上架起了缴获于朝鲜境内的三十余门火炮，居高临下、不间断地炮轰平山城的东面城墙。阿敏手下的绝大部分火炮缴获自前次由已故朝鲜大将南以兴重兵驻防的安州城，以虎蹲炮居多，亦有少量的、技术落后的“碗口炮”。韩润、韩泽2人告诉后金侵略军的主帅阿敏，平山城的城防软肋就在东面城墙。
　　韩氏兄弟提供给阿敏的情报非常准确。经过了一整天的炮轰，平山城的东城墙崩塌了。阿敏的5万军队如同野狗群，来势汹涌地杀进了平山城。朝鲜八道都元帅张晚带领2万部众浴血奋战，死战不退。
　　平山攻防战是侵朝八旗军与朝鲜正规军主力部队在“丁卯胡乱”中所进行的一场大决战，都元帅张晚指挥朝鲜正规军主力凭借平山城险要的地利，英勇抵抗女真族侵略者，双方军队伤亡惨重。精明阴险的阿敏让新近归附的“朝奸部队”以及“朝奸三人组”姜弘立、韩润、韩泽原来的嫡系部众打头阵，流血的大部分是朝鲜人。
　　入夜，激烈的巷战持续。在首席朝奸分子姜弘立的建议下，阿敏迅速调整了攻城思路，夜幕里的金兵开始一边胡乱杀人、一边恶意纵火。二更天，平山城内过万名无辜的朝鲜百姓惨死，当中的很多人是被堵在家中烧死、熏死的。眼看平山城的火势已失控，无可奈何的都元帅张晚选择率部突围。
　　然而，分头突围的朝鲜将士却遭到了埋伏在平山城外的多支金人部队之夜间伏击，死伤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