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
作品名称:垅上行 作者:润柳 发布时间:2021-05-16 14:21:11 字数:4408
九十五
河子村村北约莫四、五里路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自西向东的走向,像脉络一般把周围几个村子分开。听先前的老人们讲,这原先也是一条大河,宽阔的河面,滔滔的河水,河两岸长满草木,郁郁葱葱,给周围的一切带来一片生机,滋养着周围的村村落落,可以说是附近周边地区的一条母亲河。
可经过多年的风雨沧桑,自然的和人为的原因,使这里的生态遭到破坏,水土流失,沙化严重,以致河流改道,淹没农田,给周围的村落造成了一定的危害。
如今的河流已没有了往日的气势,原本宽宽的河道也是淤沙堆积,满目荒凉。只有河中心窄窄的地方还有小股浑浊的水在流动,最窄的地方,小孩子稍一用劲就可以跳过去。
实际上,这片地域已没有了传统上河的意义,而是成为了县城的排污沟。一股淡淡的化学气味在河道周围弥漫着,宽宽的淤沙带长满了野草,高高深深,人一钻进去,就不见了踪影。
由于河流改道,在河道的南面淤积起了几个大大的沙丘,上面长着一些叫不上名来的灌木和酸枣树,野果自生自长,成熟的季节,不是掉在地上烂掉,就是被飞鸟啄食。由于荒凉,人们已经很少问津此处了,只偶尔有几个放羊的孩子赶着羊儿在这里转转,顺便掏个鸟蛋、抓个刺猬什么的。
中午时分,从河北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间或传来几声鞭子的响声,循声望去,原来是两个放羊的孩子赶着一群羊从河对岸走来。
羊儿跳过窄窄的河道,在鞭子的催促下,一股脑地涌过来。看样子是要赶着羊群跃过河道,穿过枣树林回村子。说话间,羊群已通过了河道,走上坡地,走入野酸枣林。
放羊孩子不时甩着响鞭,驱赶着羊群。羊儿穿过林中被踏出的小路,向林子深处走去。不知是羊群的走路的声音还是羊鞭的响声,亦或其它什么原因,林子深处不知什么地方的树上,突然响起“嘎嘎”的叫声,随着“扑愣愣”的声音,几只受惊的乌鸦从枝丫上飞起,向空中飞去,发出一阵凄清的叫声。
这时,羊群也变得有些骚乱起来,羊儿“咩咩”地叫着,就是不愿挪动脚步,在原地踟蹰着。两个放羊孩子看到奇怪的情形,也很纳闷,抬头向四周望去,他们发现前面不远处的树干上飘动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在秋风中来回晃动着,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两个孩子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直透脊梁。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互相壮了壮胆,然后紧握手中的鞭子,一起向前挪动着脚步。
当他们来到近前,终于看清眼前的一切时,两个孩子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几乎是同时,发出一声惊叫;随即丢掉手中的鞭子,也顾不得羊群了,慌不择路地向林子外狂奔,边跑边呼叫着什么……
这时,带领乡亲们向这边一路搜寻过来的栗津和林向平听到了两个孩子的呼喊声,由于惊恐以致声音变调,听不出到底在喊什么。
找寻的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一齐向孩子们跑来的方向一路奔去。
九十六
很快,两边的人便汇集在了一起,惊魂未定的孩子们见到有人来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快去看,那边枣树林里有人……树上有人……有死人……”人们听到孩子们语无伦次的话语后,来不及仔细问询,便一起朝着孩子们手指的方向跑去。
栗津和林向平跑在前头,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莫不是……他们不愿多想,只是加快了脚步。身旁的杂草被急奔而过的人们压得东倒西歪,发出“唰唰”的响声。很快就看到了羊群,没有主人的羊群也被突然奔过来的人们惊扰地四下奔逃,发出一阵乱纷纷地“咩咩”叫声。
