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九十八、九十九
作品名称:垅上行 作者:润柳 发布时间:2021-05-18 08:25:21 字数:4158
九十八
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风呼呼地刮着,树枝和落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随着风力的不断加大,伴随着强气流吹过时所特有的啸叫声,整个大地在沉沉夜色中显得孤寂和神秘。
县委大院也在浓浓的夜色中沉睡,院内院外高大的树木也被风刮得哗哗作响,自然界的一切声响似乎都被这声音掩盖了。
这时,在县委大院西墙树木掩映处,突然冒出一个人影。只见此人顺着院外的大树攀上来,然后又顺着略微斜伸的枝丫,一纵身跳上墙头,顺势往下一翻,落在了墙里面。双脚踩在院内墙根处的枯叶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但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在满院大树摇曳的哗哗声中。
来人蹲下身子,似乎是确定了一下方位,然后便向县委办公楼方向摸去。此时的整个办公楼也同样沉寂在一片静谧之中,风吹得屋顶上的不知什么东西发出“哗啦啦”的摇摆和滚动声。
正在这时,在二楼的一个房间内,突然亮起了灯光,随即传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喂,醒醒,天快亮了,你赶快起来,快回到你宿舍去!”一个男人的声音。
过了好一阵,才传来一个女人惺忪的声音:“哎呀,干什么吗?折腾了半宿,才睡下,又干什么嘛!”
“不行,别睡了,快起来,天快亮了。你看看都几点了?”男人继续说道。
女人接着说道:“着什么急呀!还早着呢,再睡一会儿也没事!”
男人不再说话,估计是动手扯起了女人,女人不情愿地嘟哝着,屋中想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过了一会儿,里边的人好象收拾停当,女人打了一个哈欠,随后响起了高跟鞋“笃笃”的声音,声音向门口这边传过来,里边的人伸手正欲打开房门。
恰在同时,门突然被什么力量从外面打开了,女人呆呆地立在门边,恍惚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正一愣神的工夫,一个人从门开启处闪身进来,随即把门带上。
屋内的女人和男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住了,愣在了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来人先开口说道:“你们这对狗男女,果然混在一起!你这个吃人饭不办人事的家伙,看来我妹妹的话一点儿不假!”来人指着男人恨恨地说道。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屋内的男人显然也认出了来人,他惊愕地说道:“你怎么来啦!要、要干什么?!”
来人愤怒地说道:“我是来讨公道地!”
原来,屋内的一对男女是凑在一起鬼混的刘行贵和黄莉,而来人正是从村子里连夜赶来的林向山。
当林向山听栗津读完妹妹的遗书之后,终于明白了妹妹的死因。这个耿直的汉子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想到过去的岁月里,善良的妹妹对自己无微不至地照顾,而如今,天地阴阳两隔,再也见不到可爱的妹子了。
想到这些,他不由得义愤填膺,火往上撞。他恨这一切,恨这丑恶和扭曲的社会,更恨这个导致悲剧发生的万恶的刘行贵。他直接扼杀了妹妹,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就这样被蹂躏了!