在羊群奔逃的地方,眼前的一切让赶来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只见在前边不远处的一棵较大酸枣树一枝横伸过来的枝干上,吊着一个人,素白的纱布巾从枝干系下,在中间部分打了一个圆形的环结。这个人的头部在圆环中拎挂着,长长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脸部,显然这是一个女人。剩余的白纱巾长长地垂下来,一直垂到地上,垂到这棵树下面一个半米来高的树墩上,在随风来回摆动着。树墩旁放着一把拐杖,此刻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整个场景使人感到惊悚,寒意从脚底油然而生。
片刻呆滞过后,栗津最先回过神来,她急忙招呼人们快些把上吊人放下来,看还有没有生还希望。众人在栗津的招呼声中也很快缓过劲来,一起把上吊者放下来。
栗津走上前去,大着胆子拂开那人的长发,只见此人脸色苍白,眼睛大大地瞪着,舌头长长地伸着,栗津心中一阵翻江倒海,一阵阵恶心袭来。但她无暇顾及感受,急忙把手伸向此人的鼻孔,手探处,已没有任何气息。
栗津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对大家说:“不行了,没气了!”她稳稳心神,仔细看过去,内心不禁陡然一惊,最不想发生是事情终于发生了,死者正是人们苦苦寻找的林玉芳。往日俊俏白皙秀美的容貌此刻变得分外阴森可怖,眼睛睁着,似乎还有无尽的事情要向人们诉说。
栗津只觉得心头颤动,鼻子酸酸,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只喊了一句:“玉芳姐,你怎么就……”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身旁的林向平看到眼前的一切,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上吊而死的林玉芳的遗体终于被抬回了村子;一起抬着回来的,还有受不了刺激而晕倒在地的林向平。
在林家的院子里,人们三个、五个地站着,对眼前的一切感到茫然;有几个妇女偶尔交头接耳说几句什么,得到消息的四处寻找的人们也陆续回来啦,院子里的人逐渐多起来。
林水河老汉蹲在女儿僵硬冰凉的尸体旁,把头埋进两腿间,一言不发。一旁和父亲一块儿出去找寻的林家大儿子林向山,站在那里,看到妹妹的惨状,这个敦实的汉子眼里噙满了泪水,把拳头攥地紧紧地。
这时,北屋门口处,林水河老伴杨修花在两个邻家大嫂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出来。当她站住脚,看清眼前的一切时,这个老实本分,没经历过什么大事的人瞬间崩溃,女儿不明不白地上吊而死,小儿子也昏迷不醒。
她几近瘫软地来到女儿的尸体旁,不顾一切地扑在上面,失声痛苦:“闺女,我的好闺女,你这是怎么啦!怎么不说一声就抛开我们走了呀!你让娘可怎么活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哭喊声越来越小,杨修花受不了变故,伏倒在尸体上,昏厥过去。
顿时,林家院子一片混乱。公社里的医生已经被乡亲们领着赶过来了,人们把昏迷的林向平和杨修花抬进屋中,医生在确认了林玉芳已没有生命迹象后,急忙跟着踏进屋内,打开医药箱,急忙抢救起昏迷的二人来。
整个村落都仿佛陷入了一片嘈杂和混乱之中。
九十七
时间过得真快,不一会儿,太阳便转到了西边的地平线上,涨着通红的圆脸注视着大地,在最后看了一眼周围被染红的云霞后,便扭身消失在茫茫的天际间。
于是,夜色便笼罩了整个空间,天完全黑下了啦。村子里的喧嚣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窒息的宁静,只偶尔传来几声狗叫。
林家院子此刻也静悄悄地,经过一阵忙碌,林玉芳的葬礼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已经结束了。杨修花和林向平经过医生的抢救,也都醒过来了。林向平此时正伏在里屋的炕沿上,已经是欲哭无泪了。
杨修花被乡亲们扶至里屋的炕上后,便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林水河老汉蹲在外屋的一角,闷闷地吧嗒着旱烟,一闪一闪的烟袋锅的亮光映照着老人痛苦的面容。林向山呆坐在一把小竹椅上,弯着腰,双手插进杂乱的头发中,头深深埋进两腿之间。
这时,在林家忙活的栗津还没走,她在里屋服侍好林向平的妈妈杨修花后,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就着昏暗的油灯,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纸,草草整理了一下,便向外屋走去。她径自走向蹲在地上抽闷烟的林水河,开口说道:“大伯,这是玉芳姐去世前留下的遗书,我把它交给你吧!”