尽管自己以前隐隐约约有些耳闻,但他宁愿不相信这些是真的,也就一直没有太在意。可谁知事情竟然发展到了今天的地步。他的所有悲伤、痛苦、悔恨都一下子变成了愤怒,他心中腾起一股烈火,他要让着烈火烧尽一切,甚至自己。他决定现在就去找刘行贵,当面质问和教训这个家伙。
于是,这个正直而又鲁莽的汉子在全家人都疲惫地睡去之时,悄悄从家中溜了出来。
因为还有几十里的路,他加快了脚步,争取在天明之前赶到县城,在刘行贵上班之前找到他。他因工作关系到过县委大院,对这里的一切还算较为熟悉。只要刘行贵在这里的话,要找到他不是很难。
在漆黑的夜色中,他紧赶慢赶,不知摔了多少跟头,结果几十里的路他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
此时,天还没亮,本想先躲在一个角落里,等天亮后再做计议。可当他来到院墙根,看见参天的大树,齐着院墙,一直生长向上,并且大树的枝干还长长地伸进了院内的情形时,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我何不此时进去,省去明天门卫的盘查。想到这,他便攀上大树,顺着枝干跳进了院内。凭着印象,他确定了一下方位,便向县委办公楼方向摸去。
巧的是,恰在此时,在书记办公室鬼混的刘行贵和黄莉把灯打开了,刘行贵在督促黄莉穿衣快走。已摸上二楼的林向山见有灯打开,便停下了脚步,侧耳听去。
屋内男人的声音正是刘行贵发出的。听着他们说话的声音,他更加证实了妹妹的话,想到妹妹尸骨未寒,他却在这里寻欢作乐,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满腔怒火了,在黄莉开门的瞬间,他从外面拉开门冲了进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短暂的几秒钟过后,惊魂未定的刘行贵也认出了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是林玉芳的哥哥林向山。他机械地问了一句,一旁衣冠不整的黄莉早吓得呆立在门旁,惊恐地望着对峙的两个男人。
林向山愤怒地说道:“姓刘的,你这个王八蛋!你还我妹妹的命。我妹妹已经被你逼上绝路,上吊自尽了!今天,你要把这些事情都给我说清楚,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这个豺狼的真实嘴脸!”
刘行贵听了林向山的话,心里也“咯噔”一下,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他也没料到林玉芳会选择这条路,现在出了人命,可真不好交待;另一方面,玉芳再也不会“纠缠”自己了!多少有一丝得意。可现在怎么办呢!愤怒的林向山在自己面前,他没有时间过多地想这些。因为在一个愤怒到极点的人面前,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他脑子迅速转了转,一个险恶的念头在心中升起,激怒对方,见机行事,决不能让这些事昭然若揭。想到这里,他叵测心怀地说道:“林向山,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妹妹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是诬陷!我警告你,这是县委大院,是党政机关,你不要无法无天,胡作非为!识相的话,你赶快给我滚出去!滚,快滚!”
听到这些,林向山再也抑制不住怒火了,他怒吼道:“你这条恶狼,我要教训教训你!”说话间,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向刘行贵劈头盖脸地掷去,随后扑将过去,欲和刘行贵扭打在一起。
行伍出身的刘行贵也不含糊,敏捷地一闪,躲过扑面而来的茶杯,并顺势往床上一滚,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崭亮的手枪。在继续翻滚的同时,他已开始实施自己罪恶的计划,顺手向扑过来的林向山开了一枪!
枪声响处,林向山小腿中弹,身子一趔歪,双手扶住桌沿,支撑着几欲倒下的身子,惊愕而又痛苦地瞪着刘行贵。他没有想到刘行贵如此歹毒,竟向自己开枪!他想站起来,但腿部剧烈地疼痛使他无法控制自己,他只有瞪着愤怒的双眼,盯着丧心病狂的刘行贵……
这时,天色渐亮,院内响起了人们奔走说话的声音。显然,这里的枪声惊醒了人们,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的人们向这边跑来。
听到院内传来嘈杂的声音,看着渐亮的天色,刘行贵知道不能再有丝毫犹豫,必须赶到人们到来之前,解决掉事情。想到这,他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对一旁已呆傻了的黄莉低声喝道:“你还不快走!还等什么?!”黄莉被这一声低喝惊醒了过来,她惊慌失措地点了点头,脚步踉跄地向外跑出。
此时,刘行贵眯缝了一下双眼,略一迟疑,随即又像下了决心似得,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已失去反抗能力的林向山的胸口,未及黄莉踏出门外,他已迫不及待地再次扣动扳机。枪响处,林向山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九十九
河子村村北的野枣林里,在杂草丛生的落叶中,突兀起两座新埋的坟头,耀眼的幡吊还在秋风中瑟瑟抖动着,几只不知名的小鸟,不时落在坟头周围的小树上;一阵叽叽喳喳地叫唤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坟头祭奠时扔下的果蔬饼干之类祭品的诱惑,紧张地飞下来,啄食几口,又赶忙叽喳着飞向天空,重又落在周围的小树上,似乎在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这两座新坟就是上吊而死的林玉芳和遭枪杀的林向山,兄妹俩双双而亡,使整个河子村又陷入一片悲恸之中。
这时,通往村外的乡间土路上,奔走过来一个五六十来岁的老妇人。她披头散发,脚步踉跄,口中不时大声呼喊着:“我的闺女呀!我的儿呀!你们都上哪去啦?!怎么都不回来了!叫我上哪找你们呀!你们快回来吧,别跟娘逗着玩啦,娘到处找你们呀!快回来吧,你们上哪去啦……”老人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在广袤的大地和天空中传的很远。
这位悲伤的老人正是刚刚失去女儿和儿子的杨修花。勤劳、善良的老人为这个家操劳了大半辈子,除了弟弟杨修武参加革命随军南下,至今杳无音信使她牵挂之外,她还没受过如此重大的打击。这个笃信平安是福的家庭妇女,却遭受如此重创,转瞬之间,接连失去一双儿女,脆弱的神经终于难以承受,以至于精神失常,成了一个疯女人。整日奔跑在村外,苦苦地找寻着自己的那一双儿女。
“讨公道”的林向山不仅没有讨回公道,反而惨遭枪杀;不仅如此,而且在刘行贵的一手操纵下,为掩盖其丑行不被昭然于世,为掩盖其杀人灭口的罪行不被发现,在其授意下,林向山被指阴谋杀害国家干部,案件被定性为“故意杀人罪”。
在那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林水河一家可谓“祸从天降”,陷入了生活和政治上的双重困难。林向平在接连的打击下,为了照顾母亲,为了整个家庭,成绩一直都很优秀的他不得不辍学在家,和年迈的父亲一起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现实生活和精神上的打击,使这个原本机灵、活泼的青年一下子变得郁郁寡欢,沉默少语,只能把满腔的仇恨深深埋在心底,静心等待爆发之日。
一直参与并积极处理林家事宜的栗津,在林家丧事结束之后,带着满腹心事回到了四平村的家中,连日的劳顿,使她一下子就瘫坐在炕上。
但心中的愤懑使她无法得到平静,她躺在炕上,连日来接二连三的事情在脑海中浮现:先是自己最亲爱的爷爷未及见上最后一面,便被别有用心之人迫害致死。当自己悲愤的心情尚未平息,自己的童年好友林向平的家中却又连接发生了这样的许多事情。这些看似偶然的事情之中,她似乎觉得有些必然的联系。
而这一系列的事情的发生,又无不涉及到一个关键人物——县委副书记刘行贵。从爷爷的去世以及林玉芳的遗书、林向山滴血的枪口,一个丑恶的嘴脸在她心中慢慢勾勒出来:这是一个在权利欲的驱使下,抛弃了信仰和道德,一个从骨子里开始蜕变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疯狂地迫害异己之人,不择手段地实施计划。
他工作中投机钻营,生活上腐化堕落,借政治上的大环境、大气氛,把整个上方县搞的乌烟瘴气,暗流涌动。许多老革命、老干部被打击、被迫害,好多像林玉芳一样单纯、漂亮的女青年被他欺骗、玩弄。
更使栗津忘不却的是林向山遇害后被抬回时,在胸口那仍嘀嗒鲜血的瘆人枪口,还有腿部的一处枪伤。机敏的栗津很快感觉到当时一定是刘行贵杀人灭口。首先击中腿部,而后丧心病狂地对胸口连开两枪,因为从创口鲜血的凝固程度上,可以看出受创时间的先后。
栗津想着这些,一个念头已在心中形成。她再也躺不下了,翻身坐起,找出随身携带的林玉芳的遗书,又找出锁在抽屉里的爷爷的遗书,一字一句的重新读起来。并取出纸笔,边看边写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