原来,当栗津他们在林子里发现林玉芳时,她第一个冲过去,当确认林玉芳已经没有气息,死去多时的同时,也发现林玉芳的口袋中插着一叠信纸。她急忙取下,当时的情形,也来不及看,但她断定这一定是玉芳的遗书。
她从玉芳母亲杨修花对女儿失踪前的描述可以感觉到,玉芳对自己选择的方式已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当然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之世人。栗津把这叠信纸放好在自己口袋中,便忙于处理手头的事情。
眼下,她见一切都平静下来了,院里也只剩下林家的人了,她便把这封信拿出来,让大家都看看,也许事情就会水落石出了。
于是,栗津把信递到林水河面前,林水河听完栗津的简单介绍,急忙站起来说道:“津,大伯也不识几个字,你就给大伙念念吧,这里没有外人。”栗津见林水河老汉如此信任自己,便点了点头,就这昏暗的灯光,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原来,这正是林玉芳的遗书,她在信中声声泪、字字血的诉说了自己遭遇的一切。
林玉芳的遗书从自己参加工作谈起,直到如何被人面兽心的刘行贵强行奸污。但自己懦弱的性格却使她在刘行贵的威逼和诱骗下,选择了沉默和忍受,继续和刘行贵保持着含糊的关系;甚至天真地认为,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就委身与他,做个终身依靠的人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哪里知道,刘行贵是有家室的人呀!自己的一片痴情是不会有任何回报地。直到自己怀有身孕时,刘行贵怕事情败露,影响自己的仕途,便想法设法甩开自己。刘行贵先是安排堕胎,达到目的后,便采取冷处理的方式,疏远自己,自己感觉就像是一件玩腻了的玩物、穿旧了的旧衣一样,被扔了出去!
当自己亲眼看到刘行贵为了自己的升迁,和县委的女秘书搞的火热时,这一切都让自己心寒和愤怒,自己以前的一切想法实在是太幼稚可笑了。刘行贵哪里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人,他简直就是一个魔鬼!
另外,除了对待自己以外,她还亲身经历了刘行贵为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不择手段迫害所谓仕途上的障碍和对手。栗达观被他们一步步迫害致死,严书记被他搞得“靠边站”等等事例,都是这个恶魔一手把控的。
说到栗达观,自己内心深处总有一种不安和内疚。当年,刘行贵利用自己是本地人的优势,让自己打听关于栗达观以及其它一些老干部的底细及行踪。
幼稚的自己当时竟鬼使神差为刘行贵充当探子,多方打听和收集信息,而这些信息都成了刘行贵打击他人的佐证,无形中自己成了迫害干部们的“帮凶”!现在想来,是多么可耻和可恨!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和刘行贵的交集以及所作所为,单位和人们也都有所猜疑,背后对自己指指点点,每当看到人们异样的目光时,自己心中就感到忐忑不安。难道自己的怀孕、堕胎的事情大家都知晓了,如此一来,自己可真无脸见人了,越这样想,内心的压力越大,以至于在生活在阴影中不能自拔,惶惶不可终日。
尤其是亲眼看到栗达观等一些老干部被他们不择手段进行迫害时,自己内心深处更是无法原谅自己。同时,也感到一阵恐惧,感到刘行贵的魔爪迟早要伸向自己。
所有这些,使自己感到再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必要,也许只有死才是最好的归宿,才能使自己彻底解脱。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死神在向自己招手,在向自己微笑,永别了,亲人们,永别了,生养我的家乡……”
读到这里,栗津已经泣不成声了,林水河也早已老泪纵横。林向平低声抽泣着,口中含糊地喊着“姐姐、姐姐……”林向山默默地听着,手上根根青筋暴起,握紧的拳头发出嘎巴声。
子夜时分,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已进入梦乡,村子里一片静谧。只有一户人家的门轴轻微地响动了一下,门开启处,一个身影闪了出来,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